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下假面不存,惊世之情(二)
春光媚人,羌桃姑姑难得有了精力想到花园走一走,扶苏说什么也要作陪,当即翻悔了和嬴政去南郊大营的约定,都走到半路上硬是调转马头往回赶。 嬴政紧拽着缰绳被当众下了面子,脸上倒是看不出来喜怒来,但他周身的气压低得令赵高都为之胆寒。 赵高颤着声音低问道:“大王是要继续巡营还是预备返回?” 这句本不该问的,君王行驾素来没有朝令夕改一说,但赵高就是嬴政肚子里的蛔虫,他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看这架势别说去行营了,就是嬴政当众将扶苏打一顿都有可能。 而嬴政也正像就等着他这句话了,冷冷来了一句:“回去!寡人倒要看看花园里那朵花成了精,让狡童这般惦念不忘的。” 嬴政之所以会这样说纯属是因为侍卫禀报给他说羌桃回光返照的来了精神,是想在临终前看到扶苏成家,真论起来羌桃将扶苏当成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可现下情况不同了,几年前嬴政也是乐意见成,但眼下旁人有这种想法都是该死。 圆中芳菲吐蕊,蜂蝶戏舞,湖心小亭摆开一桌点心,胜在个个精致。扶苏和羌桃对面而坐,中间多了个浑身散发着冷气的嬴政,气氛都压抑了起来。 羌桃瞧瞧嬴政再看看扶苏,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怪怪的,嬴政注意到她的打量,侧头望过来一眼,羌桃顿觉浑身一冷。 “王上可有中意的人选?”羌桃试探性的说完这句,嬴政的眸色更冷了。 羌桃动这个心思的时候,赵高就曾奇奇怪怪的警告过她不要多管闲事,长公子的事情不用任何人插手。 正是这道命令让羌桃生出了诸多不解,因为嬴政不是一直如此强势的,他是突然之间在扶苏的加冠定亲事宜上变得无比的坚决起来,阻断了所有人的窥探。 究其根源不过是因为嬴政本人才是最大的对扶苏的觊觎者,他哪有什么人选给扶苏,若真说有的话,除了他自个儿不做第二人想。 可这种话都不能说出口,嬴政冰冷的盯着羌桃,这女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那就不能留了,杀意四起潜藏的很深,下一刻却停滞住了。 羌桃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央芷和扶苏忙问候时嬴政冷眼旁观,直到手帕上隐隐见红,嬴政才想起此人也命不久矣,实在不需要他再推波助澜一把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要是扶苏得知了嬴政的想法一定会大怒不止,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情的人,居然会对一个将死之人动杀念。 真有读心术的话,扶苏就一定能读出赵高心底的平静,嬴政越发易怒真是小意思得很,赵高都数不清自个儿在鬼门关徘徊了多少次,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可谓是至理名言。 羌桃真觉得嬴政太不对劲了,她要是能活得久一点,说不定就是第一个发现嬴政最深处秘密的人,可惜天不佑人。 开到荼靡花事了,春的尾巴在满地落英的时节里悄悄带走了羌桃。 羌桃用联姻试探着嬴政了两次,扶苏总算察觉出了什么,他也不敢说具体是什么,或者说对危险的本能逃避阻止他去深想。 羌桃倒是提醒了嬴政一件事,长公子确实加冠在即,是时候让扶苏接触政务了,不管嬴政复加了多少念头,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将扶苏当成储君培养,从未因任何因素动摇过。 于是扶苏在章台宫的大书房待的时间越来越多,他还以为嬴政会挑拣出政务,将一些不太核心的交给他,哪知嬴政直接省略掉了这个环节,不论是何奏简他都可以看,还能畅所欲言。 嬴政对扶苏的耐心是前所未有的足,一点一点的教会扶苏看各地的奏疏,将如当年教习练字一样手把手的将他怎么批阅。 两人的关系融洽到了极点,嬴政和扶苏亲近得过分,近到情感迟钝的扶苏都觉出不妥的地步。 他们是用一个大案办公的,给扶苏临时加的那张案上永远摆满了书简,放一根笔的空位都没有,连位置也是如此。 扶苏和嬴政几乎是手臂挨着手臂坐的,大腿动一下都碰到了一起,扶苏好几次想说但看嬴政好像没有任何觉得不对的表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热么父王?大夏天的啊! 扶苏不确定是自己多想还是嬴政真的变了,不止一次他批阅久了揉一揉发酸的手腕,抬头竟看到嬴政用一种很恐怖的眼神盯着自己。 扶苏被盯着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嬴政那眼神好似在将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个不剩,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的兽性。 的确就是兽性,扶苏也想不到他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嬴政,可彼时的嬴政真的太像亟待择人而噬的凶猛野兽了,扶苏下意识的想伸手捂住脖子,怕嬴政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管和动脉。 让他不敢确定则因这种眼神消失得太快,扶苏怀疑自己是看久了文字眼都看花了,嬴政还用寻常体贴的语气夹着一丝疑惑问扶苏: “王儿怎么了,是累了么?” 扶苏哪敢说我是觉得父王你很吓人,他顺着嬴政的话点点头,起身离案,想暂时躲避一下,醒醒脑子。 嬴政命赵高在屏风后面加了一张小榻供扶苏小憩,绝了他离章台回步兰殿的借口。 之后扶苏的疑问被淹没在了如山海的书简里,嬴政交给他的政务越来越多,他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当一国之君到底有多难。 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忙得连喝水的空都没有,扶苏由衷的对嬴政产生了崇高的敬意,能在如斯繁重的公务中存活多年,可见一斑。 他哪里知道这里面有十分之九都不需君王亲自过问,自有丞相等人先做一步筛选,否则国家每天发生那么多事情都要国君去处理,一百个国君也能累死。 扶苏忙得脚不沾地的那段时间正是李斯等人最空闲的时候,他们何时清闲过,一下子没事干都缓不过来,唯恐哪天嬴政觉得他们没用了一个个都罢黜逐走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日下午,扶苏倦乏得不行,手倦抛书,伏案休息。内心疯狂吐糟着大王真不是人当的,嬴政真不是人! 扶苏趴伏在铜制的大书案上,嫌咯得慌,就用手臂枕着脑袋,脸埋在臂弯里。 嬴政接近他时放轻了脚步,弯腰轻轻将人抱了起来,一切扶苏都知道,但他太累不想清醒,装睡偷懒。 后来扶苏回忆今日的场景时,非常后悔他为什么要装睡,如果他在意识到嬴政接近的时候就爬起来和嬴政打了个招呼,一定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 只见嬴政将他轻缓的放到下榻上,一颗颗解开了外袍的扣子,夏天穿得少,里面就是亵衣了。 嬴政的动作明明是那么轻柔,却带开了大片的亵衣,初夏的风从窗户偷偷飘进来,胸口露出来的皮肤感受到了点点凉意,突兀的被滚热的手掌覆盖住,惊得扶苏差点一下子坐起来。 扶苏已经觉得很要命了,大脑一直紧紧的绷着一根弦,该死的好奇心让他死死的克制住了想挣扎的念头,藏在身后的双手将床毯揪出了褶皱。 额头被亲了一下,右边的脸颊也被亲了一下……当那吻落到唇边时,扶苏僵得像块石头一动也不敢动。 最后柔软的唇一点即分的触在唇瓣上,非常快,离谱的是扶苏第一反应却是在回想嬴政刚才是不是伸舌头了。 可不管有没有伸舌头,亲嘴唇都是很不一般的意义吧,要知道他们是在保守的古代,世风远远没有那么开放。 扶苏拼命的说服自己这是因为他和嬴政的父子情太深了,从小他们就很亲密,嬴政也会时不时的亲亲他,但有亲吻嘴唇的经验吗? 扶苏想半天也没想出来可以参照的例子,其实他已经察觉出哪里不对了,但他不敢去想,那后果他不愿意接受,也不能面对。 而嬴政在抱他的那一刻就发现扶苏是装睡的,要是扶苏睁开眼就能看到嬴政满眼欲望里的戏谑,故意诱导着扶苏胡思乱想。 单方面的暧昧也是一种煎熬,嬴政的忍耐限度比自己预想的要低,他原意也没想这么快就捅破窗户纸,只是他非常想看扶苏的反应。 嬴政明知不可能还非要抱着不该有的期待,他想的是自己和扶苏关系这么深厚,早就超出了寻常的父子,兴许扶苏对自己也是有这种意思的呢? 他还用吻了扶苏对方也不反抗的实际说服自己去相信,当他半夜突袭步兰殿的时候,他大概是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的。 那天下午之后扶苏就有意无意躲着嬴政,嬴政的眼神也越发露骨起来,扶苏待在他身边真的很有压力。 任谁想半夜起床喝口水结果发现自己老子就坐在床头都得吓出心肌梗塞来,扶苏也不例外的爆发出了一声惊叫,一脚踹了过去。 他的脚被早有预谋的嬴政一把抓住,迟迟等不到央芷等前来查看的扶苏后知后觉了危险降临,呼吸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嬴政好像是在笑,可那笑容还不如不笑,实在是太渗人了。 扶苏靠着床内侧的墙,能听到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跳声,战战兢兢的问不应在此刻出现在床头的男人,“父,父王……你,你有事吗?” 一把青涩悦耳的声线抖得一塌糊涂,嬴政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一分,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王儿又做噩梦了么?” 扶苏倒是没做噩梦,但嬴政再来几次就真成他现实里的噩梦了,尤其是嬴政盯着他的目光如恶狼一样贪婪凶狠,里面深藏的残忍和暴戾与那温柔的语调截然相反。 扶苏不想开口,他被吓坏了,但他直觉如果不说话分散嬴政的注意,他将会变得非常危险,于是磕磕绊绊地问:“没,没有,父王睡不着么?” 嬴政松开了扶苏的脚踝,还好心情的理顺了被扯皱的裤管,掀开被子给他放了回去,满意的看到受惊的小孩小刺猬一样团成了一小团,可怜又可爱。 嬴政嘴角带着笑,倾身问:“父王有一件事搁在心底太久了,所以一直都睡不着,王儿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事?” 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扶苏真不想知道,他只想嬴政早点离开。 “父王失眠很久了么,可有找太医看过?对,我要给父王找太医来,你,你等着一会儿啊。” 扶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想从嬴政身边爬过去,突然被嬴政紧紧按在床铺里,后背覆盖上一具属于成熟的男人的身体时,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啊,别!” 受惊变软的语调里多了分扶苏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和求饶,正正好击中了嬴政心底的柔软,冒出头的怪物勉为其难的收敛了一下触手,只轻轻的逗着身下的小孩。 “王儿睡得很香啊,宣英宫被你改了一个名字,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啊。” 扶苏竭力往被子里藏,两只手腕都被男人的大手捏住,浑身都要炸毛了,闷着音委屈的答话:“父,父王若是喜欢,儿,儿臣可以割爱。” “儿臣?王儿私底下也要和父王这么生疏么?”嬴政低头凑近扶苏的耳边,张嘴好似就能含住半片耳尖,吐息全倾吐在扶苏的耳侧,身下的少年浑身都抖了抖。 “父王的好狡童,你很冷么,为什么一直在抖呢?”嬴政状似未觉,轻抚着扶苏的侧脸,摸到额头上的细汗,装得很惊讶,“王儿何故出汗了,难道是热的?” “热,我热。”扶苏挣动不开手腕,害怕的哀求着嬴政:“父王松开,手,手疼。” 嬴政松了松手可不放开,细嫩的手腕已被他掐红了,低笑着说:“寡人的狡童怎么这般细皮嫩rou的,碰一下就红一片,看着还真是可怜。” 口中说着可怜,实际行动里并无多少怜悯,嬴政咬了一口扶苏的耳尖,轻声问:“一直没问王儿,为何要改成步兰殿?” 扶苏生生憋了口尖叫在喉咙里,两人的姿态和嬴政表情以及说话的语气都太奇怪了,但嬴政的表现又让扶苏觉得自己要是反应太大就太大惊小怪了。 “步,步与马于兰皋兮,驰,驰椒丘且,且……呀!” 扶苏的喉结被重重按了一下,后几个字化作了呻吟和震颤,传递到了嬴政的手上。 扶苏困惑不解极了,好端端为什么要讨论殿名,还是过去这么久远的事情了,再说了父王你到底要压着我到什么时候? 今晚发生的委实匪夷所思,嬴政不会被鬼附身了吧! 眼下的嬴政才是真实的嬴政,平日里面对扶苏的都是戴着慈和面具的,装得太久,憋得也太久,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但凡能避免今日的事情发生,嬴政也愿意付出代价,可结局却是惘然,既如此,那只好面对现实了。 嬴政回忆了一下,发现扶苏还真是对楚国的屈原青睐有加,“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楚怀王骄傲自大,心胸狭隘,却对屈原的忠心无视,很让你有感触么?” 扶苏小声反驳道:“不,不是,我,我只是看他的书多了,就记忆深刻了些。” “少看些为好,屈原绝望投江那是他生不逢明主,父王可不是楚怀王,懂么?你的心思,父王一定会深刻的体会到,所以不要担心。”嬴政撑起身放过了扶苏,将少年翻过身,轻柔的抚着,动作里的侵略性质被安抚取代。 一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自己逃过一劫的扶苏颤巍巍的点点头,眼角红红的,委屈得不行。 “知道了父王,你能不能……起来呀?” 嬴政喉头一动,俯身亲在了如三月桃花的凤眸尾部,轻轻道了声好。 扶苏的睫毛颤得厉害,像是被炎夏滚热的风浪扑打的蝴蝶,不安的战栗着。 嬴政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扶苏,将人扶正枕好了枕头,再盖好了被子,亲了亲扶苏的额头道了声晚安。 只是被他这么一折腾,扶苏恐怕后半夜很难安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