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一个夜晚的小事们
间章 洛如拭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常去的酒吧。 这是个少见的不在洛周两家管辖范围内的酒吧,他几乎没被认出来过,所以偶尔从繁重的事务里抽身出来的时候,经常会选这里喝几杯。 霍家兄弟抓了一票人回来,其中不乏和老家伙们沾亲带故的,他忙得焦头烂额,其实算不上闲;但心里实在烦的要命,于是强行跑出来想吹吹风。 他点了一杯亚历山大,可可又苦又甜,搭上酒精的辛辣的便车,一股脑地在他的口腔里肆虐,刺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洛家长兄想起了今天他进办公室的时候洛轶的表情——带着明显的笑意、近年来少见的轻松快活。 他几乎又要打退堂鼓了,如果不是堆满办公室的资料夹提醒了他的话。 = 三年前,他和洛轶大吵了一架。 从洛轶逐渐掌权以来,就在用非常极限的速度清理毒品交易和人口买卖,这样的行为在洛家的老人们看来,无疑是自断财路,愚蠢至极,很勉强才保持住微妙的平衡。 而洛轶,在查出秋莉的死并非其他人买凶杀人,而是被她自己雇佣的杀手反噬之后,就在寻找相关原因。 屠人漭的对戚忧的拷问毫无进展,洛如拭和路透知道真相但不能说,被蒙在鼓里的洛轶则查到了意外的信息。 铃铛岛,这个他从来没有认真去了解过的、被他认为是黑道罪恶结晶的隐秘组织里,清道夫们大多是被买来的孩子,有孤儿,也有被拐卖的儿童。 ——而秋莉,对他向来关怀备至的慈母,以及她背后的秋家,一直在私下经营扶持人口贩卖的生意。她雇佣杀手不知目标是谁,却没想到雇佣到当年被她卖给铃铛岛的孤儿,反倒害了自己和琳琳。 洛轶不愿意慢慢来了,他要肃清人口买卖和毒品交易,这两个虽然近年来被他们刻意压制,但仍旧非常重要的利益来源。 洛如拭不可能同意:“这么大动作,不说下面兄弟就算是各位话事人......” 洛轶盯着自己的手,平静地反问:“那又怎么样?” 洛如拭知道洛轶的意思——他们反对又怎么样,难道就不做了么?他们阻止不了洛轶。但他坚持道:“你会很危险,我不同意。” “......你让我因为自己危险,就这么看着么?”洛轶问。 洛如拭躲开他的眼神。 他从小看护着洛轶长大,一直是洛轶的坚固的后盾。 这些天来,丧母、meimei精神失常,恋人失联,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洛轶一点一点的憔悴下去,今天因为有了新的目标才稍微打起点精神来。 洛如拭斟酌了下词句:“至少慢一点,我们最后会解决的。” “我们已经‘慢一点’了很多年了。” 洛轶摇头,“是我做错了,当年如果我坚决一点……大哥,去年一年,从洛家地盘上,流出去了4753个孩子。” 弟弟的痛苦和愧疚显而易见,洛如拭安慰他:“你接手的第一年,咱们统计不全,还是有将近两万个。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我没有尽力,大哥,你比我清楚。那是四千多个孩子,不是个数字,对我们来说,只是早十年或者晚十年解决这个问题的区别,可对这十年里被卖出去的孩子来说,是几万、甚至十几万完全不同的人生。我的命不比他们的高贵。” 这样理想主义又孤注一掷的话,非常的天真、但也非常的洛轶。这份算得上幼稚的执拗在这么多年来洛轶身上根深蒂固,让他的追随者们又爱又恨。 洛如拭疲惫地撑住额头,他何尝不讨厌那些人渣:“阿一,别闹了,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们的错。这些阴影里的生意已经存在几千年了,不在洛家的地盘上也会在别的地方,你不可能根绝的,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不是的,现在不是几千年前了,以前不能解决,不代表现在不能解决。”洛轶抬起头来,洛如拭才看见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刚熬过夜。 洛轶打开光屏,发了一个文件给洛如拭,“已经让山柳海芋他们看过了,一会儿也会给阿透看。成功率超过八成。会有阻力,会有危险,但是我们能做到的。” 八成从来就不是个可以认可的成功率,洛如拭低喝道: “阿一!” “抱歉。”洛轶诚挚地道歉,站起身来抱住了他的长兄,把头埋在男人宽阔的肩窝里,轻声说:“我会小心的……如果我出事,就拜托大哥了。” = 洛如拭看着那等身高的文件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三年了,这八成成功率的亏本生意还是被洛轶做成了,洛轶本人也为他的决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样看来,那八成的成功率多半是洛轶说出来诳他的,如果不是戚忧留在他身边,洛轶这条命死上七八次也不够填这个计划的空子。 现在霍家兄弟回来复命了,洛轶查了三年的事情终于能告一段落;戚忧也在洛轶身边三年了,他那个笨蛋弟弟不论对“时雨”还是“戚忧”都毫无抵抗力,就算放着血仇在戚忧身上,还是会不自觉地陷落。 如果今天不和他说的话,不打断这一切,洛轶会……尝试和“戚忧”重新开始吧。 到那时候,让洛轶尝到了快乐和幸福、再打破这一切……只会更痛。 于是洛如拭下定了决心,把那份文件交到了洛轶手里。 洛如拭抿了一口酒。 三年前戚忧最开始决定抗下这一切的时候他还很笃信他们做的是对的,是作为洛轶守护者和追随者必须做的取舍,但这些年来,他越来越不安,到现在,已经不知道今天下午交出那份文件的决定是对是错了。 如果……洛轶注定会知道真相的话……是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他比较好? 他的酒杯快空了,洛如拭抬起手来,准备再叫一杯。 一只白皙的、涂着丹蔻红的指甲油的手把一杯深咖啡色的、挂着一颗樱桃的酒递到他面前。 “请你喝的。”那只手的主人说,她的声音带着某种令人遐思的酥软,这会儿嘴角明明有笑,但眼神确实冷的。 洛如拭认识她,这个酒吧的老板,真名不知道,但他听过别人叫她雅雅姐。这女人平日里只极偶尔才出现在这酒吧里,戴着厚框的眼镜,穿着宽松又随意,但仍旧盖不住她举手投足间的那种摄人心魄的性感。 只是不知为何,这位烟视媚行的老板似乎不太喜欢他。 洛如拭接过酒来,喝了一口,果不其然,苦得他皱起了眉头——经典版本曼哈顿,但他总觉得里面的苦精大概加的过多了一点。 他苦笑着抬头,那女人看他这反应,果然嘴角露出了个微不可查的笑容。 她是故意的。 洛如拭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但嘴里的苦涩却和他的心情相得益彰,他一边苦得难受,一边把那杯酒喝完了。 女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喝完,然后走到他面前,纤细的指尖从他的杯子里拿起那个樱桃,凑到他嘴边,对着洛如拭露出了一个没有半点暧昧、十足挑衅的笑容。 洛如拭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咬住了了那颗樱桃——不可避免的,他的嘴唇碰到了女人的指尖。 渍樱桃里劣质的色素、糖精的味道在他嘴里化开,直冲脑门。 更苦了。 = 洛如拭走出酒吧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路人了,但他看到了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沉默寡言的黑衣青年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个被皮草包裹着、面色凶戾、不苟言笑的中年人。 洛如拭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也知道如果不是真的有事,这人不会轻易离开他的地盘。 他颔首,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屠先生。” 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屠宰场的主人,“人屠”屠人漭。 = 洛如拭陪着屠人漭去了个茶楼。 他小时候也来过这里,跟着父亲和叔伯,长大了,长辈们死的死、疏远的疏远,就来的少了。 那时候屠先生还年轻,腿脚也还灵便,屠宰场和“弃界”都在他手里,被经营得蒸蒸日上,在道上赫赫有名。 屠人漭亲自动手,给他递了杯茶,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听说,前些天大楼遇袭,是我教出来的狗救了少爷?” 洛如拭一愣。 这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会被得知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这事会劳动屠人漭专门来问。 屠人漭也没要他回答。毁人无数的屠宰场之主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慢慢地吮了一口,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 “某只是个养猪的,屠宰场里可以把头狼宰成rou块,可训不出这样......活灵活现又忠心耿耿的家犬。” 他放下茶盅,缓慢地抬起那双浑浊的眼,像捕猎一般盯住对面坐着的、眼角也已经挂上了细纹的青年,带着他那从无数人的痛苦和绝望之中凝练出来的压迫感,问出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大房少爷,告诉某,三年前,你塞过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