第九章 善意是一个轮回
一周前 “你都够不到你要怎么玩？”靳荣站在商场的娃娃机前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面面相觑，有些头疼。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办公室或者家里呢，这就要问他的老板陆闻宇和他面前这个小屁孩了。 —— 中午下班前，靳荣去茶水间里泡了杯咖啡，出门就被个小孩给碰瓷了。 小孩有一头褐色的小卷毛，眼睛蓝蓝的，睫毛很长，是个混血。靳荣眨着和他除了瞳孔颜色不同，一样漂亮的眼睛跟他对视半晌。还没开口就见陆闻溪跑了过来，“靳荣？” 靳荣抬头看了眼他，又看了看抱着他腿的小孩：“公司里怎么会有小孩？” 陆闻溪一见到靳荣就选择性忽视周围，听他这么一问才想起来自己找过来就是为了逮这个小孩：“客户的孩子，刚不见了哥哥让我来找，靳荣你中午下班是回家还是在公司啊？” 靳荣家离公司不算远，他大多数时候是回去的，但不回去也没什么。 靳荣想了想，徐安中午留在学校不回去：“中午没事的话就出去吃。” 回去做饭吃完再回来太累了，不如在外面吃，公司的食堂虽然还行但是他想换换口味。 “那我等你消息。”陆闻溪勾起唇角对他晃了晃手机，见有别人来接热水低头道：“团团，跟我回去。” 他这语气哪个小孩会理，混血宝宝都没正眼看他，手脚并用就要往靳荣身上爬，靳荣眼角抽了抽，干脆放下咖啡把他抱起来。 “走吧，我把他送回去。”靳荣示意陆闻溪带路。 能跟靳荣多相处一会儿陆闻溪高兴得不行，一点儿不在乎他手里的小孩不给自己脸的事。 可惜他再欢喜雀跃，没一会儿就到了总裁办公室。 敲门进去见陆闻宇和一看就是小卷毛亲爹的客户盯着靳荣看，陆闻溪解释了一下原因，就见客户笑道：“那不如就让这位靳先生跟我们一起吧？”他转向靳荣：“可以吗？”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下午要去陆家的商场谈合作，但是客户的小孩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着，一到了N市就开始闹腾根本就不听从小带他的菲佣的话，客户也不能带着小孩跟人谈合作，于是想半天没头绪的两人见小孩主动碰瓷靳荣，就打算让他一起去，帮忙带孩子。 靳荣能说什么呢，当然是同意。打工人要有打工人的态度，而且不用待在办公室里也挺好的。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画面。 —— 小孩中文不太好，只黏糊糊的：“抱抱。”意思是把他抱起来就够得到了。 靳荣看着他蓝汪汪的眼睛，垂下眼眸把人抱起来。 连投了十来个币小孩都没抓到娃娃，顿时泪眼朦胧的看着靳荣：“娃娃，呜，我要……” 他要是又哭又闹靳荣可能会觉得烦，哪怕是客户的孩子也不想搭理。 但他睁着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又乖又可怜的看着靳荣，靳荣倒也有了几分耐心。 这大概就是颜狗吧。 于是靳荣让他抱紧自己，换成单手把他抱在臂弯，投币抓娃娃。 第一个没抓到，靳荣看了一眼小孩，嗯，没哭。 于是他投了第二个。 三角夹子快准狠的命中一个大象模型的娃娃，将它抓了起来。玩过娃娃机的都知道夹子上升会动一下，很多人夹到娃娃都是在那一下掉下去的，靳荣抓的第一个也是这样，包括小卷毛之前抓的十来个。 但这一次很幸运的，夹子卡住了大象的腿，动那一下没把娃娃甩出去，而是顺利的把娃娃松开落到了出口。 “哇哦——！”小卷毛惊呼，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成一个O，看着很可爱。靳荣勾起唇角眼尾微弯，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 靳荣不知道他和小卷毛的互动和他脸上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表情被一旁身形瘦弱的少年看得清清楚楚。 靳荣把小卷毛放到地上垂眸看他自己去洞里把娃娃拿出来，耳后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他是你的小孩吗？” 靳荣往前走一步挡住小卷毛，确保他在自己能一手捞到的位置。 转身，入眼的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双儿。 并非他故意，而是对方是明显的哺乳期的双儿的样子，虽然他可能用束胸缚住了，但还是在瘦弱的身躯下能看出来。 靳荣移开视线：“不是。”他见对方年龄不大，有些疑惑，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并不好奇。 那双儿眼中带着看不懂的情绪看向靳荣身后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扒着他腿的小孩，“他不是你的小孩，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显然，刚才看到了他们全程互动的人就是他。 靳荣皱眉，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却听他道：“有的人能温柔耐心的对待别人的小孩，有的人为什么会不要自己的小孩呢？”他的声音带着痛苦：“明明生小孩，很痛。”既然那么痛，为什么还会舍弃？ 靳荣猜测他的孩子可能没了，是被扔掉了？不太可能，在生育率低下的现在，大多数家庭有了孩子都是如珠如宝的对待。而有政府扶持，也不存在养不起小孩的可能，至少最低保障是有的。 ——不对！ [有一个高三的学生怀了孕……前段时间在出租屋里自己生了孩子失血过多晕过去被房东送去了医院……小孩已经没了。] 脑中突然浮现一月前徐安的话，再看眼前这人年龄好像也就十七八的样子……不会这么巧吧。 可好像确实对得上，明显哺乳期的双儿，话语里透露出对孩子的痛惜。那时徐安说那个学生知道孩子没了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想身为孕育者应该少有人会对失去孩子无动于衷的吧。 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个学生，看他明显情绪不对的样子，再想到徐安班里之前才跳楼了一个学生，靳荣希望他不要想不开。 他试探道：“可能是没有缘分吧？” 那双儿视线转向靳荣：“缘分？没有缘分，就可以不要自己生养了五年的孩子吗……” 靳荣这下可以肯定他说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有可能是自己的身世。 皱眉，“如果有这样的情况，可以告他们遗弃罪。” “唔，可是并没有人会理会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当身处绝望的时候，只能用生命去昭告这个世界。”那双儿似笑非笑，靳荣怕他想不开，开口道：“没有，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你要相信，会有人站出来帮忙的。” 那双儿眼神飘渺，脑海中闪过一个冷漠却可靠的身影。 陈微闭了闭眼，看向眼前眼里似乎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的人——他的眼睛真好看，真温柔啊。 “你会去帮助一个陌生人吗？”他问。 靳荣：“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 其实靳荣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但如果真的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他帮忙，在能力范围之内，他可以。 陈微惨白的唇勾了勾，没有让他帮自己做什么的意思，只道：“如果我去帮助别人，别人也会帮助我吗？” 见他情绪似乎缓过来了，靳荣点点头：“当然，善意是一个轮回。你的每一次善举最后都会回报到你身上。” 陈微垂眸，手不自觉的覆上肚子。少倾，他抬头：“好。”他转身离开。 靳荣不明白他的“好”是什么意思，看对方过于单薄的身形，打算晚上回去问问徐安那个学生的情况。 十一月的阳光不再灼热，但依旧刺眼。走出商场的陈微牵了牵嘴角，他其实并不是想要什么答案，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罢了。 一个，开口的理由。 拦下出租车，陈微开口道：“师傅，麻烦去十一中。”他要找几个人。 …… 晚上靳荣回家跟徐安提到了今天遇到的那个双儿，只向他确认是不是他们学校的，没说别的。 徐安道：“听你的描述那应该就是他了，他身体应该还没完全恢复，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了。”之前马老师有跟他说过要是想出门可以叫她陪着去。 靳荣摇摇头：“不知道……这个学生的家庭情况你们了解吗？”他还记得对方言语间透露出的小时候被遗弃的意思。 徐安想了想：“嗯，之前也有跟你说，他父母在外打工不回来，怎么了？” 靳荣：“从高一就没见过吗？家长会也不开？” 徐安点头：“对，虽然每次家长会都会通知，但实在有家长来不了也没办法。” 靳荣斟酌道：“这个学生的家庭情况可能有些问题，你看看让他班主任找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吧。” 徐安蹙眉，点了点头，“好，我会跟马老师说的。” …… 第二日，徐安和马老师、方校长在办公室里看着几个学生，其中一位就是头天靳荣遇到的陈微。 陈微如今没上课，他一大早到了学校就直接找到了马老师，说：“我知道刘云天为什么自杀。” 马老师一惊，确认他没说谎后带着他去了校长办公室，并且叫上了他说的几个学生和徐安。 陈微嘴唇泛白，身体还有些虚弱，但他的声音却清晰：“他说，如果不闹大，那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是被迫的，是受害者。我们可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不检点，会被父母师长觉得不自爱，但不是的！” 这是一件很难堪的事。 对于十几岁的少年而言，尚未识情爱，就有了孩子，心里只剩下惶恐和不安。“我们是被人当做了生育机器，被亲眼看着有人在自己身上划开，然后放进一个东西，它会慢慢长大，让我们不敢让别人知道，像个老鼠一样躲起来。” “他们威胁我们不能报警，他们之中有个带病的人，说如果报警就会让我们也染上那种病，但是如果我们乖乖听话提供婴儿，他们就会给我们分钱。”每当鼓起勇气想要报警，看着那溃烂的皮肤，勇气就会丧失，因为他们不确定，是否会得到保护。 陈微压抑着情绪：“我不知道他说的闹大是要自杀……他的肚子并不明显，如果生下来拿了钱还可以装作无事发生，但他自杀了。” “他想用生命让社会的焦点移到他身上，从而发现这场罪恶。”当身处绝望的时候，只能用生命去昭告这个世界…… “他们3个也遭遇过……但他们的小孩流产，收了封口费。”陈微身后的几人沉默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陈微没有收到封口费，也跟他们的情况不一样，但他同样什么都没说，直到昨天……他决定站出来。 如果善意真的是个轮回……他已经不需要了，就让那个倒霉进了他肚子的小孩下辈子能有一个健全又幸福的家吧。 …… 上午放学，徐安三人带着陈微和这几个学生一起去了派出所，向警察道出事实，并举报了自己知道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