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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两个疯子

    13.两个疯子

    天蒙亮时赵弋醒过来了。

    病床边的椅子坐着一个陌生的俊美男人,对方垂着头,眼睛微阖,眼底的乌青也没能掩住眉眼的精致秀丽。他手上攥着一个白色的小东西,看样子像药瓶。

    似是感受到赵弋醒来,对方抬起眼望过来。

    乌黑的瞳孔并没有多余的情绪,赵弋却感到一丝凉意,顺着脊髓飘上神经,冻得他打了个寒战。他在国豪浸yin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却冷若冰霜的人。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穆澜,想这玩世不恭的二少隔着自己这层雾,观的那支花。

    眼前这男人并没续长发,气场冷冽,肩宽腰窄,露出半截手臂上的肌rou线条流畅漂亮,压根与羸弱搭不上边,怎么看都不是自己能替代的。但赵弋莫名笃定,这就是那个人。

    对方见他醒来,却并不开口,只是沉默地盯着他打量,赵弋有些不自在,他头上豁了道口子,为了缝针,头发剃掉大半,想来这样子好看不到哪去。

    好半响之后,赵弋听到男人说了第一句话:“你帮他挡的?”

    原来嗓子哑着,声音也能这么好听。赵弋反应了一会,才理解他的意思,楞楞承认:“啊……”

    对方如画的眉头一蹙,赵弋神思飘了飘,已经在脑补正宫怒拔他输液管的画面。谁知霁岩抿了抿嘴角,看样子很不情愿,却说:“谢谢。”

    他这么礼貌,反而让赵弋无所适从:“二少先救了我,应该的。他人呢,没受伤……”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霁岩温度骤降的目光,赵弋在他冰冷的瞳眸里窥到一丝星火般的嫉妒,想着对方或许误会了什么,赵弋连忙解释:“二、二少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有……”

    “我知道。”霁岩冷声打断,“他什么人,不用你说。”

    赵弋尴尬的闭了嘴。

    霁岩捏捏鼻梁,疲惫从眉宇间散开。他知道穆澜是因为赵弋像年少的自己才施以援手,却依然克制不了心底燃起的妒意。一想到穆澜或许抚摸过他的发,接过他的酒,甚至拥抱过他,霁岩就无法忍受。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昨天晚上,他对你说过什么?”

    赵弋回忆,“二少一直叫我’阿岩’,他看了一眼霁岩,小声说,“他……摸着我的脖子,还有左手,说了好几声对不起,问我疼不疼。”

    “他还说,’我害怕’。”

    男孩想起第一次见面,喝醉的穆澜把他当作“阿岩”,倚在他怀里,小声说“我难受”时的样子,那时赵弋有幸窥探到穆澜阴鸷外壳底下柔软的皮毛。

    而这一次,皮毛拨开,露出的是血淋淋的疮疤。

    霁岩站起身,他太高了,躺着的赵弋来不及看清他的神情,对方已经转身离开。

    穆麒开车到家时,看到门口车位停了辆保时捷,车前立着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寒风瑟瑟,男人嘴唇冻得殷红,衬得那张精致的脸越发雪白。

    两人隔着车窗相视一眼,霁岩颔首:“穆先生。”

    穆麒啧了一声,提着菜篮下车,“砰”地一声车门关上,“进去说。”

    开门迎接的是个高挑的女人,尖下巴大眼睛,肤白唇红,不算长的头发扎在脑后,额前落了几缕碎发,瘦削的身子罩在宽大的居家服中,显出几分中性的美感。

    一见穆麒,眼先弯了:“先生回啦。”说着要去接他手中的篮子。

    门外的霁岩愣了愣,因为对方开口是男人的声音。

    穆麒“嗯”了一声,躲过他手,没让接。

    季长佑看向他身后,“满满呢?”这才发现门口立着一个男人,“有、有客人啊……”男人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钻到穆麒身侧,看样子有些怕生。

    “老爷子想了,送去陪他。”

    穆麒轻哼一声,没介绍人,换了拖鞋,用另一只空的手去牵他,也不管身后的霁岩,径自拉着季长佑去了厨房。玄关只剩一双儿童拖,霁岩一时无言,季长佑心细,连忙回头提醒他:“柜子里有拖鞋。”

    等季长佑端着水去客厅时,那位年轻俊美的客人正坐在沙发上望电视柜头摆着的相框。

    一家五口。

    年迈的穆逍坐在中间,穆麒揽着季长佑站在后方左侧,穆澜站右侧,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这是抓拍的一瞬,小姑娘紧紧揽着他脖子,眼睛高兴得挤成一条缝,嘟着嘴亲他脸颊。她的小叔叔浑身僵硬,瞳孔都放空了,但手仍牢牢搂着她,生怕她掉下来。

    另外三个人偏头看着他俩笑。

    霁岩知道这张全家福拍的时间不久,在两月个前。

    “我这几年在国外,几乎没见过她。”穆澜有点儿别扭地说,“小孩细胳膊细腿的,我怕捏折了。”

    “她喜欢你。”霁岩看着他手机里的照片。

    穆澜笑了,嗅嗅他颈侧,“哎,我怎么闻着有酸味?”

    霁岩避开他目光,偏过头看车窗外,穆澜不依不挠凑过去,偏要看他脸:“我的霁总,多大了,还吃一个小姑娘的醋?”

    见他耳尖红了,穆澜笑的更开心,拾起他手机,也抓拍了一个亲他侧脸的照片。

    那张照片现在还躺在自己相册里。

    霁岩接过季长佑递来的水杯,“谢谢。”

    季长佑摆摆手,坐在隔壁的单人沙发上,两手撑住膝盖。他几乎没招待过客人,除了几个亲近的家人朋友,穆麒从不把外人带回家里,所以他乍一见到这个陌生面孔,反而比人家更拘谨。

    穆麒倒好,系上围裙,一头扎进厨房再不见人影,问就说不用管,但季长佑总不能真把客人独自晒在客厅里。

    “我、我听先生说你是弟弟的朋友。”他没话找话。

    霁岩:“男朋友。”

    “哦……”季长佑慢腾腾喝了口水,半响反应过来,差点儿又把水喷出来,“啊?”

    霁岩抽出纸巾递给他,对方晕晕乎乎接过。他看到季长佑细瘦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同样的款式在穆麒手上也有。

    想了想,霁岩又认真补充:“我们以后会结婚。”

    季长佑闻言彻底被呛到,他捧着杯子咳嗽了半响,厨房炒菜的穆麒听到动静,提着锅铲气势汹汹走过来给他后背顺气。

    “话别说的太早。”

    “那……那祝福你们……”

    穆麒与季长佑同时开口,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穆先生拧着眉转身回了厨房,季长佑无奈地笑了。

    霁岩没想到自己能在穆澜他哥家蹭口饭。

    菜色丰富,三人都不是话多的,饭桌上从头至尾都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季长佑瞧着身板窄,吃起饭来风卷残云,胃口好得不行,看着他,穆麒冷厉的神色软和许多。

    一顿饭吃完,霁岩帮着收拾干净,然后被穆麒带到书房里。

    书柜边缘同样摆着几个小相框,大多是满满的,除外还有一张小男孩,眉头挑的老高,对着镜头,小手摆成手枪状,嘴巴砰成“o”形,小小年纪就嚣张外露。

    “他小时候。”穆麒顺着霁岩视线望去,“身体比现在好,被老头子惯的不像话。自从他母亲没了以后,性子越来越孤僻。他上中学那会儿我太忙,顾不上,老爷子又管不住,成日在外面鬼混。”

    霁岩起初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蹙起眉反驳:“没有,他成绩不错。”

    穆麒挑了下眉,那一瞬的神态像极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那是早恋以后。”话音一转,“听说你上学时总考第一。”

    “不关我的事,是他聪明。”顿了顿,一向寡言的霁岩忍不住又道,“他没有鬼混,你们没看到而已。”

    穆澜确实脾气臭,但从不主动惹事,多数别人先招他,他再成倍还回去,之所以这些年臭名远扬,更多是因为穆家的背景太大,惹人嫉恨。

    穆麒看了他半响,转过脸,示意他坐:“你找我什么事?”

    霁岩道:“我想见他。”

    穆麒哼了一声:“他不想见你。”

    “不会。”霁岩执拗的说。

    穆麒冷笑:“他在国豪戳人眼睛的时候你怎么没去见?”

    霁岩垂下眼:“是我的疏忽,”顿了顿,他快速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穆麒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就那样,你去看他也没用,治疗阶段,他现在就是个谁都不理的空壳。”

    霁岩捏紧口袋里的药瓶:“他在国外时,也是这样?”

    穆麒看他神色,不由问:“他没告诉过你他的病?”

    “他不想说,我不会逼他。”

    穆麒哑然,可笑他刚才还迁怒于人,闹半天原来对方一无所知。

    他心想,这人真真和他弟天生一对。

    夜以继日的相处,霁岩不可能没察觉到穆澜的异常,但他从不揭穿,也从不过问,照样以正常人的态度面对。但凡换个人知道自己爱人患有某种未知的精神疾病,都没法做到像他这样坦然接受。

    若非霁岩不了解穆澜的病,穆麒几乎要怀疑是他故意把精神不稳定的穆澜圈在自己身边,一寸寸拿捏。

    “五年前,臭小子发病的时候伤过你一次。”年长的男人指了指自己动脉的位置,“如果这里被扎穿,你就没机会坐在这跟我闲话家长了。你经历过,我也不想骗你,实话告诉你,他的病远比这几个月表现出来的危险得多,自残已经是他能控制的最低限度的行为,你根本无法预测他会做到哪一步,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算这样,你也要和他在一起?”

    霁岩沉默良久,说,“如你所见,我还活着。”

    “那是你命大。”穆麒语气很凉,“下次可没这么好运。”

    “那又怎样?”霁岩突然感到不耐。

    他有些焦躁地坐直身体,穆澜离开的这两天,他整日整夜睡不安稳,总是梦见出差回来那天,穆澜蜷缩在客厅的孤独背影。

    精神的紧绷和身体的疲乏让霁岩再也无法忍受现状。

    “他要我的命,和我要他,这不冲突。”他站起身,“我会自己去找他。”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穆麒神色古怪地看着对方的背影,那一瞬仿佛透过他,看到了自己偏执疯魔的弟弟。

    究竟是谁病入膏肓?

    两个疯子。

    就在穆麒出神时,已经走出书房的霁岩忽然又返回来,然后当着他的面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书柜那张小穆澜的照片。

    穆麒:“……”

    霁岩拍完照,若无其事收回手机,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