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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人间四月天

    周梁的画廊正式开工了,完全交给装修公司没什么大问题,但画廊也是送给小油条的礼物,他偶尔会去现场监工,和设计师沟通细节。

    起初他很舍不得赵小宽,几乎24小时寸步不离地守着。送大伯和堂哥回老家那天,因为不放心赵小宽一个人在家,只好将他送到母亲那边。晚上回来一瞧,赵小宽和父母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吃晚饭,他爸居然用公筷给赵小宽夹菜,令人震惊。

    回家路上,赵小宽一直乐呵呵的,跟他分享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又说他爸面相看着严肃,其实挺关心人的,多处处就不觉得紧张了。说到最后,突然数落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么好的家庭还不懂得珍惜,玩什么“离家出走”,搞得多缺爱似的。

    他不以为然,笑道:“你不知道我爸有多坏,专挑我妈不在的时候教训我。有一次他激动得拿笤帚抽我,我忘了因为什么事闹的,那会儿才五年级,又打不过他,当时就心想,等我毕了业,一定要搬出去。”

    本以为赵小宽会心疼自己挨打,结果对方压根没当回事,还送了他两个字:幼稚。

    好像是有点幼稚。

    有过这次的相处,周梁隔三差五就带赵小宽回父母那边吃饭。赵小宽不仅没意见,反而挺高兴,似乎很喜欢家里的氛围,他便放心地去画廊监工,办其他正事。

    期间他抽空请林巡和吴子修两人吃了顿饭。两位兄弟知道他快要做爸爸了,都提前给小油条准备了见面礼,一辆遥控赛车和一套乐高机器人,说男孩女孩都可以玩,等小油条出生那天再送上大礼,能不能让他们做干爹。

    “不能。小油条已经有干爹了。”他无情拒绝。

    林巡第一个跳脚,质问小油条的干爹何许人也,千万别告诉他是玩失踪的钟飞白,他坚决不同意!吴子修也表示不服,让谁当也不能让钟飞白当啊,再说赵小宽能乐意嘛?

    “差不多。”

    这还能差不多?吴子修没听懂,追问什么意思。又听周梁爆出一个惊天大雷,说孩子的干爹是钟飞白他男朋友,所以四舍五入,钟飞白也算半个干爹。万叶丛中过的浪荡子竟然会收心处对象?林巡不信,当场给兄弟飚了一个电话过去,强烈要求钟飞白把男朋友带出来见见。

    赵小宽收到玩具后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己之前小心眼了,想道声谢。钟飞白都能“从良”,周梁其他朋友的本性能坏到哪里,何况小自己那么多岁。他跟周梁说,下回要是再约,带他一起去吧。刚说完,就被周梁抱着狠狠地连亲好几口,给他亲懵了。

    周梁是真的激动,情绪难以克制,撒娇打滚地缠着赵小宽白日宣了一回yin。从见过家长那天起,他发现赵小宽越来越好了,不再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有什么说什么,人也放得开了。赵小宽在逐渐融入他的生活圈,努力地适应新生活,甚至会主动要求去父母那边小住几日,叮嘱他专心搞事业。

    他想着等钟飞白回来,再约上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几个兄弟 ,正式介绍赵小宽。只是那一天还没到,先把小油条给等来了。

    **

    进入孕期的第八个月后,赵小宽的拐杖彻底成为摆设,他站不起来了。他的腰和腿时常会疼,持久的负重压力导致耻骨也疼痛难忍,睡觉翻身困难,几次在半夜把周梁叫醒,跟他说骨头疼。

    周梁心疼得想疯狂捶自己,又气小油条不懂事,不体谅爸爸。他尝试用各种方法替赵小宽缓解疼痛,但效果甚微,只能按照医嘱一遍遍地给他按摩,安抚他的情绪,哄他说生完就不疼了。

    耻骨疼痛、妊娠纹、激素水平失衡导致乳腺发育产生胀痛,孕晚期给赵小宽带来的身体变化,他每天看在眼里,难受到失眠睡不好。偏偏赵小宽还若无其事地安慰他,调侃自己没准会有奶水,让他别担心。

    怎么会不担心,担心的同时还有害怕。夜深人静的时候,周梁时常陷入后悔的情绪当中,如果真的有时光机,他比谁都想回到过去,将所有的一切,重新来过。

    赵小宽的身体情况特殊,zigong的发育也比不上正常女性,严格来说是畸形的。虽然目前产检各方面正常,但还是要谨慎,可能有早产的风险。舒韵从好友丁明煦那边了解到这些情况,一直放不下心,劝儿子先搬回来住一阵子,等到中旬左右直接住院。

    听说可能会早产,周梁当晚又失眠了,紧紧握着赵小宽的手舍不得放开。赵小宽以为他不想搬,劝他:“搬回去吧。你不是说要种向日葵的吗?下个月小油条就出来了,还不赶紧种上。”

    “种了。之前就种了,想等开花再给你惊喜的。”

    真是猝不及防的惊喜,赵小宽发现周梁越来越喜欢闷声干大事了。他笑着问:“那你到底搬不搬啊?老两头跑也不嫌麻烦。”

    “搬,听你的。”周梁说,“在那儿待一个礼拜,然后去住院。”

    孕妇一般提前一到两周才去医院待产,五月份还没到,赵小宽不想那么早去,可他知道自己身体特殊,不得不听从安排。一想下个月就能见到小油条,他心里有期待有害怕,根本不敢看那些与生孩子有关的负面新闻,怕自己会遇上跟母亲一样的突发情况。

    “我这两天又给小油条想名字了。”他岔开话题,想说点开心的。

    “嗯,想出来了么?我也想了两个。”

    原来周梁偷偷想名字了!赵小宽有点激动,催他快说。

    “我想了好几天,就这两个名字最合适。”周梁一本正经道:“男孩的话,叫赵念粱,避免跟我重复,就红高粱的‘粱’。女孩就叫赵念舟,刻舟求剑的‘舟’,因为我这个‘周’不好看。”

    “……”赵小宽无语,“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啊?”

    周梁噗嗤笑出声:“被你发现了。但我真想了,想来想去不知道叫什么好,要不干脆叫赵油条吧,正好给你的油条做做宣传。”

    “别抽疯。取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难听。”

    小油条的大名最终也没定下来,赵小宽网上搜了下,看到不少家长会等孩子出生以后找算命师傅算。先不说迷不迷信的问题,那些名字还怪好听的,于是他决定两手准备,继续想名字,等小油条出生后也算一个,到时候从中选个最好听的。

    **

    院子里的很多花都开了。赵小宽以前不懂花,住下来的这一个星期里,有时是周梁母亲推着他去院子里散步。闲聊间,阿姨会跟他讲解花的品种与花期,以及花语。

    他没什么文化,但听过一句话:最美人间四月天。他不知道这个四月指农历还是阳历,大概说的就是现在这个时期吧?气温不冷不热,像春天一样让人感受到温暖,又像那些生机勃勃的花儿一样,充满希望。

    住院的前一天,院子里的向日葵也开花了,开得特别漂亮。赵小宽问了阿姨才知道,向日葵的花期在七八月份,提前开花的品种是周梁专门挑的,分批进行盆栽,花期会陪着小油条出生。

    “以前让周梁帮我种花,这孩子就是不乐意,说不喜欢花。”舒韵笑着说,“过年的时候突然跟我说要种花,还一定要向日葵。我以为他心血来潮,你猜他说什么?”

    赵小宽见过油画上的向日葵,单纯以为喜欢画画的人都喜欢向日葵,并没有深想过。阿姨这么一问,他好奇了。

    “他说你是他的向日葵。”

    “……”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赵小宽却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能当着长辈的面说出这种话,周梁脸皮是真的厚啊,也不嫌害臊。再说了,他是人又不是花,还是个男人,用花来形容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睡前,周梁照例给赵小宽缓解疼痛,双手在他大腿根部的耻骨附近及腹股沟部位用打圈的方式轻轻按摩着。忽然听赵小宽说:“你种的向日葵开花了,还挺好看的。我有个问题没搞懂,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向日葵?”

    “因为你们长得有点像。”

    不知所云。赵小宽瞥他一眼:“我是向日葵,那你是什么?”

    “我是太阳。”周梁停下来看着赵小宽,语气十分认真,“永远照耀着你。”

    “你又犯什么毛病,我还月亮呢。”赵小宽觉得周梁脑子多少有点不正常。

    “你想做月亮?”周梁逗他,“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当一回嫦娥,飞奔向你。”

    赵小宽忍不住了,怼他:“那你的后羿怎么办啊?还是别往我这儿奔了。”

    “后羿为什么要射日,你猜猜。”

    “因为九个太阳啊。”

    “错。”周梁卖了一会儿关子才悠悠地说,“因为他要给一个叫赵小宽的男人腾地方。我这一辈子,算是栽你身上了。”

    赵小宽气笑了,直接骂了出来:“我看你脑子真的有毛病。谁跟你嫦娥月亮的,别按了,快给我讲故事,讲完早点睡,明天得上医院。”

    “遵命!”

    故事讲到一半,赵小宽睡着了,搬过来住的这几天,他的睡眠质量明显有所提升。周梁不知道是不是人多热闹的原因,不光赵小宽,他自己的睡眠质量也好了很多,琢磨着要不等赵小宽出了月子还回父母家住。

    然而这一夜,所有人都没睡好。

    **

    周政是被踹门声吵醒的,弟弟冲进他的房间,语无伦次地疯狂喊叫,语气夹着哭腔。他直觉与赵小宽有关,立刻爬起来,边问发生什么事边跟着弟弟走。手臂被握得死紧,他感觉到一阵湿意,低头一看,是血。

    “我想抱他下楼等救护车,可我抱不动他……哥你快帮帮我!他流好多血……”

    弟弟的手在不停地发抖,他在害怕。周政却没时间安慰弟弟,因为他看到床单上有一片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赵小宽双眼紧闭,疼得一直在哼哼,嘴里无意识地喊着什么。

    一向冷静的周政见到这场面,也慌得有点没缓过神来。他迅速逼自己冷静,上前一把抱起赵小宽,又让周梁在边上搭把手,下楼时注意扶着。听到动静的周文鸿和妻子赶到客厅,看到小儿子双眼通红,抱着赵小宽在哭。

    舒韵连忙冲回房间,给好友丁明煦打电话。周文鸿插不上手脚,只能匆匆回房换衣服,准备跟着一起去医院。

    “好疼……”赵小宽虚弱地喊着,“肚子疼……周梁……”

    “我在!救护车马上到了!到了就不疼了!”周梁抚摸着赵小宽早已汗湿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赵小宽绝对不会有事的。他后悔没再早点住院,后悔当初没戴套,后悔自己没有从一开始就好好对赵小宽。

    这一刻,他甚至后悔与赵小宽认识。如果自己不曾出现在赵小宽的生活里,赵小宽现在一定还在老新村里开着他的早点铺,安逸地赚着足够花的小钱。他能走能跳,身体健康。

    赵小宽在疼痛中缓缓睁开眼,看到周梁哭红的双眼。他第一次看到周梁哭,心疼地想伸手去摸摸他,替他擦掉眼泪,下一阵的剧痛又在腹部震开。

    “我妈在……”他害怕地拼尽全力去抓紧周梁的手,又被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听!我不准你瞎说!”周梁像是有所感应,拼命摇头,他不想听赵小宽交代什么乱七八糟的,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他着急地看向周政,“哥你再帮我打电话催催!”

    肚子仿佛是被大锤持续击中,一下又一下,极度的疼痛让赵小宽连喊疼的力气都失去了。他从来没这么疼过,疼到他快要看不清周梁的脸,也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恍恍惚惚,他感觉自己好像去了另外个地方,看到了已故的父亲,还有素未蒙面的母亲。

    “不要睡!赵小宽!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

    似乎做了一场梦,可梦里有什么,赵小宽完全想不起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是陌生的天花板,自己这是在哪儿呢?

    周梁激动地抓紧赵小宽的手,就那么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面颊往下溢。他低头吻着赵小宽的手背,哽咽道:“对不起……赵小宽,对不起……”

    周梁这一哭,把赵小宽吓着了。他很快想起之前的一切,腹部的疼痛也后知后觉袭来,急忙拉扯周梁的手,问他:“小油条……”

    “在我妈那儿,她在喝奶。”

    “……”赵小宽愣了好几秒,“我生了?”

    周梁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跟赵小宽说:“差不多足月了,有五斤重,医生说不用住保温箱。是个女孩。”

    原来是个小棉袄啊……

    被折腾得这么狠,赵小宽一度怀疑小油条是大棉裤。他对女儿充满好奇,想叫阿姨抱过来给自己看看,可看着周梁哭红的眼睛,心疼得不行。他握紧周梁的手想安慰他,又想到怀孩子遭的这么多罪,顿时不想安慰了。

    他冲周梁笑了一下,警告他:“以后戴套啊!我不想再生了。”

    周梁使劲点头,又说了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