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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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辛揉了揉头,他怎么就坐在沙发上度过了一整个下午。 夜幕降临,窗外的云朵缓慢地漂浮着,各种分明的形状被嫣红的霞光映照,甜美而静谧,犹如童话里的梦境一般。 周誩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讶异地望向坐在沙发上发愣的苏辛,关门时顺手把客厅灯的开关带上了:“哥,你怎么了?灯也没开,电视也没开。” 苏辛下意识抬手遮了下骤然亮起的光线。 周誩一愣,“眼睛还是不舒服吗?”迅速来到苏辛的面前,一脸紧张地盯着那双重新聚焦的眼眸。 “没不舒服,别担心。”苏辛浅浅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想吃什么,哥去做。”说完,起身去了厨房。 周誩放了双肩包,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明明二十岁了,却像个生怕离了大人就会被丢弃的孩子一样。 苏辛打定主意了要和周誩说清楚,在心底连草稿都反复拟了好几份,可此刻那些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算了,也不急。苏辛想道。 轻吁了口气,挽起衬衫的袖口,从冰箱里拿出食材,都是周誩喜欢的食物,清洗、切菜、下锅,动作干净利落。分明是充满了油烟味的举止,苏辛做起来却让人有种他在从事艺术创作的错觉。 周誩拿着围裙给他套上,在身后系了个蝴蝶结。 “我要吃红烧排骨,麻婆豆腐,rou沫茄子,番茄炒蛋——” “排骨是来不及退冰了,其他可以满足你。”苏辛笑着推开靠在肩膀上的那颗大脑袋。 周誩柔软的头发扫在他的脖颈,痒痒的,却也把思绪搅得纷扰。 苏辛闻到他的洗发水味,随意找了个话题:“你们今天又上了游泳课吗?” “是啊,好累。”周誩直起身体,抱怨道:“每次上完课都得洗头洗澡,又总觉得洗不干净,回来还得再洗一次,麻烦死了。” “你以为你是女孩子呀。我只听说过女生因为头发太长,来不及整装被催着赶出来的。”苏辛打了颗蛋,拿了双筷子搅散。 “你很了解嘛。”周誩说道。 没什么语调的一句话,突然让苏辛背后发凉,转身一把将打蛋的碗筷塞到了他手里,看也不看他,道:“别光看着,好歹帮个忙。” 周誩上前一步,与他齐肩站在一旁,“哥,你之前那个女朋友很漂亮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问问呀,因为哥这么好看,所以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美人能把你牢牢地套在身边十年。十年啊——那可不是十天。”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苏辛抬眼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的视线,把人看得一愣。 然而周誩瞬间就切换成惯常的撒娇状态,拖着长音喊了一声“哥”,说:“我就是好奇嘛……你也知道,青春期的男孩子正是对这些情爱懵懵懂懂的时期,你既然有经验难道不该传授一点给我?你难道不希望我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嘛?” 周誩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现在大三了,确实再不找个女朋友就再也没有机会谈到校园恋爱了。”苏辛将视线落回沸腾的锅里。 确实,小平方正处于刚开窍的时候,他只是不小心误入了一下歧途……是可以拉回来的。也许是他太大惊小怪了? 心底的躁乱平静了几分,苏辛道:“她在旁人眼里不算个美人,但是很直爽,刚认识的时候开朗、乐观,总喜欢做一些脱序的行径……有很好的家世,却一点也不在意,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就很可爱。” 他边回忆边说道,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提起孙玥时,嘴角会情不自禁地上扬。 “我们大学的时候,刚到一个新城市就想四处打卡。因为不是一个专业,课的时间对不上,所以有时候我陪她上课,有时候她陪我上课,等下了课我们再一起搭公交车出校。那会儿好不容易从高中解放出来,我们像其他情侣一样迫不及待就合租了个小公寓,每去一个地方就洗出一张最具代表性的照片贴在墙上……” 周誩猛地把碗往他手里一塞,说:“打好了。” 苏辛转头,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闹脾气似的撅着嘴。 “哥你虐待单身狗啊!”周誩指控。 “是你要听的。还有,我现在也是单身。” “但你不需要说的那么细致!”周誩忽然低下身体,凑到苏辛耳边,说:“我比较好奇其他事。” “什么?” 苏辛有一米八三,但是周誩却有一米八六,属实是个发育完全的身高。 这点和周涵不像。 虽然出自一个娘胎,周涵甚至矮了苏辛半个头,以至于他们面对面说话时,苏辛都会有种自己把他圈在怀里的错觉。 记忆中的周涵总是瘦瘦小小的,即使后面窜了点个儿,好像也还是那么小只。 可能是只顾着把弟弟照顾好了。 周誩轻飘飘道:“比如十年来你们是怎么避孕的。十年,居然一点情况都没有,这合理吗?” “你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步了?”苏辛瞪着眼睛。 周誩点了一下苏辛的眼睛,被他躲了开,“我真的很好奇。怎么可以一直都没有,你们保护措施很完善啊!” “……” “说真的,哥你没有内射过吗?” “……” “或者,其实怀过又堕了?” “……” “哥——你理理我嘛!” “……小平方!”苏辛羞恼。 周誩立正站好,大喊:“到!”随即又垮了下来,黏黏糊糊地蹭着苏辛的肩膀,“告诉我嘛,告诉我嘛。我都二十了,该知道了。万一我哪天就有女朋友了呢,你不告诉我我要是搞出人命了怎么办呀?我还小,不能这么早生孩子的。” “没有!都没有!”苏辛低声反驳了两声。关火,把锅里的菜倒到盘子里,递到周誩面前,没好气地说:“拿到桌上!” 没几秒,周誩又迈着大长腿回来了,锲而不舍地追问:“为什么没有?听说不戴的感觉和戴的感觉不一样……” 苏辛打断他:“没有哪来那么多理由。你这都是听谁说的,不要乱听一些有的没的!” 周誩也发现苏辛被逼到临界值了,“嘿嘿”笑了两声就跑开了,这才从乱七八糟的问题中被解救出来。 苏辛松了口气,专注于厨房事务。 最后关了抽油烟机,走出厨房才发现餐桌前并没有周誩的身影——说是餐桌,其实就是苏辛家那唯一的吧台,因为苏辛基本上都是一人住,也没考虑过是否需要另外添置餐桌的事情。 阳台处隐约传来争执声,苏辛转头就看到周誩鲜少地出现了怒容外露的模样。至少他只在二人初相识时曾见过,后来他们关系缓和下来,周誩再也没用过针锋相对的姿态对待。 苏辛盯着周誩出神。 那肩背宽阔,身材高挑的身形以及远看时环绕在周边的疏离气质,怎么看都不会把他和哥哥周涵联想在一起。 所以当初周誩上来就是一句“我是周涵的弟弟,周誩”时,苏辛险些要被李清谈刚买的丹东大草莓噎住。 周誩的第二句话是:“我找苏辛。” 苏辛还来不及咬碎草莓,陪床的李清谈就不爽地截了话头,回道:“苏辛不在。” 苏辛默默咽了大草莓:“……” 周誩阴沉的怒容一瞬间僵在面皮上,长腿倒退到门口,盯着门上嵌着的房卡扫了几眼,而后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质问道:“这他妈不就是苏辛的病房!” “那你问屁问!”李清谈勾起唇角,扯出一抹漫不经心又轻蔑的弧度,手指利落地转动苹果,果皮却像削菠萝似的,一大块一大块和果rou相连地掉进垃圾桶。 整颗下来,饱满的东北大苹果瞬间瘦了一大圈,塞进了苏辛空闲的手里。 李清谈扬着下巴,苏辛低眉顺目地接过。 好歹是在医院,苏辛担心李清谈暴脾气发作,习惯性地打圆场道:“哥你别生气,其实是该确认一下的。”尤其对方是周涵的弟弟,就冲着“周涵”这两个字,他们俩都得安静如鸡。 但心高气傲惯了的李清谈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当即讥嘲道:“你认识他吗,你就帮他说话?”一般情况下,李清谈对苏辛这个宝贝表弟是倾尽全力地纵容,否则也不会因为苏辛出事之前的一通短信——“别告诉我爸妈”,就真的没把苏辛车祸这事儿抖落出来。 得亏苏辛没死在急救室,否则他李清谈成什么?不得成全家上下的罪人了。 他本因为这事儿生苏辛的气,这会儿听到苏辛胳膊肘往外拐,虽然心底明白这是苏辛权衡过后的作法,但仍不可避免地火上心头。 只能闷哼一声,,不再作答。 苏辛浅浅地笑了笑,转而望向来者不善之人:“我就是苏辛。” 周誩漆黑的瞳眸瞬间从李清谈身上转移到苏辛脸上,那时的苏辛已经拆了纱布,但眼睛仍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他的视线里,周誩的脸重重叠叠,分层成三四张。即便如此,那无尽的恨意,却是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 “你害死了我哥!”周誩咬紧了后槽牙,每个字都像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苏辛怔了,突然想起周涵坐在黑洞洞的楼梯口,告诉他:“我有一个弟弟,他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周誩瞧见苏辛的视线,没过几秒钟就挂了电话。似乎方才争执的并不是大事,想挂就挂。他目露欣喜,疾步而来,半个身体撑在吧台,夸张地使劲儿闻了一下饭菜,“好香啊!每次回家就念着这一顿呢。”随即入座,拿起汤匙给自己舀了块豆腐,边吃边含糊说道:“就是这个味道,在外面味道总是不太对。” 苏辛眸光潋滟,脱口道:“那你以后就早点回家……” 才刚出口就愣住了。 不对,他得把人往外赶,怎么这会儿嘴巴又比脑子快了…… 周誩埋进碗里的脸,微微抬了下眼皮,瞅见苏辛略带懊恼的神情。 苏辛想起之后,虽然迅速调整了表情,但二人一个躲一个追,仍不免对上了几秒钟的视线。 周誩先开了口,若无其事道:“不是我不想,实在是学校事务繁忙。哥你也是过来人,你知道的,大学的内卷是越来越严重的,虽然只是帮忙活动,但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由头找上门。比如各部门的沟通,或者是一些小姑娘的‘交流’。” 苏辛那点尴尬被周誩有意地开脱打散了,他总是如此,年纪虽小却会给自己递上台阶。 不由地感叹了一下,“你哥把你养得真好,不知道以后哪家姑娘有福气抱走我们家小平方。” 周誩咧了一口大白牙,笑道:“当然,我哥为了我付出的可多了。不过,苏哥哥也很好,有你们两个哥哥,我周誩何其有幸。” 苏辛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无法回答。 周誩也意识到苏辛这是什么意思了,再次贴心地转移了话题:“哥,你继续给我说说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呗?我只知道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初一的暑假,自行车修车店。你往他嘴里塞了一根烟,把他嗓子呛得好几天都说不了话!” 同居三个月,周誩很少过问苏辛和周涵之间的过往。苏辛开始以为是周誩在刻意避开,只因谈论起可能会勾起他对自己的那股怨气——毕竟苏辛四舍五入算得上是间接害死周涵的凶手,二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后来周誩慢慢地主动提起,苏辛这才发现,他似乎是在为自己考虑。 因为看出了苏辛对周涵的歉疚,不愿苏辛一直沉浸于郁郁之中。逝者已往,生者却应当有新的生活,何况生者被逝者求着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白月光。 “嗯?周涵还告诉了你什么?”苏辛只是浅浅地挖了一口麻婆豆腐,浇淋在白米饭上,他的口味比较清淡,但架不住周誩喜欢重口味,所以这一桌基本都是重口味,连简单的炒青菜都加了辣椒。 周誩说:“哎,那哪能是我哥告诉我的?我们可差了六岁,在他眼里我可能不是弟弟,而是他儿子!你见过父亲把隐私告诉儿子的吗?是我后来整理家里,在我哥的日记本看到的。” 这话说得委婉,苏辛心脏一沉,是周涵的遗物。 有一瞬间,苏辛想问周誩,周涵在高中之后还有没有日记本。他想知道,周涵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可他有什么资格呢。 苏辛边回忆边缓缓道来:“这事儿可是个大乌龙。那会儿我带了个外国朋友回来过暑假,结果没想到因为一件小事吵起来了,年轻气盛,没忍住他的挑衅,死要面子之下就随便拉了个来修车的小孩。很不幸,这个恰好在场的倒霉蛋就是你哥。” “哇,你也有过叛逆期呀。”周誩目光灼灼,起了兴致:“挑衅什么呀?” “那么久的事儿了,哪记得清。”苏辛说,“只记得我朝他吼了一句,‘别成天拿你们美利坚合众国说什么民主,我们国家的少年也很自由!不就是抽烟,谁不会似的!’” 周誩乐得双脚接连蹬地,止不住地笑道:“哥你真有血性!然后呢然后呢,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怎么亲密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