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夜袭
黄秀才回家后没脸见何公子,碧桃钻进厨房干活就没再出来过。他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何公子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从屋内传出,黄秀才有些担心,怕他又见了柳郎,病情反复。 “黄祺业,你在门外?”黄秀才心中咯噔一下,正要回答,他又说:“你进来,我有事说。” 黄秀才的手放在门上,纠结又纠结,结果还是背靠着门一屁股坐下。 “我不进,我没脸见你。”他往后倚着身子,声音顺门缝挤进去,“你说吧,我就在这里听、哎哟……”猝不及防门被打开,黄秀才摔了个大屁股墩。他仰面朝天,半截身子在屋里,半截身子在屋外,视野中央赫然一张何公子的脸,好醒目。 “我要问你详情。事关重大,进来。” 黄秀才揉着屁股跟进去。 何公子坐在灯下,手里攥着那个被他扔掉的荷包,神色严肃,眉目里还有一抹哀。 “天要黑透了,我问你什么一定简明扼要回答,说实话,不能掺半句假。” “我从未对你说过半句假话。” 何公子点点头,拉他就近坐下,问:“我给柳郎的信,你扔哪儿了?还有,你真懂得龙阳如何行房?” “信我本想还给你……最后还是烧了,丢在厨房的小炉子里。至于龙阳……我与你、与你赤诚相见,还肌肤相亲……我理应对你负责!但行……行房,那般行房,我万万不敢……” “那就不算。”何公子长叹,拿出一份新的和离书,“这个签好是立即生效的,我回庙中住,这事就算了结。” “不!你是我夫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会就这样抛下你。”黄秀才誓词说得大义凛然,拳头都攥紧。何公子望着他的脸,只说:“要命的事,还百日恩……我对你不好,但也没算计过你的命,今后更不会。” 他拍拍黄秀才的肩,挑起一盏灯笼,“不必相送。”独自向门外走去。 黄秀才迟疑了。他何尝不想立刻结束这荒诞事呢? 碧桃在厨房里望见何公子,问他:“天黑了,何公子,你往哪里去?饭还吃么?” “不吃。” “有什么事明日去吧!天黑不出门不是你说的么?” “明日就迟了。” 碧桃觉得诡异,追出来,只见黄秀才在屋内丧着脸,何公子已到门口了他也无动于衷。 “何公子!”碧桃拦在他面前,“这宅子有先灵庇佑,明早再走吧。” 他手放在门上,迟疑片刻,还是推开。 “等等!”黄秀才跑出门来,将他拦腰抱住,何鸣钟一脚已跨出门槛,“现在你有没有被鬼迷了心窍?那日我从河里把你捞回来,不是要你今天去送死的!” “他不会要我命……” “你敢保证?” 何公子哑口无言。 黄秀才生生将他拖回院中,喊一声“关门”,碧桃乍惊,飞快伸出手臂将门拉拢。何公子摔在黄秀才怀里,荷包掉出来,黄秀才捡起荷包顺着墙头扔出去。 “人鬼殊途,你要是个好龙阳的,冲我来也一样!” 何鸣钟一脸震惊。 “我的意思是你一个活人不能总守着个鬼……” “说就好了,不用摔我一跤。” 黄秀才尴尬笑笑,将何公子扶起来。他看看西边,“天黑了。” 碧桃捡起灯笼,吹灭火星。 吃过晚饭,一切还算安分。黄秀才灯下温书,何公子心不在焉也翻一本,碧桃借光做点针线活。 碧桃老早就困了,呵欠连天。黄秀才催她去睡,她又磨磨蹭蹭说不困。 “今夜我不睡,出什么事叫我。”黄秀才从供台上撤下一只铜盘子,“叫不了就摔这个,响。” “那东家你好好温书,后半夜守不住了换我。”碧桃抱着铜盘子回屋睡觉。 黄秀才看着母亲的灵堂,隔着衣衫握住贴rou的玉,心念爹娘保佑。何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旁,也没说话,就静静地陪着他。 今夜不会平常。 果然,到半夜时烛火开始乱晃,也不见风,像被什么拨弄的。何鸣钟隐隐约约听见柳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在叫他。 黄秀才见何鸣钟眼神不对,抓住他的手,“夫人,夫人,你看看我,我在这里。” 何鸣钟看向他,额上蒙着一片细汗。 “夫人勿怕。”黄秀才捏起袖子仔细为他拭去汗水。 何鸣钟眼前有些模糊,好像看见柳郎站在门口,又好像悬在梁上…… 见他神情,黄秀才心知是柳郎在作怪,他便一下子搂住何公子,呼唤“夫人”、“夫人”…… “你说了却尘缘,却与他这般亲昵?你骗我,醒川,我遭了你的骗……”柳郎的哀泣余音绕梁,惹得何鸣钟愧疚不已,“负心汉……我为你……我为你……”门窗激荡摇晃。 何鸣钟看不清他,不知他从哪个方向来,只得朝四面八方恳求:“柳郎,放下执念,我不愿看你这样,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愿!” 黄秀才紧张地看着莫名摇晃的门窗,不知那柳郎到底在哪里,跟何公子说了什么,叫他这样激动。 “你要跟我在一起,就拿我的命。你又不拿我的命,要怎么……我不要你害人。做了恶鬼,就没有回头路” 明显,何鸣钟的感化不起作用,大门也响起来,像有客来,敲得很急。柳郎冲不进门,何鸣钟看见是因为黄秀才的父母正站在门口。 碧桃的屋门吱扭扭打开,她打着呵欠迷迷糊糊走来。 “哪位敲门?这么晚了……就来,就来……” “碧桃!” 黄秀才拦晚了一步,碧桃拉开门闩,冷风如剑灌进院子,她当即被掀倒昏了过去。院子内突然安静下来。 黄秀才确定碧桃只是晕倒,赶紧把她送回房间,然后守着何公子。 “柳生小儿,这是我家,那是我家的儿媳妇,你抢不走的。”黄父拦住他的去路。 琴雁柳怒目圆睁,獠牙生寒,质问他:“他们也算成婚?做样子蒙骗阎王行,骗我也行?” 黄母呵呵笑起来,“谁说只是做样子?” 何鸣钟望着半空发呆,黄秀才什么也看不见,摇他肩膀连问他怎么了。 “你娘和柳郎说,看见我们洞房了。” 黄秀才听见何公子说他娘,心情顿时激动起来,满屋子找,“娘!你在哪里?你在此就给儿一个示意。” 供桌上的点心平白滚落了一块。 “娘,糖,糖还没拿给你呢……”黄秀才拿起桌上的一小封麦芽糖,眼眶湿润“原来的丢了,我又买了新的。” 现在哪是诉母子之情的时候,何鸣钟拦下满屋子乱转的黄秀才,诘问:“你究竟干了什么?” “阎王这么好糊弄的?是我上次看见了,报了阴差,他们这才算名正言顺的夫妻。”黄母得意洋洋,拉着老公跟自家人站到一起,气得琴雁柳浑身冒黑烟,“虽是个男妻,但我儿喜欢,我们老两口也不计较了。你不要来拆散别人的家庭。” “他们算什么夫妻!他们不可能洞房!醒川你告诉我,你跟他洞房了?你跟他真成了夫妻?”柳郎贴到何鸣钟身上,一面阴一面阳,他的柔情和怨纠缠争斗,要将他撕裂。 黄秀才紧张观察何鸣钟神色,只听何鸣钟一会儿说他娘,一会儿又说什么洞房,脸也一阵青一阵白。他突然碰到何公子的手,吓一跳,“夫人,为何你的手又这么冰?” “黄祺业,你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跟我的醒川洞房的。”何公子眼神发空,嘴里说出来的话倒是抑扬顿挫,情感饱满。 那字字如钢针,恨不得扎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