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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上临尘之策,奠基华夏(一)

    高高的穹顶之上悬下无数深黑色的雾障,宛若游蛇缠绕在血漆的横梁,吐着分叉的蛇信,虎视眈眈下方献祭的人类,亟待着时机吞噬即将入喉的甘美血rou。

    十三重阶的汉白玉矗立在正中央,同余下地面所铺就的黑玉方砖格格不入,玉纹纵横交错,远看上去好似方石裂开了伤口,流淌出诡异的褐红血迹。

    然而近看却能发现这些或流动或凝固的鲜血不过浮于表面,全部来自石台之上供奉的九尺直径的青铜轮盘。

    丝丝缕缕的血液小溪就从边缘的十数个缺口缓缓流淌而出,绵绵不绝的血线织就出复杂的纹理,仿佛一个邪神掌控的上古大阵。

    青铜轮盘中心单膝跪着一个玄衣男子,脊背弯曲,脑袋低垂,长墨的发丝沾染着猩红,散落在刻满日月山河的轮盘上,掉落进浸透鲜血的经纬血河中。

    这一幕奇观强烈的冲击着扶苏的眼球,他好似看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抛弃了一切走下了神坛,用最卑微的姿态,燃烧一切完成一场绝望的献祭。

    他以半透明的姿态突兀的降临在这个诡谲的梦中,漂浮在如一柄神剑被生生折断的男人身后,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可兀地生出一股熟悉到灵魂的气息,使他强烈的辨认出眼前之人的身份。

    越笃定便越害怕,为什么要这样?不该这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察觉到自己可以控制动作,扶苏急切的穿到了男人的前面,企图蹲下身掀开污血的头发好看看那人的脸,然而他做不到。

    他只能像一只误入了此空间的天外游魂,被隔绝在时空之外,以一个绝对的旁观者角度观看献祭者毫不留情的自残。

    敞开的胸口上遍布长短不一的伤口,翻开的血rou糜烂的如绽开到末路的血色鸢尾花,握着匕首的手臂扬起时,袖口滑落,露出同样伤痕交错的手臂。

    尖锐的刀锋刺破皮rou,割裂出锦帛被撕裂破碎的声音,眼眶里的眼泪争先恐后的滚落出来,扶苏颤抖的伸出手想拦住他,难以承受的痛苦在他的心口爆炸开了。

    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这种疼痛不仅是rou体的伤痕,更是破碎的心脏裂开的伤痕,浓郁到极致的纯黑色的噩梦般的绝望将他吞噬。

    不,不要这样……

    心很疼,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绝望?

    无形无重量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滴露在轮盘上,砸中了殷红的一点红日,沉寂无息的男人僵化的身子有了反应。

    男人缓慢且迟钝的抬起头来,好像意识到了有闯入者,死寂灰色的无神凤眸颤了颤,即将和扶苏对上目光时,扶苏感觉到了极强的心悸。

    不知从何出来的排斥之力搅乱了他的身影,泪眼模糊的视线里一切扭曲消散,斑斓的色彩在他的视网膜上开出了一场炫丽的烟花的盛会,脑仁里如撒下了一把钢针剧痛不已。

    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听到了一道悲鸣的嘶吼,“扶苏,回来……”

    父皇……

    扶苏一悚惊醒,视野晃动中听到熟悉的声音急切的叫唤着他的名字。

    “扶苏,醒醒,扶苏!”

    失神的眼睛重新聚焦,扶苏怔愣的望着眼前满脸焦急的嬴政,原来只是一个梦么……太真实了。

    不知觉的捂上心口,疼痛已然消失无踪,然而那种心悸油然清晰,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嬴政被他吓到的不断的擦泪边唤他回神。

    扶苏颤动的哽咽着,“父皇……”

    嬴政看他终于清醒过来才松了口气,将他抱在怀里拍着哄着,“小狡童做噩梦了么?被梦魇住了?别怕,父皇在这里,不哭了。”

    扶苏深陷梦魇中挣脱不出,低低的哭喊着,“父皇,不要那样……”

    他没看清梦中的脸,但直觉和嬴政脱不了干系,那是什么梦?未来的预警还是什么指示?他不想那样。

    “被魇着了?你梦到父皇了?”嬴政掐着扶苏的下颌抬起他的脸,轻轻亲了亲掉泪的眼,语气放得非常柔和,“乖狡童,告诉父皇做什么梦了,把你吓坏了么?”

    “疼,你好疼。”扶苏喃喃的蜷在嬴政怀中,颤着扒开嬴政的衣领,竭力想要证实现实和梦境的不同,直待看到了完整的无伤的肌rou绷紧的弦放缓了缓。

    “很疼,父皇,你不要那样……”

    嬴政脸色变了变,用手背轻拍了拍扶苏的脸颊,促使他恢复清明,仔细的探究着他的情绪波动根源,“在你的梦里,你很疼?父皇伤害到了你?”

    抹掉眼泪,模糊的视野清晰了点,扶苏喃喃道:“不是,父皇……我看到你受伤了。”

    “父皇做了什么?”

    扶苏回想那个梦境,却发现自己遗忘大半了,唯一只能记清楚强烈的心悸害怕,以及不属于他的疼痛。

    一头扎进嬴政怀里,扶苏也不知自己在逃避什么,他是一个劲的重申,“不要那样,永远不要那样,父皇答应我,别伤害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要伤害自己。”

    嬴政拧紧了眉,不知所云,耐心的哄着被吓坏的孩子,“好,父皇答应你不自伤,别怕了,没事了。”

    嬴政以为扶苏梦到的马车里的后续,喊疼是自己伤了他,不成想竟然是自伤?那这孩子为何会喊疼?满头雾水得不到解答,扶苏像倦极了一样没一会儿又在他的不断安抚下睡着了。

    握着扶苏的手坐在床头凝视着逐渐变得平和的睡颜,嬴政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小狡童吓太狠了,扶苏很少恶魇的。

    他们已在驿馆,嬴政轻轻将扶苏的手放回被子里,招来随行的侍医堪问,但侍医只能治病并不会巫术能勘破梦境。

    后半夜扶苏发起了高热,昏迷中喃喃叫着“父皇”,嬴政心疼极了。

    驿馆能提供的医疗远不及宫里,李斯建议把长公子送回宫医治,可天子驾行海南,长子随行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嬴政再糊涂也不能因为扶苏生了场病就提前结束巡幸回宫的。

    其实李斯的意思只是想让他把扶苏送回去而已,但他看到嬴政的脸色已经因为他的解释而变得不悦,很识趣的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他哪里敢真的相信嬴政心血来潮的南巡,竟只是追回长子的呢。

    好在扶苏的热症天明就散去了,但他的身体被折腾得太过,又病了一场,受不得车马颠簸,于是嬴政命王离先行一步,派李斯为先遣,一同前往慰问上将军。

    扶苏在驿馆歇息了三天,他浑身都难受,在宁神香和安神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睡了足足三天,醒来仍然疲倦得很,骨头都散架了一样。

    那个梦他自己忘记得一干二净,嬴政却记忆尤深,想追问细节,扶苏全然不记得,且在郁气怒火的作用下,甩了嬴政许多脸色。

    他的腰很酸,腿很酸,坐不住也躺不下。

    抱着枕头坐一会儿就趴了下去,浑身不自在。

    嬴政任劳任怨的给他按摩酸疼的肌rou,收拾自己弄出来烂摊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扶苏衣服下面都是怎样的景色。

    那锦袍遮盖的腕骨沿上是一身的吻痕,手背上也有几颗圆圆的印痕,露出的那一截脖子,被发丝遮挡的下面,都是嬴政留下的证明。

    正因此,他病的这几日嬴政不许任何人探望,连王离何时走的也不知道。确切来讲,他自己都懵然不知时间流逝了三天。

    通灵的神兽察觉主人身体不适,一天三顿不落的捉来猎物给他补身子。

    于是新鲜的兽鞭被制成了药膳,费尽心思炮制去掉了腥膻,骗他喝下。

    扶苏的舌头很叼,初喝了几口觉得味道不对,再发现有几片rou不同寻常,得知真相后黑着脸打翻了碗。

    嬴政耐心的告诫他不许任性,不然身子好不了,扶苏冷冷的笑了,把脑袋蒙在了被子里,嬴政叹口气将他从被窝里抱出来,他也不配合的拿屁股对着嬴政。

    又闹了几天别扭,李斯都从海南回信了,如果车驾再不启行,老将军就要率部众前来接驾了。

    扶苏很给来使的面子,扯了王离上了马车,把嬴政关在了外面。

    嬴政拿借口支开了王离,扶苏视他若空气,不理会他的搭话,手臂搭在敞开的窗沿上,朝随行的黑豹勾了勾手。

    “沉光,上车来。”

    极为灵性的豹子听懂了他的话,很顺从的爬上了马车,只是它的体型摆在那里,往地上一趟空间顿时变得逼仄起来。

    “下去。”嬴政对来客很不友善。

    来客也不给他面子,完全无视掉他走到扶苏的腿边趴下,懒洋洋的享受着抚摸。

    扶苏坐在垫子上觉得不舒服,干脆趴在黑豹身上,软实的皮毛放松的肌rou,就像身下垫了一张舒服到极点的毛毯子,整个人都畅快了。

    嬴政又瞧不顺眼的皱眉,“起来,像什么话。”

    扶苏没吭声,但用眼神告诉嬴政:你真得很多余。

    嬴政沉了面色,“你这么喜欢这张毯子,不如把皮剥下来给你做一床。”

    扶苏不吃他威胁,冷笑的把袖里剑掷到他脚下,挑衅的昂了昂下巴,“你动手啊。”

    嬴政蹲下身捏着扶苏的下巴,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气恼,无奈地道:“又闹什么脾气?快起来,传出去教人笑话。”

    “我没闹脾气,我身体不舒服,看不惯你下车。”扶苏撇开头,转脸埋进了沉光的背上,贴心的豹子很完美了扮演了他需要的软床,乖巧到不可思议。

    “下不为例。”嬴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伸手想掀开扶苏的后领瞧瞧痕迹消得如何了,却被一只黑爪子拍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扶苏身上沾满了嬴政的气味,沉光对嬴政敌意少了很多,但依旧很不对付。

    皇帝气恼也无法,最终黑着脸被赶下了车,前头的王离回头给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车窗被关上,阻隔了窥探,嬴政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