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阳光真好啊[]
阮述而又在家歇了一天,第三天就回校上课了。 笔暂时还握不了,顾随帮他做课堂笔记,隽永的字迹跟皱巴巴的课本看起来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鲜花表示我乐意,牛粪无法拒绝。 经此一役,其他人看阮述而的目光好像也不太一样了,老魔头甚至在下课经过后门的时候,露出看似慈祥实际让人鸡皮疙瘩的笑容跟他说了一句:“别着急,慢慢来。”王新风闻言立刻转过头来挤眉弄眼,说老魔头也有转性的一天啊。 一周之后阮述而回医院拆线,阮森和顾随陪他去。 中途护士进来,让家属去办个什么手续,顾随看见阮森一脸茫然的样子,知道他的再社会化没那么顺利,就自告奋勇代替他去了。 在药房门口,顾随遇到孟秀佳,短暂聊了两句。孟秀佳也看到了新闻,感叹一句“你们果然是好朋友”,然后遗憾地表示自己正在值班,没办法去看阮述而,让顾随帮她问好。 顾随应了下来,待孟秀佳走后便看见阮森站在楼梯口,畏畏缩缩地看着他。 顾随有点想叹气,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告诉阮森,之所以两个人陪着来医院,就是为了其中一个人有事走开时,另一个人可以留在病人身边。还有,作为一名父亲,请坚强一点,别让孩子独自面对湍流。 但是阮森走过来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又小声又快速,显得很急切:“顾随同学啊,我听说……小树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我知道学校全责负担了医药费,但你看小树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可以给点营养费什么的……”他见顾随的眼神越来越冷,又缩了缩脖子,“我看你穿的衣服,家里条件应该挺好的,不差这点钱吧……”最后他哆哆嗦嗦的自己也说不下去,没敢伸手就逃走了。 顾随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会儿,才回到病房。 阮述而已经坐起身,护士在一旁收拾那些扭曲的线头。 阮述而看见他先回来了,很惊奇:“我爸呢?不是说去找你了。” “可能有事先走了吧。”顾随含糊地说,帮他把袖子套上,扣上纽扣。 阮述而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除了那晚的失控,顾随一向滴水不漏,他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顾随把他送到家门口。新闻热度转瞬即逝,记者后来又吃了两回闭门羹,就一窝蜂散了。阮述而决定搬回家住。 站在门口,厨房里有人在忙碌,阮森可能已经回来了。 阮述而忽然喊住转身离开的顾随。 顾随回过头来,夕阳在他侧脸的线条上镀了一层好看的金黄色。 “可能我爸跟你说了什么……”阮述而低声道,“但是希望你明白,他是他,我是我。” “嗯,”顾随没有犹豫地回答,走近他,看进他的心底,“我一直清楚你是怎样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影响我。” *** 阮述而总算在期末考前能握笔写字了。他原本拿笔姿势就不正确,两根手指跟画符似的随风就倒,所以反而没什么影响,说不定还能博个同情,这次就不扣他卷面分了。 学期结束的时候,杨静宜作为代表送给顾随一本同学录,厚厚一大本,除了本班同学,所有顾随帮忙拍过照的、临时停车乐队的粉丝、给他递过情书的隔壁班女同学,以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许多人都给他留言了。 他一页一页翻过去,终于翻到阮述而签名的那一页,只用比平时还歪斜潦草的字迹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在右下角那棵歪脖子树的下方,又匆匆写了:等我。 *** 暑假开始,王主任这次准备带王新风去首都开开眼界,顺便到国子监拜一拜保佑高考不掉档(后者可能才是目的)。宋子舟照例要回家里的小卖部帮忙,临行前把一个厚厚的大信封珍之重之地交到顾随手里。 “帮我给刘鹿。” “这么长?”顾随掂了掂重量。 “是五一以来两个月的份,一共六十封。”宋子舟笑了。 宿舍里其他人都走光了,顾随坐在床上摆弄着相机,看阮述而站在衣柜前,帮他把衣服一件件重新叠好,放进行李箱里。 阮述而很会做家务。他只是站着,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摊开,手腕灵巧地翻动几下,就能把衣服叠得整齐又服帖。顾随乐得让他代劳。 受伤去医院那天,王新风和宋子舟回礼堂把相机捡了,镜头磕坏了,机身伤痕累累但是还能用,存储卡完好无损。顾随把照片导到电脑里。阮述而那天拍了很多,每一个表演者都照顾到了,包括他看不顺眼的云夏,都在镜头里闪闪发光。 就是里面有一半的照片,都是顾随。 刚上台的顾随。 只被灯光照到半边身子的顾随。 拨弄着琴弦的顾随。 发梢汗湿的顾随。 朝他抛了个媚眼的顾随。 顾随把这几十张看起来很像跟踪狂出品的照片单独放一个文件夹,然后把其余的扔进压缩包发给老宋。 阮述而就像田螺姑娘那样,在他来的时候帮他把一切都收拾好,在他走的时候又把一切恢复了原样。给宿舍锁上门,顾随要去阮述而隔壁那儿住一阵。 顾随想在高三开学前把托福给考了。有些准备出国的人会考得更早,预留足够多的刷分时间,但顾随不想浪费报名费,只打算出鞘一次。他查了一下,下一场是下周六,市区就有考点。 “是只考半天吧?”阮述而拿着本杂志窝在他旁边,“知了说在家无聊,想你那天下午陪他玩。” “知道,他发信息给我了,说是新爸爸给他住校买的手机,还给我发了一段练口琴的视频,新家似乎对他不错。”顾随快速输入着报名信息,“他说想去海边?” “最近似乎迷上了冲浪。”阮述而撇了撇嘴。 “你还真的一点水性都不会啊?”顾随戳了下他的脸颊。 “谁说沿海地区的人就必须会游泳。”阮述而抗议,“本地又没有海。”他翻了个身,仰躺着看杂志上自己的脸。顾随的“饮河”系列获奖了,拥有四页独立版面,其中一页是采访,一页是照片合辑,还有两页是精挑细选的代表作两幅,这种感觉跟之前詹姆斯寄给他那本品牌手册时又很不一样。 这种感觉似乎更激动人心。 顾随关闭显示已成功报名的页面,熟练调出一个文件夹:“今天看电影吗?” 他倚在床头的靠枕上,等着阮述而放下杂志,钻到他怀里整个人靠在他身上,调整至一个舒服的姿势,才按下电脑的播放键。放假以来,他们白天基本在看书或做题,间或出门走走,四处拍照,偶尔打打篮球。晚上则这么窝在一起,孟不离焦,看一部电影或听着音乐闲聊,直到相拥着一起入睡。他们都不提也不去想即将到来的离别。 今天看的是一部经典的爱情电影,影片播放过半,男主角沿着长长的螺旋式的台阶飞奔,与女主角在天台上热烈接吻。影片里的人倒在床上的时候,顾随的手从阮述而单薄的膝盖上离开,掀起他的衣摆,先是捏了捏侧腰,然后指尖揉弄了下小巧的肚脐,阮述而立刻敏感地呻吟一声,想拨开他的手却反被按住,顺着指缝一点一点插进去,紧紧相扣。顾随推着他的脸逼他用别扭的姿势转过来,低头与他长长的接吻。 这人平常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浑身长满了硬刺一般,到了他这却任由被揉圆搓扁也软绵绵的。等阮述而喘息着躺倒在他怀里,顾随用手指拨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两人腿交叠着腿继续看电影,天气很热,他们都穿着短裤,裸露的肌肤贴着肌肤,亲昵而狎亵。 有了个会暖床易推倒的小伴读,顾随的学习状态如有神助,周六那天坐在考场里写完最后一篇作文,他感觉十拿九稳了。出考场之后,阮述之从树荫里站起来,顾随只来得及把两根手指放在太阳xue旁潇洒一甩以示信心,马上就被喊着“哥”飞扑过来的赵述之给擒拿了。 顾随举起他颠了两下:“长高了啊,也变胖了。” 赵述之的笑脸有了裂缝:“顾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阮述而已经习惯赵述之对顾随比对自己热情千百倍,走在他俩后边,听着赵述之拉着顾随的手分享新学校里的奇闻逸事,他的同桌是个大胖子上课偷吃蛋糕被老师抓到满嘴奶油啦,他在音乐课上表演口琴被表扬了啦,他比较擅长文科但前桌的眼镜妹喜欢理科好的男生啦。也不知道顾随哪里来的好耐性,一路笑吟吟听着,还饶有兴致地讨论起早恋来。 上了公交车,顾随和赵述之并排坐在阮述而前面。阮述而听见赵述之问:“哥,”这个“哥”自然喊的顾随,赵述之早就把他自带半边血缘关系的亲哥抛诸脑后了,“亲亲是什么感觉?” “这个啊,”顾随煞有其事的声音传来,“那要看跟谁了。” “跟自己喜欢的人呢?” “那得问你哥了。” 话题的绣球猝不及防抛到阮述而这里,接也不是躲也不是,前排一大一小同时转过头来看着他。 “哥,原来你有喜欢的人啊,”赵述之不客气地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块木头。”毕竟戚小小在他面前晃了那么久他都没反应。 “……” 阮述而下意识想否认,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顾随煽风点火:“对啊,你不是说超——喜欢那个人吗?” 这个夸张的语气让赵述之瞪大眼睛。 “……” 阮述而在想揍人和想逃跑之间游离了一会儿,自顾自投降了,干巴巴地重复了顾随的用词:“嗯,超喜欢。” 顾随笑得狡黠,赵述之被这回答惊呆了,虽然语调还是很呆板,但禁不住直白劲爆啊。“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啊?” 阮述而又噎了一下。见赵述之丝毫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才慢吞吞说了个很空泛的形容词:“就是……人很好。” 赵述之想,哦,那难怪他对坏脾气的戚小小没兴趣。 “多好?”赵述之狐疑,“比顾哥还好吗?” 阮述而的脑袋差点就炸了,他看见顾随忍笑的表情,想着再这样问下去指不定还会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来,趁公交车急刹了下敲敲赵述之的脑袋:“转回去坐好。” 赵述之心不甘情不愿地,还是不敢忤逆。 阮述而刚松了口气,见顾随又回过头来,不禁皱起眉头。顾随笑着对一脸要发飙的阮述而说:“有水吗?我那瓶在考场上喝完了。” “哦。”立刻从包里掏出只剩半瓶的矿泉水,“只有喝过的了……” “没关系。”顾随接了过去,顺手在阮述而的手心挠了下,然后趁他没来得及发火就转过身继续跟赵述之聊起别的话题了。 阮述而被这么耍了一通却无法发作,只能气鼓鼓地盯着这两颗惹人讨厌的后脑勺。盛夏的气息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吹动柔软的发梢和洁白的衣领。 阳光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