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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流来不及深思太多已经被顾入江弯弯绕绕地带出了宅子。或许是因为这片村子处于山间,周围绿竹环绕的缘故,过了正午后阳光西斜,村子里的水汽逐渐上涌变多,看出去的一切都有些山水朦胧之感。云流抬眼望向村口他们来时的地方确实已经几乎看不见路了。

    街道上说不上人来人往,但是不少老妪老翁正在收拾新晒好的谷物或是别的什么。云流看见每家门窗上都贴着喜字,在这有些朦胧的视野里几乎糊成了一片血红色的污渍。

    顾入江已经晃晃悠悠地走远了,似乎丝毫没有在意云流是否跟上,倒更像是强迫接受了个麻烦孩子,随他自己玩去了。

    云流顺着土路朝前走,他有心留意村子里的人口分布,小孩少之又少,青壮年人数倒是正常,只是女眷也很少看到。

    “说起来。”云流赶上顾入江的脚步问道,“这里算是你的老家?”

    顾入江挠了挠脸回过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算是,我父亲是这里人,据说母亲和他青梅竹马的,但不是本村人。我生来就在宗门山头了,基本没回来过。父亲是说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往事过于久远,已不可考。”

    云流沉思片刻,偏身躲过一个手扛锄头的青壮年,继续问道:“那,顾师兄可知这村子里的习俗是否和外界有所不同?”

    顾入江两手一摊,丝毫没有犹豫:“不瞒师弟,我行走世间这么多年,确实没听说过还有地方结婚不用早起、不用迎亲的。师兄我见过十里红妆,也见过贫贱夫妻,不是从早忙活到晚的结婚方式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两人凑得近,故而顾入江的语气十分淡然平静,显然早就已经发现这件事情的不对之处,只是不知为何到了现在才开口。

    “你不用想着告诉你那两位师兄。”顾入江按住了云流试图传音的手,语气依旧是无所谓的淡薄:“你二师兄比我阅历丰富定然早就觉察到这村落的不对劲,至于你大师兄。”说到这里顾入江哼笑起来,一脚踩在了泥地里。

    或许是因为山间湿气太重,路面泥泞,云流踩上去的时候差点滑到,好在扶了一把顾入江的手,然而触手冰凉,根本不似活人。

    他心下一惊猛然收回手,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那个娃娃脸的高大男人,正迎着淡金色的阳光看向远方,光线从他眼角鼻尖滑落,更显出一些苍白。

    “你大师兄不食人间烟火,可不是单纯意义上的不食凡物。”男人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云流身体本能想要倒退两步拉开距离,然而他忍住了,因为顾入江正抓着他的手已经恢复了温度和脉搏,“你要现在告诉他这里的喜事根本就是一场闹剧,而整个村子都有可能早已沦陷了么?”

    顾入江调笑般的声音在逐渐浓郁起来的雾气里变得若隐若现,只有抓在手里的那几根手指还依稀可见:“你猜猜看你大师兄会选择拯救苍生,还是选择让这群家伙自生自灭去?”

    云流不敢肯定。他潜意识里似乎总觉得静云早就已经做过类似的决定了。那是一种可以称得上令人不适的猜想。就好像是你明知道无可挽回,依旧需要有人切身实地地去证明这一结局。天下苍生何其无辜,若是不奋力一搏又如何能知其可为,不可为?

    云流揪紧了自己胸口的衣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身体里sao动鼓胀,弄得他浑身皮肤都像是要撑裂般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我会阻止他的。”云流听见自己说,浓雾中两人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云流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顾入江正在注视着他,就像是这片雾中无数双不知名的眼睛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等待他做出决定:“天下苍生与他一人何干?就算这世间无一人幸免也绝不是大师兄可以力挽狂澜而不为之的错。”

    王晨师兄也曾经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评价过静云,那只是个过于天真的废物点心,要是扔进尘世里去,还不知道已经被人骗了几百回,指不定身心早就被卖了还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云流捏紧了手里那只毫无动静的手,感觉到两人交握的掌心中逐渐沁出汗水,坚定道:“一定会阻止他。”

    随即顾入江的笑声在头顶响起。云流觉得那只手换了个角度,而后那张并不怎搭配圆润脸型的凌厉五官出现在自己头顶,像是小动物互相打招呼那样和他蹭了蹭眉心:“记住你说的话小师弟,当必将经历的那时来临,你就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你大师兄活下来的生机了。”

    浓密的白色雾气里云流被拉着往前走,他的眼前闪过奇异的画面,有静云给他涂抹伤药的情形,有静云站在那株桃花树下手把手教他舞剑的样子,还有他大师兄被人按在青石板地上的狼狈模样,所有东西都一闪即逝,像是抓不住的镜花水月,所有的景象都最终停留在了一片冷清的山洞里,似乎有人正在不远处交谈,他的身下是坚硬的石头 ,水声潋滟,眼角余光是无数盏正在燃烧的莲花灯,再远一些的地方他已经看不清了,静云似乎正背着手缓慢走出,温润面庞上爬满裂隙,他脚步踉跄却不失风姿,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透出光晕来,最终消失不见了。

    唢呐声猛然炸响在耳边。云流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觉得自己半边身体都被震麻了,还有半边正被顾入江拉着后退,浓雾里他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枯瘦手指,和穿着红色大氅白色内衫的奇怪人影。

    那只手捂住了云流的口鼻,使得他无法呼吸,云流站稳身形微微依靠在顾入江身上,感受到对方缓慢起伏的胸膛,以确认自己背后的确实是活着的顾入江,而不是什么别的,奇怪的东西。

    唢呐声不停,似乎正从他们侧面缓慢靠近,顾入江拉着云流躲开那个吹着唢呐的人,后知后觉摸了一把云流耳侧才发现满手黏腻。

    然而云流本人似乎毫无察觉,只是专注地望着那个声音离开远去的方向。

    “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顾入江摇头,给小孩擦干净血迹道:“但是那个方向是我们要去的坟地。”

    云流不做多言,紧紧牵着顾入江的手小心跟在那人身后。

    唢呐声其实不怎么好听,更像是为了吹唢呐而找来的随便哪个人,那乐声活像是扒开人的脑子钻上几个口,直接放在风口吹出来的声音,不说喜庆也不说哀怨,只能说不堪入耳,曲不成调,是活人原地入土,死人睁眼开棺的程度。

    云流听了好一阵才依稀辨认出那似乎是超度用的某种经文调子。但是那人吹得实在是糊涂又敷衍,只能说是听个响的程度,云流无法对应上究竟是哪首曲子。

    顾入江大约是怕云流腿短路面又湿滑,小孩子摔一跤指不定要半天才能爬起来,完全忘了是他自己活得太久,一把拦腰抱起云流试图在浓雾中跟上那人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云流逐渐开始习惯这乐声,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吹奏的人似乎正顺着某个方向或是某种规律绕圈,而他们身后也好像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的东西。

    云流拉了拉顾入江的衣角,试图和他说点什么,却猛然察觉不对。顾入江虽步伐不减,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僵硬。

    云流大着胆子拽动了顾入江的衣领,几乎把那件银白色的弟子袍拽得袒胸露乳,却依然不见顾入江做出任何反应,他又伸手搭上这人脉搏,依旧平稳,体温也正常,此情此景倒像是被那唢呐声魇住了。

    云流始终谨慎地没有开口,在这只有唢呐不成调乐曲的环境里,缓缓伸手拽住了自己腰侧木牌往里打入一道灵力,然而对面没有任何反应。

    眼见天色逐渐暗淡下去,云流觉得唢呐的乐声越来越急促,身后跟着的东西也在逐渐加快脚步,他一时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脱困,甚至想到了去掏顾入江的储物袋,然而他被扛着的姿势属实别扭,怎么也够不着另一边的东西。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唢呐声猝然停下,有谁跟在身后的错觉也逐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由远及近的婴儿啼哭。

    这一回顾入江也听见了这声凄厉至极的哭声。他浑噩的灵台霎时清明,甫一回想方才情形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好不容易回过神,却觉得胸口一凉,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领口早就在刚才被扯开,现在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冷得几乎发青。

    可还没等到顾入江对着云流指指点点,那婴儿啼哭声就越发近了,两人俱是浑身一颤,浓烈怨念从背后扑来,森寒之意入骨,浓雾也被吹散,两人回过头去,看见的是一个口歪眼斜的半透明婴儿正趴在地上啃食什么东西。

    云流被顾入江放了下来,他大着胆子想凑过去看,刚踏出一步就觉脚下土质松软,不似普通湿泥,反倒像是那种刚刚翻过的土地,吸饱了水分,一踩下去能陷进半个脚。

    被鬼婴压在身下的东西早就已经不能动弹了,身上衣物也在鬼婴笨拙的动作里沾了泥,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和材质。

    鬼婴边啃边哭,嘴角还溢出白烟,活像是那种因为饿了太久吃不进奶的普通婴孩。

    那具被压在下面的躯体被开膛破肚却没有流出半点血液,可见这并不是活人的身体。然而裸露在外的皮肤却白皙柔软,和常人无异。

    云流还想上千更细致查探一番,却被顾入江一把拉住,往后扯去。

    村外坟地其实并不很大,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村民代代都被葬在此处才有了如此规模,云流边走边看发现并不是每一座坟前都有贡品也不是每一块土都像自己方才踩到的那样松软异常。

    “师兄,顾师兄!”他喊道,然而顾入江像是没听见似得往坟地更深处跑去,“顾师兄……方才你被魇住的时候,似乎是在按照什么阵法行动,你——”

    顾入江不置可否,只是拉着云流往出口方向跑去,两人都试图运气灵力,然而一切尝试都如同泥牛入海,丹田半点反应都没有。

    “这里古怪异常,还是尽快和静云他们汇合为好。”顾入江如此说着忽然顿住话头,二话不说抱起少年躲进了一个坟包后。

    没等云流缓过气来,仔细询问发生了什么,他忽然看见远处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欣喜的心情还未完全涌上心头,砰的一声,那点亮光高高举起又一次砸下,还伴随着木头的撞击声。待他定睛望去终于看清了眼前情形。

    居然是村民扛着锄头在挖坟!

    云流一时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下意识往腰牌里打入灵力,甚至没发现已经能够听见对面静云断断续续的声音。

    却因为一系列情形都太过诡异,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与静云大师兄和易炎解释。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按住他的头硬是把云流按回了掩体后头。

    那群村民似乎好不容易把棺材从地里挖了出来,确认棺体无损坏后,几个壮年人扔下锄头,就这么跳下了坑,试图扛起那具棺木缓慢抬了出来。

    “四人抬棺…?”云流只露出一点发顶看着对面,“这具棺材,这么重么?”

    雾气再一次聚集起来,虽然没有起初那么浓了,却依旧足够作为遮掩。云流本想逃跑,尽快和大师兄他们汇合,却忽然察觉身侧的顾入江动了一下,他半蹲着将云流完全遮在身后,单手掐了个极其简单的流水诀,坟地里的泥土本就松软,被这么泼水浇透,自然湿滑不堪,领头那个抬棺人一时不察,脚下踩着湿泥,就这么狼狈地摔了一跤。那完好无损的棺材自然也滑脱了手,咚的一声砸在地面上。

    被磕开的棺盖中露出一角,在村民的“谁在那”的怒吼声中,云流惊鸿一瞥,看见了墓碑上的刻字。

    那正是新郎官的名字。

    作话写不下我扔在这里:

    猜猜看为什么云流看到的幻觉里静云是从门口走出去的而不是直接升天的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