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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

    “你姓沈,为何你兄长姓许?”

    这是沈清河从小到大被问过最多的问题。

    “因为我娘姓许。”

    他忘不了学堂里孩子的嘲笑,也忘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只能淡淡地道出实情。

    那年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正盛,微风轻抚,香气四溢。

    “娘亲,孩儿回来了,孩儿今日……”

    多年前,沈清河回到家推开门的那一刻,看到的便是不曾对自己展颜的母亲抱着许晏宁坐在王府后花园的石凳上温柔地念诗,那样刺眼的关怀是沈清河同年最为难过的回忆。

    沈清河却是从那时起越发讨厌许晏宁。

    许氏念得专着,像是压根听不见身后那些看不惯他们母子二人的嘲弄。

    “大公子和二公子长得一点都不像,连王爷也对大公子不管不问的,看样子外面那些传言不虚啊。”

    “沈王爷强娶采茶女,这么轰动的事儿当年有几个不知道的啊。”

    “保不齐那孩子就是她和别人生的,想必进王府前早就珠胎暗结了。”

    “果然是狐媚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谁知道是不是私底下用了什么媚术。”

    许氏对这些下人的碎嘴充耳未闻,只是温柔地揉了揉许晏宁的头,眼里满是疼惜,“南有嘉鱼,烝然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晏宁记住了吗?”

    沈清河见状周身充斥着一股戾气,怒斥道:“都给我滚!”

    随着沈清河暴怒地一吼,那些嚼舌根的下人一哄而散。

    没人知道,只是简单的一个母亲疼爱儿子的动作,便是沈清河童年里求而不得的温暖。

    “可小声些,二公子又不高兴了。”

    这么多年过去,许氏早已习以为常,从她踏进沈王府的第一天开始这些声音就从未停止过,她没有回头,依旧温柔地为许晏宁念书。沈清河自出生起便深受沈之俞的喜爱,沈之俞对外称许晏宁比沈清河年长两岁,许氏也是后来才想起来,那孩子抱来的时候,许晏宁才刚出生没多久。

    许晏宁不敢抬头看沈清河,他从小就被沈之俞勒令不许出王府半步,更不许去读书学习,这么多年他在沈王府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性子也和沈清河形成了鲜明对比,听到沈清河的怒吼甚至连握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曾经,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很好,沈清河夜里也时常会抱着许晏宁的胳膊央求他陪着他一起睡,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这两年吧,尤其是沈轩来到沈王府之后,沈清河变得喜怒无常,许晏宁不懂,也不敢去问。

    “问母亲安。”沈清河大步走了过来,恭敬地朝许氏行礼问安,权当没看到许晏宁这人似的。

    许晏宁守着礼节,拱手道:“清河今日读书辛苦了。”

    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但那疏离又客气的口吻仿佛是初次相见的人。

    沈清河甚至不屑多给许晏宁一个眼神,直接坐在许氏身旁,拽着她的袖子朝她撒娇道:“母亲,今日学堂的师傅又夸孩儿诗书通达了,孩儿给您念……”

    话未讲完,许氏突然站了起来,佯装为二人倒茶,手指却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抽走。沈清河愣了一下,不自觉握紧了小拳头,指甲在手心划出了一道血痕,阴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许晏宁的脸。

    许晏宁这边刚饮了一口茶,像是突然感到了什么,可视线刚与沈清河一交汇,沈清河便立刻换上了人畜无害、恭谨谦和的样子。

    许氏对沈清河的态度永远都仿佛隔着一层,淡淡地说道:“清河的师傅曾是先帝的伴读,师傅夸清河诗书通达自然是因为清河天资卓越,勤加用功。”

    这话说得实在太客气,根本不像母子之间的对话,沈清河虽然岁数小,却也听得出些许疏离之意。许晏宁有些失落,因为沈之俞不允许他像其他孩子一样进学堂,读四书五经,他从小就是靠许氏手抄书本一个字一个字磕磕绊绊地学的,他真的很羡慕沈清河。

    “晏宁,晏宁?”

    许晏宁听到呼唤声回过神来,有些羞愧于自己的走神,略带歉意地对沈清河说道:“清河刚才说了什么?”

    沈清河闻言微微一笑,目光却冰冷刺骨。

    “是父亲来了。”沈清河挑眉答道。

    许晏宁闻言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险些打翻了茶杯。

    沈之俞丝毫没有在意许晏宁的失态,只是将许氏拥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又捏了捏她的手,满眼柔情地说道:“不是和你说了像这样煮茶的活让下人来就好了,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手都烫红了。”一边说着一边将许氏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地吹,像是呵护着稀世珍宝。

    沈清河唇角微勾,像是看好戏一般冷冷地看着沈之俞惺惺作态。他丝毫都不感到惊讶,反而有些佩服。

    昨夜沈之俞同许氏吵架后夤夜直奔了春风满月楼,那是皇城最豪华的消遣地方,去那样的地方要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这不是他们夫妻二人第一次吵架了,外面传言那么难听,他沈之俞堂堂一个王爷又怎会为了许氏放弃那么多如花美眷呢?

    许氏嫁进沈王府后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为沈王妃,除了少有的不得不出席的场合,她几乎从不在外人跟前露面。外界都传许氏定是容颜娇美,要不怎么能让一向流连花丛,阅人无数的沈王爷收了心,对她疯魔至此。

    沈清河有时很佩服自己的父亲,沈之俞非常喜欢在外人面前扮演不在乎妻子过去的好丈夫,上演一出出夫妻恩爱非常的戏码,却从不在意外界将许晏宁的身世传得那么难听,其实只要沈之俞愿意,许晏宁的身世根本不会弄得人尽皆知。又或许沈之俞就是想让皇城里的人都知道许氏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因为许晏宁的名字是许氏起的,沈之俞不允许这个孩子姓沈。

    那些年,街坊四邻,茶余饭后几乎全都在议论许晏宁的身世。

    许晏宁太过纯良,甚少接触外界的他几乎是善良得过了头,根本不晓得什么是人心叵测。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对母亲爱意满满,他甚至单纯地认为就算下人如何看不起他们母子二人都好,他的父亲喜爱他的母亲就好。

    当年那些关于许晏宁的传言沈清河早有耳闻,只是他还小,不敢和沈之俞求证。他只知道沈之俞讨厌许晏宁,不让他读书,不让他出门,根本不关心他,直到两年前沈之俞同许氏吵架,他才明白原因。

    起因是一幅画。

    那日沈之俞大朝回府后听下人说起王妃捧着一幅画在暗自垂泪,气得他连朝服都没换就冲进了内室。

    许氏没料到他回来地这么早,连画都没来得及收起来便被推门而入的沈之俞看到,沈之俞只瞧了一眼便一怒之下将画撕碎,二人大吵了一架,争执中,沈之俞将腰间的荷包扔进灶坑,转身便离开了沈王府。

    沈清河听过不少下人议论自己的父母,什么他的母亲根本对自己的父亲无意,父亲强娶母亲,母亲进门前早已有了身孕之类的闲话。他不在乎传言是否属实,毕竟他的父亲是战场上杀敌的猛将,朝廷的肱股之臣,父亲性格霸道,夫妻之间难免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所以他认为两人不断磨合即可,他听过这样的闲话也权当是下人碎嘴,吼两嗓子就可以了。但年幼的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何他与许晏宁样貌生得无丝毫相像。于是,他趁沈之俞不备,偷偷将那幅画拼了起来。

    画上的青年五官俊秀,尤其是那一双剑眉,实在与许晏宁的一般无二。

    许晏宁五官秀气,皮肤白皙,继承了许氏的小骨头架子,但这些却都与沈之俞无甚相像,反倒是沈清河继承了沈之俞的浓眉大眼,结合许氏秀气的轮廓,因此在外人看来,许晏宁更像是别人家的孩子。

    看着眼前的画沈清河渐渐明白,也许那些关于许晏宁身世的传言都是真的。

    沈之俞将许氏抱了个满怀,许氏僵直了身子,像是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沈之俞将腰间的手收紧,随后才将目光移到许晏宁身上,问道:“宁儿在读书?”

    许晏宁深知父亲不喜他念书却不知作何解释,许氏见状立刻回抱住沈之俞的腰,解释道:“王爷,是妾身不愿宁儿丢王府的脸才教他略识几个字的。”

    “哦,这样,那本王叫清河考考他,看他学的怎么样。”沈之俞不上当,笑着说道。

    “王爷,妾身……”

    “爱妃不必推托,宁儿这般好学,自然是要同更优秀的人一同进步才好。”沈之俞食指轻点许氏唇畔,眼底噙着一丝玩味的笑。

    “好……”许氏的手无声地垂在腰侧,被沈之俞强行拽进了内室。

    许晏宁无助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直到自己的脚尖对上了一双小巧的虎纹金边靴子,他才懵懵懂懂地抬头。

    “大公子,请吧。”沈清河嘲弄地说道。

    许晏宁感觉自己的脚下仿佛灌了铅,想离开却又无法挪动一步。他回头望了望那紧闭的内室,有一瞬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只好在沈清河的催促声中随他一起走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