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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双面

    邱夏洗了四十多分钟才出来,晏归侧躺着看他铺新床单。宽松的白色旧体桖,洗的次数多了面料就变得透薄起来,阳光晕出腰肢的细瘦曲线。

    晏归盯了一会儿就窘迫地移开视线,指尖捻起他的手机,清清嗓子:“你有两个未接来电。”

    偷看得理直气壮,嘴角下拉还故意咬重音“两个”。

    邱夏甩甩手接过来看,愣了几秒便走向阳台把门反锁了。晏归咚地把头砸进枕头,闷地捶了一下床围栏,惹得陈思宇抬起身皱眉看他。

    “小学生吗...不高兴就通过这种方式引起注意。”陈思宇翻了个白眼轻声嗤道,卷起枕头包住耳朵的晏归自然没听到。

    阳台外的人顶着暮夏的强烈日光把手机解锁屏幕调到最亮,桌面是八月初的时候贺澜安带他去游乐场玩照的——他握着一只甜筒冰淇淋坐在长椅上咧开小虎牙笑,远处天色蓝紫成烟,高分辨率把一缕流到指缝里的融水都刻得一清二楚。

    镜头里的人对着镜头笑,镜头外的人对着镜头里的人笑。

    点开未读短信,除了话费充值就是贺澜安关心他的几条讯息。

    邱夏拨了过去,捱过几声嘟嘟电子音后还是挂断了。未系的头发扫着锁骨,静默几瞬点开短信界面,一下下敲点键盘缓慢打字。

    他给贺澜安回了条短信,解释自己睡着了没听到电话,让他不要担心,然后不自在地补充怕打扰他工作才发的短信。

    其实只是此刻不太愿意听到贺澜安的声音,不是不想,只是不敢。他害怕一点点语气的不同,措辞的前后矛盾都能引起男人的怀疑。

    关掉界面后他给沈问之回了个电话,没响几声就接通了,温润的声音让他耳朵都有点痒。

    “喂,小夏身体好点了吗?”

    他愣了下问道:“沈老师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沈问之轻笑:“昨天开完会在后面看你走路不稳,不放心就跟上去了,敲宿舍门没人应我就估计可能出什么事了。”顿了下,“退烧药都还是我买的呢。”

    邱夏有点惊讶,语气里满满的感激:“谢谢沈老师,麻烦你了。烧已经退了,真的感谢你的感冒药……”

    沈问之在电话那头笑着让他别客气,关切地问他下午来不来办公室。

    “给我讲题吗?”邱夏讶然。

    “是啊,单独给你开、小、灶。”沈问之说话时很会停顿和拿捏重音,邱夏都怀疑他是不是当过语文老师了,怎么普普通通一句话都能让他说出无尽的温柔来,听完总觉得字眼都还像小羽毛落在耳边。

    沈问之担忧道:“你的发烧确定好了吗?也不知道你宿舍有没有同学可以照顾你一下……”

    听完这句邱夏回头看了眼裹着被子朝着墙还在睡觉的晏归,又想起昨晚和今早的事,心里一笑:“有的,不用担心…我下午来找您。”

    约好时间后他就开始自顾自地忙起来,简单收拾几下就准备出门。

    陈思宇比他先出门,背好书包轻拉开宿舍门时,躺床上一动不动的晏归突然出声:“去哪?”

    “……有事。”

    想到这只难哄大猫对沈老师莫名的敌意,就不敢直说。

    被子里的人依旧不依不饶:“问你去哪。”

    邱夏心里叹口气,怕是不说实话晏归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跟着他去了。

    “办公室,沈老师说好的帮我补课。”没等晏归回答就关上门溜了。

    他抓着书包带在校园里瞎逛,捻过常绿叶的一小片青叶,揉碎了坐在花台上出神,收到短信时的响声才把他眼里失散的神采聚拢。

    「贺澜安:要好好照顾自己。我现在有点忙,晚上给宝宝回电话。爱你。」

    手机像把他烫着一样,匆匆扫了一眼没回复就锁屏了,整个人掉进漆黑的屏幕里打转,一颗心浸泡在化学溶剂咕咕泛泡,一朵一朵泛起,一颗一颗破裂。

    贺澜安不常把爱字挂在嘴边,也不会讲太多甜言蜜语,他只会通过行动来兑现自己许下的承诺。小孩沉溺在这份无尽的爱里时也会惶恐,有时莫名不安会不会哪天这一切都消失不见,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仍旧在那条暗巷。

    患得患失从来只发生在得到太好事物的人身上,因为他们明白自己配不上这份好,才会害怕留不住。

    但他太想留住所有遇见的好了,从前十几年没尝过的那些难得,他都要贪心地圈有。

    邱夏忍不住又按亮屏幕,反复地看那条短信,想着什么时候贺澜安才会发现他那些卑劣的行径、拙劣的谎言,是会原谅还是离开?

    他要踩在贺澜安那根容忍线的边缘上才会安心,小心试探男人的包容,自作自受地要变相证明这份爱是完全属于他的,无论怎样也不会离开。

    学校里设定好的放学铃在周末照常响起,他跳下矮台去食堂吃饭。刚退烧的人对着食堂的重盐重油胃里涌起不适,随便刨了几口就端着盘放回收窗口了。

    上楼梯来到办公室,敲敲门里面扬声:“请进——”

    邱夏推开时便看见沈问之挺拔的背脊,即使是周末也穿着衬衫西裤,只是没有像平常一样打领带而已。他转过头对着站在门口的人招手笑道:“进来呀。”

    连头发丝都一根根抹好,界限分明,沈老师似乎永远都是这么一丝不苟。对着他弯起的那双眼睛在镜片后都闪着光,眼下那颗小红痣生动得跟颗红宝石一样。

    邱夏走到他旁边有些拘谨地坐下,还没打开书包就被探过来的手吓到,沈问之却好像全然没发现一样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还拿用另只手摸摸自己:“好像还有点烫…今早上吃药了吗?”

    微凉的手背细腻光滑,邱夏晕乎乎地摇头,偷瞥到他再自然不过的动作时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沈问之叹道:“果然小孩还是不懂怎么照顾别人,昨天晏归同学说他知道怎么做,却连我拿给他的药都忘了给你吃。”

    邱夏确实没看见沈问之留下来的药,他本想解释一句自己不需要。沈问之又曲起指节轻弹了一下他额头,温柔笑道:“先回顾知识点,过一会儿我给你冲药。就知道小男孩不靠谱,所以我又给你买了一袋。”

    他指了下桌角的透明塑料袋,邱夏眼睛睁圆了些,四周满是沈问之小心又密集的温柔关切,暖暖地把他包裹。

    就连接下来的知识点讲解也都是他的薄弱部分,虽然他对数字不敏感,但某些方面他却不笨。就算沈问之没有明说,也能看出这个小灶是专门给他建的,连例题都是他平常作业里经常错的类型。

    讲完一节沈问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侧头看向他时才好奇道:“你脖子上小环的是什么?”

    正在喝水的人闻言呛了几口,猛烈地咳起来。

    沈问之一边给他轻拍背一边喃喃:“慢点喝。这是学生里流行的choker吧?”

    邱夏接过纸巾捂着嘴胡乱点头,管他什么秋壳儿还是狗链子……

    沈问之恍然道:“那就是这个,项圈嘛。”

    刚停下来的咳嗽又转而剧烈,甚至比刚刚还要来得猛。

    沈问之皱着眉给他抚背不解道:“怎么了?这个圈还挺好看的,当作贴颈项链确实不错……”

    邱夏整张小脸都被憋红了,眼眶都泛着湿润的泪光,尾部那点潮红落在沈问之眼里就是另一种风景了。

    他弯了一下嘴角,然后让他稍等一下就起身去给他兑冲剂。

    邱夏拍了拍还没缓过来的小心脏,调了静音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以为是贺澜安的短信便拿过来点开查看,一串没有归属地的数字跳出来。

    「下周五见,我的小狗。」

    心脏猛然一跳,最后这个称呼把他又拉回那个昏暗封闭的器材室。男人的面具和黑手套,堵住口涎的小球,网球拍落在身上各处的红印依旧没消。

    还有…小狗的项圈。他下意识地摸上那根细细的黑皮革。手指比大脑还快地删除了那条短信,仿佛没了就什么都没发生过,欲盖弥彰的怦怦心跳敲打他的耳膜。

    屏幕又亮起来——

    「不来的下场你一定不想知道。」

    「要听话,主人才不会惩罚你。」

    “怎么了?”沈问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邱夏小声尖叫,连忙按掉手机贴近怀里,沈问之微凉的指尖触到他打湿的鬓角:“吓到你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机械地吞下药片,飘散的注意力在后面一小时都再没聚起来。沈问之看他状态不好也就没继续讲下去,深入浅出后就开始和他闲谈。

    沈问之食指挑起他的黑环逗他:“你这个项链很像我家猫咪的项圈。”

    邱夏浑身一抖干笑:“是吗?没想到您还养猫啊……”

    “教室宿舍不允许养宠物,它寄养在我朋友家里。以后有机会带你看它。”沈问之扬起唇角。

    离得近了他看见小孩耳朵上的伤口:“这里是怎么了?”

    邱夏下意识就想摸上去,沈问之赶紧抓住他的手,无奈:“还没结痂呢,伤口好像还有点深,我拿点药来给你涂。”

    邱夏乖乖坐着,昨天回寝室后头太晕就直接睡了,根本忘了耳朵这处伤口……现在还能回忆起被那个跪着的男孩扯到地上的刺痛都心有余悸。

    棉签蘸上浅棕色的液体,沈问之捻起小孩的耳朵,刚洗过的手上几点水珠蹭到到对方脸上,冰了下邱夏升温的脸热。

    沈问之下手很轻,涂完了还凑近轻轻吹气,邱夏敏感地一抖,红着脸别过头小声道:“…谢谢沈老师。”

    傍晚的玫瑰色攀上桌角,木料的原色被染得斑驳。

    沈问之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替他拉了拉滑下的书包带,埋头时突然注意到什么,便蹲下身单膝着地,邱夏回过神下意识想后退,却发现是沈老师在帮他系鞋带。

    “你好像不太会系蝴蝶结,另一边也是松的。”解开另一根后他慢慢给他讲起步骤,“先圈成圆…分别拉过这几根,最后一拉就好了。”

    邱夏愣了愣,贺澜安出差后就没人帮他系蝴蝶结了,自己随手系的也总是歪歪散散。他低头看见沈问之的后脑勺,细长洁白的手指,认真得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一丝不苟。

    而且意外发现,沈老师的方法跟贺澜安是一样的,可能这个最普遍吧。

    沈问之仰起干净的脸庞,眼角那颗红痣和落日的玫瑰色混为一体。

    他站起身笑着望向这个乖学生,本来要拉开门的手突然换了个方向。

    他轻轻抱住邱夏,像一个好朋友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过分的逾越和让人不适。

    怀里的人最初是浑身僵住的,鼻息间是沈老师的味道。他有点疑惑,看起来温和清润的人身上有股不像他会用的香水味。

    乍闻是温柔平静的焚香,内里却还带点水汽的潮湿,微苦泛酸,像一颗寺庙里的沉木化成了不知会云游何处的散人。

    沈问之最后用指尖轻轻顺了几下他没梳起来的中发。

    “小夏好像有很多心事,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我会帮你分担的,不要怕。”

    邱夏怔了一下,这个男人好似有魔力一样,温柔地对他施咒,让他心甘情愿喝下吐真水,然后把所有藏在心底的秘密全都告诉他。

    那样厚实的安全感,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安全着陆。

    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讲述最近发生的一切,故而只是回抱了一下沈问之,轻声颤道:“现在还是不用了…谢谢沈老师。”

    沈问之也不强迫他,“那一个人憋不住的时候就来找我吧。”

    把剩下的药给他揣好后就让人慢点走回去,轻点自己的耳廓提醒:“也别忘记给耳朵涂药。”

    邱夏点点头转身离开,路过教学楼边的cao场时忍不住点开手机又看了一遍那个变态发来的短信。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号码?不来又会怎么样?

    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机屏幕上,穿过还有人打篮球的cao场时也没有抬起头。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喊叫:“小心!——”

    他下意识抬头朝着声源望去,飞来的篮球近在咫尺。

    然后被侧面另一个速度更快的篮球击开,滚落远处无人的区域。

    邱夏的手不禁捏紧,才看清那边篮筐下站了堆男生,为首的那一个脸色黑得难看。

    还没搞懂这是怎么个情况,右手小臂就被拉起往旁边扯,他踉跄两步差点撞上面前宽阔的背脊。

    晏归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回头看了他一眼确认没有受伤后才放心拉着他向前走。

    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男孩穿着篮球背心,肌rou线条流畅的手臂上还覆着一层薄汗,在夕阳下熠出光晕。

    晏归拧眉举起左手,朝那边站着的男生竖了个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