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1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呢? 有人说血缘关系是这个世上最牢固的关系。 当不再牢固,那血缘关系就和笑话无异。 我这个人吧,和顾铭不愧是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我也不喜欢输。 2 了解一个人并不代表什么,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可以喜欢苹果,明天也可以是别的。 很烦。 没劲。 明明酒席散场了,我已经离开坐上了车,可最后还是开着我的大牛SVJ折返。 什么都没有。失落大过庆幸。脚下的玻璃瓷砖有无数七彩石头。控制不住情绪的起伏和呼吸的次数。 我深深握着拳头,指甲都要扎进皮rou里,还像感觉不到疼一样。 太难受了。 缠绕的藤蔓成了孕育怪物的温床。 几年前医院的记忆随着消毒水扑面而来,被医生捆在椅子上打针,催眠大脑、麻痹精神、摧毁意志,要我的躯壳里长出重新的一个我,忘记一切记忆,倒掉过去不规整的我。矫正我。并吞没我。 每一次问答,都是海洋吞没我的开始。 直到—— 3 不远处靠墙屈了一条膝站着的人脚边一地烟头,我看到了他,我终于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目光相接的瞬间都愣了愣,用一双漆黑的、沉默的眼睛,一瞬间的错觉让我差点以为,如果我一直不出现,他能一直等下去,既不告诉我,也不告诉任何人。在冷冽的空气里,穿过冷冽去望着我,好看地像是幻觉。是不是又是梦。 周围的灯光和他在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膨胀,冷光与暖光交织,他被光影寄生,却没有被映入任何一个世界。瞳孔的漆黑深处覆盖了一层看不清的雾,令他咬着烟的嘴唇抖了抖。我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 4 “把这玩意儿戒了吧你。”我走过去看着他说 “戒不了。” 明明之间隔着天堑,可还是这么自然地说了。他也自然地回了。 我哥喜怒不明地垂眼注视我,深沉地我感觉我要被吸进去了。 我不信教,也算无神论者。 可你知道的,如果真的有什么绝对得不到的执念的话,神佛鬼魂才有意义,而唯物主义、平行宇宙都给不了意义。 所以不能失去记忆,对于人来说,记忆才是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存在的方式,人靠记忆的累积慢慢成长成完整的人,但凡你失个忆忘记所有,那都相当于投胎一次从头再来了。所以不能失去关于我哥的记忆。 5 他一抬手,我条件反射就以为他要揍我,连忙说:“文明社会哈。”挺奇怪的,明明这么久没见面,一见他,我的习惯还在。 一个人的本能反应是藏不住的,马斯洛需求理论说过,由低到高人的需求是: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我哥的暴力看来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影子,我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因为习惯里从来不止这些。 他挑眉,眉毛很浓,这是他容貌之所以锋利的其中一个原因,此时挑眉也是侵略性十足。左手取下嘴里的烟,嗤笑我:“没关系,你一直挺抗揍的。” 我哥盯着我,声音不大,低沉地萦绕在耳边,微俯身,他伸手轻易摩挲了我的耳廓,从耳朵那处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昭示着某人危险的存在,让我下意识惧怕地后退了一步。 离我很近,这是一张我下意识的想要回避的脸,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因为喝完酒后,关于我哥的想法无法停止,所以不想看见他。可我毕竟来了,说明我还是有病。 他拿烟的手曾经带着血,在我身下扯破过床单,现在挨他打的倒霉乐子人又被他拿捏在手里了。因为这双冰凉的手和淡然的心跳此刻就在身边带来温度。无论我如何挣扎于其中,都有一种无法逃离于某种粘稠、沉重,而且潮湿的物质中的感觉。 6 心头再现那些温柔的,不知名的调子以及音符通通化作清晨阳光的微斜,透过含着露珠的树叶脉络,与脑海里的画卷重叠。 “你身边的狗呢?”我问。 “不就在吗。” 4 cao。阴阳我? 5 “我让陶兴先走了。” “他喜欢你,你不知道吗?”这么说着,他的语气有些古怪。 ???!! “卧槽?哥你别吓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一脸被恶心到,脱口而出,认真审视他到底是不是骗我,可我一向难以从我哥脸上窥探出几分情绪。 也没说真的假的。他嗯了一声,因为过于低沉,反而像一声沉闷的哼,极其轻怠随意。 这下没得聊了,神经病就是这种,拜拜了您勒。 6 好吧。 我俩都有点神经。 现在这种模式,跟我俩从没有做过爱一样,没有过拥抱共振融合。 7 真她妈有毛病吧?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8 莫名其妙的,我和他没说话。跟着他出了大门,耳朵已经听不到迎宾小姐温柔地问候了。像是那些初中放学后的日子,我换上校服外套离开的时候,晚霞将我们的影子剪裁的冗长。一前一后,固定着固定的距离。直到太阳彻底坠下去,余晖奔来,从他金灿灿的头发,到他的发顶,晕开深橘色的暖光。影子被无限拉长,一直蔓延到我的脚尖。然后我们的影子会相重合。 那些晚霞像暗红的岩浆,随时会从滚滚的黑烟的裹挟里喷涌而出。用火也无法烧尽,用刀也无法剥离,溶于血与骨里,化成尘土也斩不断的牵绊。因为没有任何人,只有我和他,哪怕是在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于我而言也是独一无二。 此时此刻没有晚霞了,只有深夜。 与他波澜不惊的眼眸晕染成一种颜色,漆黑深处的影子倒映着时光不能说的秘密。 我眼中是他拄着手杖的背影,想问他腿怎么了又憋回去了。呼吸间都裹满了潮湿的冷气。 他抽掉领带随手拉开车门,坐上了我的大牛SVJ,这辆赛道没赢过,夜店没输过的车曾让我自豪,现在突然让我羞耻,因为我哥跟这辆车格格不入,他看到它时瞥了我一眼,我老觉得他又在嘲笑我了。 他在副驾驶面不改色地解开一颗袖口,目光环了一圈车内。 “好吧,你要讽刺我就尽快。”我抿唇系安全带,耳朵烧地慌,“我就喜欢它。” “挺适合你的,开车吧。”他随口说,双手沉稳地搭在手杖头上,我的副驾驶被他坐成了铁王座,“你开你的,哪转弯我会提醒你。” 9 行吧,今天的任务是该死的司机是吧。 10 一脚油门上了公路。 一路上他指哪我开哪,说左往左,说右往右,一个字都不跟我多说,从他唇缝露出来只言片语都是毫无情绪的低沉,直截了当到让我差点以为他是我的总指挥官。 我想要是跟他反着来,他是不是得给我吃一颗枪子? 11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开车兜风。有一次我喝醉了酒,在酒精的影响下把车开到了高速公路上。反正因为是凌晨,高速公路上连一辆车都没有。我踩着加速,把车速开到了250码以上。那时我总是把像首饰一样貌美如花的家伙们放在我的旁边。尽管我的举动就跟自杀没什么两样,但那些不想放弃在我身边位置的家伙还是想坐在我驾驶的车上,即使被吓的不停颤抖。我从来不会在乎。 但是现在我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有点担心会破坏这诡异的和平。 街景开始后退,路灯像晨昏线上的日落,神驰目眩。车窗上斑驳的灯光打在他脸上。 在这城市的冷蓝光里融化,蒸腾,然后氤氲的幻灭。 12 这家酒吧像极了我前世经常和顾铭去的那一家,手工雕刻的木质墙面、原木高脚椅,奢华的暗绿色真皮沙发,电烤壁炉模拟着火花爆裂声,从包厢可以看到楼下乐队吹奏着萨克斯。 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了玻璃罩灯暗黄的灯光,飘浮的灰尘,光漏到他身上变成了轻轻摇曳的绚丽光晕。 他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蛰伏着肌rou。横冲直撞的命运感。 我喝了一口他给我点的尼格罗尼,入口是常见的苦味,从赤红的酒体中,寻觅萦绕交织的脸孔。 我笑了笑,他低眸抽烟的时候看了我一眼。 烟雾从眼前升起缠绕成花瓣逐渐盛放,在空中绽放了一簇一簇的玫瑰。而无法言说的氛围在昏暗的灯光中缓慢氤氲,投影着层层叠叠的影子在手工雕刻的木制墙面。一圈圈的烟雾在空中沸腾。我的目光也时常跟着他吐出的烟雾而动。我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的脸孔被烟雾切割开。 我给了他贫穷的时光、绝望的性爱、无法兑现的承诺。我给了他一个日落的悲哀。我的嫉妒、我的空虚,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却还试图用懦弱、逃避、失败来对待他。我甚至说不出那个字。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 “公司怎么样。” 我回过神,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就那样吧。”说完又觉得过于草率,于是接着说,“前段时间进口外汇赚了些钱。” “嗯。想过拓展业务吗?”他又问我。 “没有。” 于是他没有再问我。可能我能赚钱这件事在他那已经算超出预期了。 13 他把他嘴里的烟拿下来抵到我嘴上,我张嘴含住了那潮湿的烟滤嘴。 在我把烟熏到肺深处的过程中,他低声笑着把我嘴里的烟扯下来掐灭。 “有五年了。” 我眨了眨眼,“好像是。” 幽深的眼睛空落落地凝视被掐灭后依然逐渐往上缱绻呈现出暖色的袅袅烟雾。我哥的目光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到了后悔不该看到的地步。 时间像倒转的钟,指针被强行拨动到某个时间节点。是那个时候。拨开迷雾是他银灰色的袖口的黑白扣子,繁华中,他仍然像一个安静的神只。以沉默,以凝视。 “哪天陪你环游世界,忘掉一场接一场的会议和觥筹交错的酒宴,两个人,一张摩托,在荒野上不要命地狂奔。” 某一天,终有一天,在某个世界,或许就是现在这个世界,生人最终和死去的人相遇,不管是爱是恨,什么都不重要了。 窒息中,我听到从现实里传来的声音。 他说:“小呈,只要你乖,我就像以前一样对你。” 他让光惊动,敲在桌面的手指照着一束光,像从指尖溜走悄悄擦过我的头发,流向窗外的灯红酒绿。长夏没有凋落。 金橘色的夕阳终究会随着隐没于远方屋脊。云朵在辉映下最终会呈现出火焰一般的暖色。 我看到他整个人都溺在朦胧的光里。 14 他像在把我当狗。扔给我一根骨头。 又或者是在温柔地杀死我。 15 可是我们之间现在是寂静的。 是永恒的。 像没有过分裂。 是喧闹中不会被淹没的绿洲。 是宇宙的真空。 月亮和太阳只能在真空存活。 四肢百骸都否定了的,如果不看不听,就唯有在心房里的跳动了。 心脏深处整条间奏在四个八度间来回游走,轻狂又嚣张地刺激我的耳膜,不规矩的换拍成片地缠绕在海啸般的音浪中,是连大脑都无法跟上的节奏。 开始读秒数着剧烈的心跳。第一次计算的结果是5秒8次,第二次的结果是5秒9次,远远高于平均的心跳数。 索性,任由心里这杂草与心跳野蛮生长,缠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所以我老是输。 15 如果我很好,就可以送他回家,可我没有很好。即使叫来顾雪晴让他来,但顾雪晴一直在努力从我眼前抢走我哥,所以不能联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