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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水

    【Monday】

    蝉鸣聒噪,像可乐倒进耳朵,气泡在不停地翻滚。二氧化碳都涌进了脑子,昏昏涨涨的。

    贺天站在树荫下,衣服已经湿透,却没有打完球的酣畅淋漓,也没觉得累——像做梦一样,毫无感觉。

    随意地将空矿泉水瓶踢开,看着它滚落在篮球场外的水泥地上。水泥地升起热浪,张牙舞爪地要扑过来。

    “换人了。喂,贺天,还来吗?”

    贺天摇摇头。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打球,这种天气,明明在家跟他一起打游戏才最舒服。

    等等,和谁?那个屋子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啊。

    贺天擦了把汗,抬头,一个男生丢了书包走进场,一头红发异常惹眼。七班的人欢呼了几声。

    不过是换了个人上场,这没什么。但贺天的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全身的血液都沸腾流动了起来——这时他才觉着自己是切切实实地活着。

    贺天移开眼,心脏狂跳不减。

    “那个换上场的,红头发的,叫什么?”

    “那个?好像是莫关山,七班的体委,篮球很厉害。”

    “球给我。”

    贺天接了球,找了下手感。这是一场三局两胜的比赛,具体因何而起,贺天并不清楚,只知道输了的当儿子。五班已经赢了一局,再赢一局就能定胜负了。

    但是看见那莫关山朝自己跑来,贺天却迈不开步子了。潜意识希望那人能跑过来,扑他个满怀。

    然而莫关山只是抢过球,在贺天边上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贺天回过神,听见队友在骂他。悻悻地捡了球,贺天打算认真地露一手。可是在传球时,却不由自主地丢给了莫关山。

    莫关山凭着本能接过球,遥遥看了贺天一眼,又投了一个三分球。抬手时,露出一小截窄腰,白得晃眼。

    “贺天!你他妈要是累了就别打了!”队友要气炸了,决定不把球传给贺天。贺天抓抓头发,只好跟着莫关山跑,但是又不拦他球。

    五班缺了贺天这么个主力,只得眼睁睁看着莫关山进了一个又一个球。而追着他跑的贺天,真的只是追着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一样。

    哨声吹响,这一局结束,七班完胜。

    莫关山擦了把汗,跟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背起书包就要走了。贺天正在接女孩子给他的汽水,看见莫关山走了,拿了汽水就跑。

    “莫关山!”

    莫关山停住脚步,回头。

    “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汽水。”贺天献宝似的把汽水递给他。两人都沉默了一瞬,莫关山面上没什么表情,贺天却心如擂鼓。

    好像是刻进脑子里一样,他很自然地说出莫关山的喜好,这会儿却是诡异至极。

    莫关山接过了汽水,道了一声谢谢。

    贺天见对方转身就要走,忙追上去。

    “你要去哪?”

    “打工。”

    “远吗?我送你吧。”

    “你送我不也是照样走路?”

    贺天语噎。

    “我骑自行车去。别跟着我了。”

    贺天果真站住,不去追他了。好像跟过去也没什么意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会碍手碍脚。

    莫关山消失在他视线里后,那些躁动的血液都归于平静。蝉鸣的聒噪又缠了满身,叫他烦闷得不行。

    回去睡觉好了。睡一觉,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Tuesday】

    在烧烤店打工到凌晨,莫关山实在不想去学校。

    书桌上的橘子汽水才喝了一半。

    不知道为什么,莫关山这两天觉得浑身没劲,连最喜欢喝的汽水也尝不出什么味道。

    橘子汽水应该是什么味道?

    明明昨天喝的时候还是甜滋滋的。

    莫关山掐了掐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惜脑子里好像灌满了汽水,心脏掉进二氧化碳,一个名字含在嘴里许久也没念出来。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去学校,去见他,马上去见他。

    身体的疲劳一清而空,莫关山背上书包就往学校奔去。嘴里叼着的三明治来不及吃,匆匆锁好自行车后冲进教学楼,迎面撞到人。

    莫关山还没缓过劲来,对方便急忙道歉,问他摔到哪了,有没有不舒服,掉了的三明治别吃了,他会赔偿,是不是饿了,他书包里还有面包。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莫关山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脸埋进手里。心脏跳得实在太快了,脸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怎么好意思让对方看见。

    忽然脸被强硬地抬起。两人都愣了几秒,终是贺天抿着嘴,低头将人扶起。

    “我,额,回教室了。”

    “啊,好,我继续巡视教学楼。”

    莫关山跑到教室后门才想起,三明治还躺在地上。其实肚子也不饿,但是嘴巴想吃面包。

    早自习只剩下一半。莫关山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从橘子汽水想到戴着值日牌的贺天。刚想到这儿,肩膀就被拍了一下。莫关山吓得坐直身子,转头看见的不是老师,而是工作早退的贺天。

    “面包,和牛奶。”

    “谢谢。”

    “身上痛吗?”

    “不,没有。”

    “啊,那就好。额,下次一起打球?”

    “好。”

    纪检部部长弯眼笑了,额前的刘海好像太长了点。

    人走之后,前桌女生转头问道:“你和贺天什么时候认识的?”

    “早上。”

    “早上?为什么给你送面包?”

    “我三明治掉了。”

    前桌还想问,莫关山道:“老师来了。”

    这倒没骗人,老师确实进教室了。前桌乖乖读书,莫关山不在意老师,开始慢吞吞地吃起早餐。牛奶还是热的,一看就是小超市买的。莫关山不喜欢喝牛奶,但是今天挺喜欢的。

    【Wednesday】

    贺天托同学要到了莫关山的微信。

    怕打扰莫关山晚上打工,贺天早早起床。但又怕打扰莫关山睡觉,盯着手机等了很久才发送好友申请。没想到对面秒通过,这让毫无准备的贺天紧张地只能发一句“我是贺天”。

    “莫关山。”

    对面的回复看上去有些冷淡。然而贺天毫不在意,问道:“什么时候有空一起打篮球?”

    对面像是在思考,过了许久才回复:“体育课。”

    贺天这才想起今天下午的体育课是和7班一起上的。

    这一个上午过得飞快,直到体育课前,快进键才被关闭。

    一见到莫关山,贺天就觉得身体里在溢出二氧化碳,像一罐汽水。如果是橘子味的就好了,这样莫关山才会喜欢他。

    追着莫关山打了一场,贺天就被五班的人骂走了。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番,余光瞧见莫关山下场休息,马上拿起准备好的橘子汽水跑过去。

    “谢谢。”

    “没事。你热吗?”

    “嗯,挺热。”

    午休后的第一节课,是一天中太阳直射角最大的时候。大概是脑子冒泡了的人才会问出这种问题,贺天羞愧地别过脸去看地上的备用篮球。

    “我们单独打吧。”

    “好。”

    二人时光真不错。投球时露出来的一小截腰只有自己能看见,偶尔的肢体接触也有了正当理由。手里的篮球好像一罐被摇晃过的汽水,到达极限后突然炸开,二氧化碳在橘子形状的气球间蹦跳嬉闹,甜滋滋的太阳洒在身上。

    【Thursday】

    班主任花了十几分钟把剩下的语文卷子讲完,自习课余下的时间给同学们放电影。还在闹哄哄选电影的时候,莫关山就从后门溜出去了。

    傍晚有些凉快,草丛里有虫子在叫,总之就是突然想喝橘子汽水。

    莫关山刚走到小超市门口,就见贺天拿着一罐汽水走出来。对方本来还笑着,这会儿愣愣地看着自己,好一会儿才把汽水递过来。

    “喝吗?”

    “谢谢。”

    自然而然地一起回教学楼,走到7班后门时,莫关山本想说句“再见”,贺天却先开口:“放学,可以送你吗?”

    “嗯。”

    莫关山没去看对方的神色就进了教室。走了两步回头,有门框那么高的人还站那儿。

    “进来吗?”

    莫关山拿了把闲置的椅子给贺天。前桌注意到贺天,兴奋地跟他打招呼。莫关山瞥了眼,拿起汽水喝了口,放下,又喝一口。

    “我去上个厕所。”

    莫关山在洗手池站了会儿。镜子里的少年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漠。少年努力弯弯嘴角,但眉宇间的冷淡没有减少。

    总是苦着个脸,谁会喜欢。

    走到教室后门,贺天在喝那罐汽水。大概是瞧见自己了,贺天吓了一大跳,呛得直咳嗽。莫关山帮他拍背顺气,下课铃声也响起,教室瞬间闹哄哄的。

    贺天说回去拿书包。莫关山也收拾了几本书,然后把那罐汽水喝完了。

    【Friday】

    贺天把作业本送到办公室,莫关山正被训话。无非是上学迟到、作业迟交,每半个月都要念叨一次。

    少年站的笔直,盯着地板,对班主任的训诫毫不关心。

    “老师,作业齐了。”

    贺天注意到少年的身形有些僵硬,略不自在地低了低头。

    午饭后,贺天拐到小超市买了罐汽水,本来想悄悄放在莫关山桌子上,没想到他趴在桌子上。

    贺天搬来椅子坐在他身边,悄悄挪近后自己反倒有些不自在。

    “没吃饭?”

    “嗯。”

    “身体不舒服吗?”

    少年摇摇头。

    “别把老师的话放心上……真的。”

    少年闭上了眼睛。

    贺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教室里没有别人,贺天看着莫关山微抿的唇,悄悄凑近了。快贴上时,莫关山突然睁开眼。贺天顿住,但还是壮着胆子亲了上去。

    霎时,橘子汽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二氧化碳嘻嘻哈哈的,闹得整个教室都在晃动。炽热的太阳被汽水浇灭,但水底还是一片明亮。二氧化碳坐着潜水艇,卷起无数小漩涡。

    贺天和莫关山突然惊醒,两人都愣愣地看着对方。

    这里不是教室,是贺天的房间。

    此时没有汽水,只有宿醉的头疼。

    莫关山拱了拱被子,从贺天怀里钻出来,满床找手机。

    “别找了,在我枕头下面。”

    “快给我!”

    “别抢!又没说不给你!”

    莫关山踢了他一脚,打开手机,今天星期六。昨天是毕业聚会,大家喝了很多酒。莫关山酒量不好,是被贺天带回来的。贺天也有些醉,囫囵脱了外套,就抱着莫关山塞进被窝。

    好像还忘了什么……

    “这是什么?”

    莫关山看过去,见贺天手里拿着两张票。

    莫关山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昨天帮新开的占卜店发传单,店长送的,说是可以回到过去。怎么可能回到过去啊哈哈哈……”

    贺天忽然把他扑倒在床上。

    “确实回到过去了,回到高一的时候。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莫关山红着脸骂道:“少自恋了!谁他妈喜欢你啊!那就是个梦!”

    贺天抓住莫关山的两只手,抵在他头顶。

    “放手!神经病!”

    贺天低头,跟莫关山额头贴着额头,轻声道:“但是我,梦里梦外都喜欢你。”说完就亲了上去。

    不同于梦里的触感,这个吻更有温度。

    算了,喜欢就喜欢吧。莫关山这么想着,放弃挣扎。反正这家伙的冰箱从不放菜,只放橘子汽水。他一定要喝到贺天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