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雪海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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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楼道,灯光昏暗。 如果说潮湿是无法具象的禁锢,那此刻他正深陷在这无形的牢笼中。 程危泠低头看自己的手,无害的稚嫩意味着难以自保的软弱。 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又回到那个不断重复的梦境中。 然而与以往都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出现逡巡往复的幼童的呼唤。 空气混浊的甬道里,回荡着两个孩子的嬉笑声。 看不见脸的小男孩拉着一个同样幼小的女孩,嘻嘻哈哈奔跑在雨水横流的楼梯上。 程危泠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向外看。 小女孩跑动着回过头来的瞬间,程危泠看见那蓬松的红褐色卷发下,是一双像宝石一样熠熠发光的眼睛,像一只生机勃勃的小动物,点亮了这死气沉沉的狭小空间。 家对面无人居住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刺眼的白光在惶惑的昏暗中洞开一道创口,幼小的女孩挥别了自己的玩伴,踏着轻快的步伐跑回来,拉开了半开未开的门。 门开了。强烈的光一下子铺散开去,过于强烈的荧白让程危泠陷入类似于雪盲的视野空白。 忍着刺痛他眨了眨眼睛,在不受控制涌动的生理性眼泪中,看见白光中有两个女人的身影。 其中一位离门更近一些,她弯下腰来抱起咯咯笑着的小女孩,年轻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而她身后的另一位则更深地融入在强烈的光线中,仅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和小女孩一模一样的卷发是如出一辙的红褐色,温暖耀眼,仿佛从未落下的太阳。 “砰——” 房间一侧的窗玻璃发出空洞的撞击声。 程危泠扭转僵硬的脖颈,看向被大雨冲刷得模糊不清的玻璃。 夜雨中,不断飞来的雪白鸟类扑动被雨淋湿的翅膀,一往无前地往程危泠所在的方向俯冲而来。 黯淡的白色影子像雪片一样撞击着窗户玻璃,那些过于脆弱的头骨和纤细的颈骨被冰冷的透明晶体挫碎。 鲜红色的液体喷溅开来。 无人能够按下盲从赴死的暂停键。 夜色被闪电切割成极致的一明一暗,尖锐的残光照亮整个房间的刹那,视野里的所有蒙上不祥的猩红色。 然后,在下一刻沦入虚无的黑暗。 被困在噩梦中的程危泠并没有想到,同一个夜晚,沉睡中的伏钟也被拽入了同一个梦境。 这是伏钟第一次梦到在此度过了十余年光阴的旧居。 雨季漫长的老城总是在夜间下着雨,房间里的墙纸受潮翘起了边角,灰黑蜷曲的边缘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料腐朽的气息,昭示着这里已久无人居住。 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一半身躯被窗外一闪而过的电光照亮,另一半身躯沉浸在浓郁的黑暗之中。 幼小的程危泠踮着脚,趴在门上透过猫眼专注地看向寂静无声的楼道。 稚嫩的手指按在黑色的门上,指尖因为用力而丧失血色。 伏钟朝不断闪烁着白光的地板踏出一步。他想要朝程危泠走去,却被一只修长而冰凉的手臂圈住了腰。 身后的黑暗中,有人正环抱着他。 那个怀抱是如此的冰冷,被缓慢拥住的时候仿佛沉入粘稠和寒冷的乌黑泥淖。 正在发生的一切说不出的诡异,伏钟本能地想要燃起真火看清黑暗中的事物,而重伤的双眼却在这一刻发出割裂的刺痛来。 黑白颠倒的视野染上血的雾气,颤栗的瞳孔中映入最后一只撞死在窗玻璃上的飞鸟,然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近些时日伏钟消瘦了许多,那只手臂轻轻松松便能将其环住。 伏钟在失去视觉的寂静中听见耳畔的低缓呼吸声,有锋利的尖齿和潮湿的软物舔舐上他颈上鼓动的动脉。 在血液被夜色中的捕猎者抽取之前,利刃刺入血rou的剧痛让他沦入黑暗的视野再次亮起。 伏钟低头看去,一柄长刀穿透了他的胸膛,将胸腔里那枚微微挣动的脏器钉死在血液浸泡的腔室。 温热而艳丽的血顺着如水的刀刃流淌下来,滴落在环抱着他的那只苍白手臂上。 视线尽头,门口那个背对着他的小小身影转过头来。 ——不是他以为会看到的程危泠的脸,而是另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阿鸾,你为什么不救我?” 面孔的主人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对伏钟问道。 埋入血rou的刀侵蚀得更深,僵冷的金属嵌进粉白色的胸骨,坚硬的胸骨发出钝涩的哀鸣。 “阿鸾,睡吧,我等你太久了。” 怀抱的主人贴着伏钟的耳侧,轻轻说。 伏钟在逐渐麻木的疼痛中,迟钝地想起,那声音的主人,正属于长大后的幼小孩子。 也许是来不及,也许是默许沉默,他没有回答任何一人。 他的头无力地垂落,一道清晰的血线从苍白的下颌划下。 天青色的鸟羽纷纷零落,杂乱无章地扑了一地,如同被疾雨打落的竹叶,在彻骨的雨水中衰败。 “程,快起床,离讲座开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了!” 一个软软的枕头砸在程危泠头上,将挣扎在噩梦中的他硬生生砸醒。 闭合的视野中,黑暗散去,此刻他正被温热的暖黄色包围。 程危泠睁开眼,发现天已经大亮。 漂浮着白色絮状云朵的天空湛蓝,明亮的阳光从窗隙照入,洒在白色的床铺上。 他的好室友拉维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背包。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是他习惯了的普通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