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夹缝
程柏青到达医院时已经死亡,所有的痕迹都无法掩盖,而医生有义务告知亲属真实情况,同情只能让他们说辞委婉。 钟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起来跪好后再被踹倒,眼泪流了满脸也无暇去擦。 “你还有脸哭!”程柏青爸爸提着他完好的那条胳膊,把他拉到程柏青面前,“你对得起柏青吗!你跪在这里说,你他妈对得起吗!” 程柏青穿着简单的衣服,脸上青白一片,表情尚算平静,闭着眼睛,像睡着了,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小树……”声音似乎离他而去,钟英眼里只有程柏青的脸,他抬起胳膊摸索着抓住程柏青的手,五指挤进僵硬的指缝里,拼命想抓住他,“对不起……” 愧疚和自责在此刻化为一把利剑,狠狠插在钟英心里翻搅,虐得他支离破碎,体无完肤,更无法改变结局。 程柏青mama嚎啕出声,喊着作孽,瘫倒在地无法起身。 “哥……我是,死了吗?”耳边又响起那道飘忽的声音,“这是我的尸体吗?” 钟英恍惚抬头,看见一道影子站在推车旁边,穿着一件旧夹克,光着腿,身上都是血渍,悲伤之余还有有些惊喜:“哥……你听到我说话了?” “小树……” 钟英呢喃着,踉跄了一步,伸手想拉住他,却看见那道身影瞬间消散,不留半点痕迹。 钟英跪在原地,仰着头寻找那道身影,一无所获。 程柏青爸爸见钟英还要拉着儿子的手,又悲又怒,挥手打开钟英的胳膊:“你他妈干什么!” 冰凉的肢体从指尖滑走,钟英空空落落的看着手,固执地又握了回去。 程柏青爸爸毫无办法,没忍住也落下眼泪,没力气再叫喊骂人,转身搀扶起妻子,让她坐在椅子上。 许同傲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了一场悲剧,眼看时间差不多,心底叹了口气,走上前,放缓了语气,不想刺激三人:“钟英,该走了。” 程柏青爸妈没有抬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脾气发过了,人也打了,可又有什么用呢,程柏青回不来了。夫妻两人恶心透了钟英这幅肝肠寸断的模样,当年考上警校时谁看的出他是这样的孩子,前两年还正常,后来却突然退学……有传言说他死了,没想到不是真“死了”,是曾经那个好孩子死了! 在这件事里,钟英不是直接凶手,但绝对是帮凶。 钟英几乎是被许同傲搀起来的,不愿放开程柏青,突然用力推开许同傲,一瘸一拐走了几步,侧身挡住程柏青父母的视线,轻轻吻了吻程柏青青紫的唇,在他耳边说:“小树,我不会放过任何人。” 因为程柏青已经死了,所以留在他身上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艳姐留下的刀疤和针眼,他做的孽…… 但是钟英还活着,他可以替程柏青报仇,让那些逍遥法外的毒贩被审判,被处决。 这次,由他来亲自执刀。 许同傲敏锐地发现钟英在这一瞬间变了,他身上的悲伤起初是纯粹而沉重的,但现在却转化为锋利,几乎要将人刺伤。 钟英没有再看程柏青爸妈,依依不舍松开手,对许同傲说:“走吧。” 许同傲送钟英回病房,随行警察将钟英铐在床上后离开,又剩下他和许同傲两人,他低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你被转交的时候。”许同傲道,“路上带你走,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 钟英经过今天,身上多了好几处淤青,是得好好养一养。 钟英:“如果我离开,我就是逃犯了吧?” 许同傲动作一顿:“但是我会永远保留你的警察证。” 钟英自嘲一笑,他还没毕业就被拉来做卧底,他都没见过自己的警察证:“真的有这东西吗?” “有。” 警察证是一个警察身份的证明,即便钟英曾经的身份被删除销毁,最深层的档案库里也永远保留他原本的身份信息,等待着英雄归来的那一天,名正言顺将它带在身上。 但这些都不可能了,他早已做出选择。 钟英相信许同傲,不过他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见到它。 两人沉默一阵 ,许同傲感觉钟英还有话要说,便没着急走,想等他再开口。 果然,钟英问道:“小树为什么会被毒贩抓住?” 这件事许同傲过来之前就有所了解,回答道:“这边认领尸体时警方通知了他父母和当地警局,首都那边查了他的行踪。” 程柏青在校内的健身房办了卡,有时晚上会去做做运动,他是在回宿舍的路上被人打晕了带走的。这是学校做绿化时留下的一条羊肠小路,没有监控,晚上人也不多,周围根本没有人在。 那天不是周末,他是住校生,程柏青爸妈自然认为他在学校上课,而舍友知道他家是本地的,晚上没有回宿舍只当是他回家了。第二天程柏青旷课,打不通电话,舍友这才疑惑起来,但想起谁还没旷过课,可能是家里有事,遂放弃了。 在这种误会之下,双方都没有及时发现问题,直到当天半夜,警察敲响了程柏青家的门。 钟英听完,深吸一口气:“他们是有备而来,你不是说他们什么都没查到吗?” 许同傲摇头:“警方帮你补全了原因,但并不能完美控制所有人,而且你和他走得太近了。” 许同傲平静说出的事实在钟英耳中却是如遭雷击,对啊,这句话没有错,是他,非要和程柏青离联系,以为有酒吧一夜情遮掩就能瞒天过海…… “我知道了。”钟英以这句话作为结尾,闭上了眼睛。 许同傲心下叹气,没再说什么,开门离开。 第二天一早,在钟英的要求下,他由两个警察看守,站在窗边,看着一辆运尸车驶出大门。 程柏青的爸妈带着他回家了。 钟英心痛如刀绞,紧抿着嘴唇控制情绪,因为太过用力,全身有些发抖。 看守的警察不知道钟英是卧底,见他如此,十分感叹:“想不到你们这种穷凶极恶的毒贩心里竟然也有感情。” “行了,回去坐着吧。”警察同样目睹运尸车离开,摇摇头,把钟英押回床上。 昨天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再想见到他,大概只有他云盘里那些照片,但也很少,只有他和程柏青在泰国时的一些合照。碍于他的身份,他的云盘可能也被警察翻了个底朝天,那些照片是否还能找回来都两说。 至于手机,自从酒店那晚开始他就没再见过,他放在手机壳背后的平安符也丢失了。 钟英比程柏青大足足六岁,总是钟英送给程柏青礼物,零食,日用品,电子产品,和一些杂七杂八随手买下的东西,而程柏青很少送给他东西,大部分是小时候的手工课作业或者贺卡,长大后则是成绩单,最大礼物则是他本人,和那颗真诚的心。 钟英好像是个很不称职的哥哥和恋人,答应过的事情很多没有做到,总是弄丢那些珍贵的礼物,带不走的贺卡,程柏青,和平安符。 甚至他自己。 因为钟英身上伤口和审问的缘故,他一直没有被转运离开,老老实实在病房里养伤,娱乐内容只有每天电视里播放的那些法制节目。 钟英总是在半梦半醒间看到程柏青,仍是之前的模样,呆呆地守在他身边,有时疑惑,有时悲伤,有时带着他最熟悉的专注,静静地看着他。 钟英是被关在医院的,身边总有警察值班看守,他知道那也许是幻觉,却还是要竭尽全力忍住才不能和他说话。 而清醒后,程柏青的身影就会消失。 他不止一次地想,金沙的后续力量有这么强大吗,让他一复一日地生活在幻觉中,在现实和幻想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甚至期待。 幻觉中的程柏青很鲜活,永远在他身边,会出现不同的表情,还会坐在椅子上和他一起看电视,有时会试探着拉他的手。 那时的感觉很古怪,仿佛手真的被握住了,触感冰凉,时间久了的话钟英的手会逐渐变凉,随后那种感觉就会消失,像怕他着凉一样。 钟英太想问出口了,是你吗,小树你还在吗? 可当他看不见程柏青时,社会主义又在反复地强调,世界上没有鬼,你是一个有吸毒史的人,你遭受了巨大的变化,是易感人群,醒醒吧…… 挣扎和折磨持续了一个多月,钟英身上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这边的事务也都有了头绪,上面才派人接他走。 钟英一瞬间有些担忧,小树的幻觉会跟着他一起走吗? 来接人的是许同傲,上面的意思是,把人带回首都,养好伤后恢复他的警察身份,安排到基层先干着,长期观察。 钟英带着手铐脚铐,跟着众人上车,他在路上才知道许同傲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