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战且退

    人生中也许有无数次机会感叹“世界真小”，但当偶然发现平时仅以虚拟网络所连接的脆弱关系在现实中出现时，便会产生一种突然从二维世界升级到三维空间的倒错感。正如同现在，一个寻常深秋工作日的晚上，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雨滴。江城投过驾驶座的车窗向外看，眉头微蹙地眯起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远远看见了乔言。

    乔言正站在不远处一家日式便利店门口的屋檐阴影处，围着他们上次见面时的那条棕色格纹围巾，昨天刚刚霜降，他却仍只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裤腿折在深棕色的马丁靴里，衬的双腿笔直修长。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卡其色长款风衣的男人，身型挺拔修长，比乔言还高出半个头，那男人正侧身低下头冲乔言笑着并说些什么。乔言埋着头，双手插在兜里，脑袋仿佛有点冷的往兔毛外套领子里缩了缩。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江城仍然隐约感觉乔言在浅笑应和。

    江城看到那男人拢了拢乔言的外套兜帽，对他耳语几句，随后走进便利店，不久后便带出来一杯热咖啡，乔言接过来，两手握着杯身贴在脸上，对着哈了哈气。

    信号灯跳到绿色，副驾上的江颜用手肘捅了捅他，“发什么呆呢，快走啊，我都看到会场了，再晚没车位了”。

    江城撤回目光，香槟色的雷克萨斯驶进茫茫车流里。

    乔言从侧门走进来，在作家的签售位置落座，慢慢解下自己的围巾和大衣。会场里渐渐响起一阵兴奋的窃窃私语。几秒后那个先前跟他说话的男人也随后走进来，冲一边的工作人员耳语几句，便站在乔言位置的不远处。

    队伍沉默的开始缓慢移动，会场挂着不可拍照的指示牌，书迷们似乎也毫无怨言。乔言会和每个人低声交谈几句，并在递来的每本书翻开的扉页留下几行字。

    江城远远看到一位男读者双手握着乔言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声音中仿佛都带了哭腔。乔言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似有还无的淡笑，并没有打断这段异常冗长的诉说。

    江城感到有些没来由的荒诞，他一把将手上的书塞到江颜怀里，“你让他多签两本好了”。

    江颜啧了一声，皱起眉头，扯住他低声快速地说“喂，你答应好的，我不好意思让他签这么多，都排到这儿了你干什么？！”

    江城听到自己的心脏重重敲击胸腔，他觉得自己再走上前的每一步都会令心脏就多疼痛一分。他甚至有些急躁地抽出自己的衣角，低声嘟囔一句“我烟瘾犯了”，便转身仓皇从前门离去。身边路过的队伍很长，他能感到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沉默而专注地盯着前方坐着的乔言。

    这样静谧温和甚至有些神圣的气氛让他感到格外违和，他甚至开始小跑。

    轮到江颜时，她手捧四五本书，有些腼腆的向乔言笑着，毕恭毕敬的先把最上面那本递出去。

    乔言单手接过，在扉页写到“诸事安康”，笔尖顿在那里，江颜忙补充道“江颜，江水的江，颜色的颜”。

    乔言于是在祝福语前加了句“给江小姐，祝”他抬头看了江颜一眼，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笑容，将签好名的书递给他。

    江颜做了个深呼吸，声音颤抖地说“我喜欢您很多年了，您每一本书我都拜读过，虽然很冒昧但可以和您照张合影吗？”

    不远处站着的风衣男人见状快步走上前，站在江颜面前，高大身形瞬间便挡住了乔言半边脸，他容颜英俊，面上的神色温和却坚定“女士不好意思，这里不可以拍照”。

    乔言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表情未变，轻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江小姐，谢谢你喜欢我的书”

    江颜小跑着在街拐角7－11门口找到了正低头看手机的江城，杏目圆瞪，气冲冲上去一本厚书便拍在他身上。“呀！你怎么回事儿，搞什么突然跑掉。”

    江城按灭正显示徐桥词条的搜索页面，双手插兜，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烟瘾犯了，不舒服”。

    两人便开始往停车的地方走，江颜脸上还有一点未褪去的红晕，“哎，刚刚尴尬死了，我还想跟徐桥合影，陆主编给我拦下来了，真是。”她嘴上虽然抱怨着，手上却翻开刚拿到的签名作，很宝贝地轻轻抚摸徐桥写上去的字一行小字“不过徐桥很温柔，还说谢谢我的喜欢。”

    “徐桥是他笔名？你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吗？”

    “应该是笔名吧，徐桥他资料很少也不太出席宣传活动，平时我们看他动态都得从陆主编微博搜。”江颜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有余的弟弟，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但你管人家叫啥！”。

    “陆主编？”

    “就刚刚跟他后面进来那个，大高个，刚站展示台旁边。他是博明出版社的主编，你刚刚有没有看见？”

    江颜一手抱着一沓书，一手从大衣外套口袋里艰难掏出手机在微博里划拉一会儿举到弟弟眼前。

    江城低头看到一个粉丝五十万出头的名为Leon陆寅的账号，头像略有些模糊，似乎是黄昏时的金马大桥，旁边列有一排类似xx出版社主编以及xx协会副会长的认证。江城没再说什么，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江颜坐进车内时还在跟卢韩通电话，声音兴奋地咋咋唬唬炫耀自己印有徐桥签名的数本典藏本。江城关上车门，却并没有立刻开车，他打开手机，沉默地划了划词条页面，最后打开微信，盯着那个唯一没有备注的置顶微信号。

    对话框显示最后一次的交谈是上周六早上，当时他正在空无一人的酒店房间醒来，手机上是一条简简单单的新信息：“先走了”。

    江城点开那个对话框，缓缓输入“今天晚上能见面吗”

    那边几乎是秒回“今晚有事。”

    江城深深吸了口气，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感到一股莫名的火气充斥着自己的胸腔，他又输入“周五？”

    那边隔了一会儿，跳出一个“好”字。

    江城把手机塞到储物格，发动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