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窗帘没拉紧，零散的光线从缝隙渗入房间，在程现的视网膜上投射出杂乱的高饱和度斑点。

    混乱的颜色投影进他的梦里，汇集聚焦成一只毛发粗硬的黑狗，尾巴摆动，扬起尘土与砂石。它的头颅压得低低，喉腔中发出压抑的嘶吼声。脖子上拴的银色铃铛随着它的动作急促鸣响，周遭戏谑纷乱的说话声愈演愈烈。

    程现被此起彼伏的笑声包围，隐隐的头疼几乎要让他在这一场格外真实的梦里窒息。铃声晃荡，在音调扬至最高时，他猛地向后一蹬，大睁眼，重重喘息，回归现实。

    他解锁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时间还是凌晨。程现再也睡不着，坐起来裹了被子发了几分钟呆后，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听风声将窗户拍打作响。

    回到房间，床头有一盏小夜灯正亮着，程现向来不开，是陆源刚才亮的。灯束散出暖黄的光晕，因此程现走近后，可以看清陆源鼻翼轻微的翕张。

    陆源不认床，因此睡得很熟，丝毫没有发现有个人站在床边低头看他。

    可能是基因的原因，陆源皮肤偏白，睫毛比一般人稍长一些。哪怕这几年身量抽长，经过锻炼后养出一身漂亮匀称的肌rou，那张脸还是残留点少年意气。

    他心里生出些微妙的嫉妒，这个人从外貌到内里，都显而易见地长得那样好，哪怕有点稍微越界的坏心思，却也都透着股赤诚的单纯——而那个同他有几分相似的人，却以那么狼狈的死法停在年轻的年纪里。

    程现已经不太能回想起陆廷江的脸，确切地说，是不太敢。那张脸上赤红的血和斑驳的伤痕交错，又被绑匪饲养的猎犬一点点撕碎。

    程现当时被反铐在厂房的支撑梁旁，怎么也扯不开绳子和手铐，只能跪坐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在将手臂扯到脱臼后力竭昏过去。

    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扔在荒山上，喉头满是血腥气，发不出声音；一只手抬不起，似乎是脱臼了。拾荒的老人路过报警，警察来时只在不远的废弃钢厂库房里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残骸。

    失语了半个月，程现恢复声音后被翻来覆去盘问了一个星期，却什么也没有被问出来。

    丧子的陆父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默使警察对他使用刑讯手段，暗示学校将他退学。母亲被辞退，他们三人搬家时，货车却又在高速上意外失事。

    噩梦如同莫斯乌比环般循环往复，他的人生被命运恶意地搅碎扯烂。程现索性放纵自己陷得更深，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看看自己能被推到哪里。

    程现一动不动地盯了陆源一阵子，直至最后一次眨眼时眼前逐渐模糊，他才慢慢地扭头爬回地铺上。

    在程现手上的淤伤消退殆尽时，他终于进了陆源公司。

    正如陆源所说，除了走了后门得到个助理职位后，他并没有什么其它过多的优待。他的工作琐碎平常，每天在办公楼上下来回奔忙，陆源见到他的机会也少了很多。

    陆源这些天也忙得脚不沾地。因此门铃三下后，陆源见到程现拎着袋子走进办公室时，眼睛分外明显地亮起来。

    他忽地一下站起，从办公桌后走出，急急朝程现走近，问：“你怎么来了？”

    程现把咖啡递给他，“小飞在外头取文件，就让我给你送咖啡……给你加了糖，我还带了份她们刚做的蛋糕，你待会可以吃。”

    陆源接过咖啡，见他想走，犹豫片刻后叫住程现：“喂……你现在很忙吗？”

    程现转回头看他一眼，说：“还有点工作没有处理完。”顿了顿后，他的眼神里又带上一点轻微的笑意，“但是如果你要求的话，你的优先级比较高。”

    陆源搞不清楚程现话里几分认真几分撩拨，脸倒是先行热了。他的眼角余光瞥到办公桌上没处理完的两大沓文件，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偷懒。

    正如嘴里说的那般，他果然不走了。程现反锁了办公室门后，便拉着陆源在会客沙发上坐下，站在沙发背后给他按肩。

    “你最近适应得怎么样？”陆源半瘫在沙发上，懒洋洋问，“我听小飞小玲都夸你呢。”

    “知道我是被你塞进来的，能不夸吗？”程现颇不在意地回答。他对这份工作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但是干什么不是干，比卖屁股简单一点，顺便能多捞一笔，自然得爱岗敬业。“倒是你，怎么那么累呢？看你的行程表都排满了。”

    “我也刚接手嘛，很多业务不太熟悉，都得去实地看看，”陆源在程现面前没什么包袱，顺带小小地抱怨了一下，“最近在谈的项目，那边那人你之前见过，就是个老狐狸嘛……最近不知怎么地老在挑毛病，进度也推不前……”

    身后那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手上动作不停，却一直没作声回应。等到音量渐弱后，他慢慢将手伸至陆源眼前，手掌打开，合住陆源的眼睛。

    他的掌心微热，皮肤湿湿润润的，还残留了一点咖啡的味道；合在眼皮上时，陆源舒服地放松脖颈。后脑勺往后稍偏，就压在身后的小腹上。

    “现在就别想这些事了，劳逸结合嘛。”程现说。

    陆源呼吸微屏住，默使程现半蹲下，手臂往他的下腰环。等到手指准备撩开他的衣摆时，陆源终于稍稍挣扎起来，“还是白天……”

    办公室向阳，午后日光猛烈，隔着一层玻璃，也看不太清对面写字楼的动静。

    他的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带了一点戏谑意味：“嗯？然后呢？不愿意白日宣yin？”

    陆源耳根一下红透，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挑逗话语，他的身体总是需要很长的反应时间。

    片刻后，陆源终于有了动作。他半转过头，嘴唇稍稍碰上程现的鼻尖。

    程现知会地环住他的肩，陆源索性反身跪坐在沙发上，身体越过沙发靠背，低头往下亲。

    两人的动作幅度都变大起来，程现跪在地上，仰头接受着男人自上而下的亲吻。凌乱的呼吸声在办公室交错，喉舌间的暧昧水声回响。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试探的敲门声。

    陆源身体一僵，忽然重心外偏，踉跄几下后直直压到程现身上。两人一时狼狈地躺在地毯上。

    程现被撞得闷哼一声，蜷了蜷身体，五官蹙起，反倒将陆源搂得更紧。他随手拨弄几下陆源后颈的发根，笑了：“你这样紧张……弄得和偷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