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跟我妈说什么我他妈杀了你!
周一,穆芳生特意早出门了半小时。 琢磨着趁支队办公室没人,悄悄把家当撂下。 其实也没什么家当,只有一盆独眼金鱼。 挑了能晒着太阳的阳台放好鱼缸,扔进去两条新买的水草,他弯下腰看玻璃缸里被阳光耀得闪闪发光的金鱼:“这边采光比派出所好,说不定你那个眼泡能重新鼓出来。” 梁岩提前跟支队其他人打过招呼,上午开案情讨论会时,只一笔带过了新同事穆芳生。 毕竟城北派出所离得近,抬头不见低头见。 “尸块DNA和上周三报案失踪的34岁女性王欣怡的DNA比对上了。” “已经通知家属了,王欣怡爸妈是蛟村人,坐大巴赶过来,估计俩小时就能到。” 刘媛媛打岔道:“万一死者生前不和任何人打交道,没人报失踪呢?” 梁岩把话接过去:“专门猎杀拾荒者的都出现在电视剧里。人是群居动物。有社会关系人际往来,失踪了一般都会有人来报案。” 上午11点,王欣怡的父母终于到了支队。 一进询问室,王欣怡妈就瘪着脸开始干嚎。 “您节哀,”刘媛媛摸出面巾纸递给她,“您女儿失踪前,和谁起过冲突没有?” 王妈摇摇头:“她是个做主播的,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直播,哪有时间跟人起冲突……” 说着,又呜咽着抽搭起来,“我们家欣怡命苦啊,还有她弟,那房子刚刚盖好,装修钱还没着落……”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警察同志,欣怡卡上存挺多钱吧?这笔钱我们什么时候能领?” 刘媛媛是家里独生女,听见这话觉着发渗,想起来前两天杀继女骗保的案子,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问:“您平时和女儿关系怎么样啊?” “关系?”王妈躲开刘媛媛视线,低头展开纸巾擤鼻子,擤完就把纸团放桌上,两只手直接握上刘媛媛的手,“小警官,你是不知道,我女儿特别孝敬啊!” 一直沉默的王爸也在这时张嘴附和:“对,欣怡这孩子孝敬……”说着,他眼眶通红,说不下去一般低下头,沉沉叹了口气。 送走王欣怡父母已经是下午两点,刘媛媛问得口干舌燥,规规整整的小楷记了整整八页——就是有用的信息实在是不多。 梁岩发了话:“穆儿,带媛媛去王欣怡住的小区看看。” 穆芳生刚想应话,钱涛从电脑屏后伸出头:“队长,我带的实习警,跟着他这个新来的跑?” 梁岩看了钱涛一眼,环顾一圈视线和屠钰对上,道:“那你带小屠去。” 屠钰开的车,十公里,中途去接了个备过案的开锁师傅。 王欣怡住的出租屋位于一栋老楼,楼盘老得连物业都没有。 穆芳生留意看了,这地方没装监控,楼下连个便利店都没有。 乱糟糟的电线纵横交错,电线杆上还糊着一层一层的小广告,远远看着像生了牛皮癣。 王欣怡住一单元顶楼,七层,没电梯。 楼道里充斥着霉味和潮湿的尘土气息,楼梯侧面都长出来星星点点的苔藓。 开锁师傅走在最前面,穆芳生在中间,屠钰跟在他身后,他不开口,这小子就不主动搭话,该不烦人的时候一点儿不烦人。 越往上反而潮气越重,爬到最顶的台阶,一抬头,穆芳生明白湿气从何而来——顶层漏水,整面棚都洇成污黄色,还附着了密密麻麻的黑霉点。 老楼楼梯坡度陡,走上来腿肚酸疼,脚落地,忽然有湿溜的触感,鞋底打滑,没等抬手往地上撑,已经被一双手拦腰抱住了。 这个姿势,身体贴一块,臀部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对方两腿之间。 开锁工回头,屠钰在尴尬气氛蔓延开之前松开手:“生哥,没事吧?” “没事。”他回答道。 王欣怡住的地方很一般,防盗门上贴满花花绿绿的小广告,但门锁却装了安全系数颇高的指纹锁。 开锁师傅在他那工具箱里翻翻找找,折腾十来分钟,找准符合型号的工具,撬开了锁。 门打开,开锁师傅刚要往里走,屠钰忽然一把拽住他。 屋里遭过抢劫一样,直播的灯架和打光板全倒在地上,灯架的龙骨部分还摔断了。靠窗摆的化妆台也被推倒了,化妆品洒一地,粉饼摔得开了口,象牙色的碎粉摊在地板上,还能闻到它特有的香味儿。 她家可能就是第一现场。 穆芳生立即掏手机拨给梁岩。 二十分钟后,亚克力材质的勘查板在王欣怡住处铺好,刑警技侦踩着勘查板陆续进屋。刑摄端着相机咔嚓咔嚓给屋里拍照,痕检员等着拍完,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捡起来塞进物证袋。 卧室地板上,明晃晃地扔着一个用过的避孕套。 通常的联想都会是强jian杀人。 “生哥。”屠钰凑到他耳边低声叫他。 热气钻进耳孔,连着耳后的软骨都过电一般酥麻麻的。 “来。”说完,屠钰踩着勘查板走出门。 穆芳生跟出去,停在藏蓝色的铁门前,屠钰抬手指了指门上贴的密密麻麻的小广告。 顺着屠钰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一块长方形广告贴纸留下的粘痕。 迅速扫过粘痕周边,只有那一个撕过的痕迹。 视线往下,落在指纹锁上。 摁指纹的圆孔静静地暗着。 ——撕掉广告贴纸,粘走圆孔上王欣怡的指纹,做成指纹套,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王欣怡家。 城北刑侦支队,会议室。 法医办公室主任贾博急匆匆走进来,在桌上撂下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避孕套内jingyeDNA提取出来了,你们猜怎么着?” 梁岩打量着他满脸欣喜:“嫌疑人有案底?” 贾博当即打了个响指:“就问你,走不走运吧!” 办公室灯关了,投影仪幕布亮着,技侦摁下遥控器,幕布上投出一个男人的寸照,头发贴着头皮刚长出来,小眼睛,方脸,两腮瘦得各自凹进去一道沟壑。 “徐晓宇,男,31岁,无业。七年前因为强jian入狱,年初刑满释放,一直没有工作记录,经常出入酒吧,经侦那边出了徐晓宇微信、支付宝、银行卡账单,发现这位哥儿在酒吧经常全场买单——徐晓宇的母亲是水城珠宝业知名企业家徐明霞。” “我们在王欣怡租住的出租屋里一共发现18枚指纹,17枚是死者王欣怡的,1枚是徐晓宇的。”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王欣怡家里没有电脑,直播支架是手机专用的,说明她平时应该是用手机直播,可她家也没搜查到任何手机。” 梁岩皱起眉:“凶手拿走了王欣怡的手机?” 沉吟片刻,她站起身拍拍手,“干活了干活了,扣徐晓宇回来!” 隔着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徐晓宇看起来比一寸照片上胖不少,他坐在讯问椅上,用戴两只手上的手铐咣咣砸着肋下的桌板:“你们去看看,我是她直播间的榜一啊大哥!成年人自由恋爱有,什么问题?” “你强jian杀人,还问我有什么问题?” “是不是因为我蹲过监狱你们就对我有偏见……强jian杀人……杀人?” 徐晓宇睁大眼睛,愣了愣,眉头微微抽搐,喃喃重复:“死了?”他的喉结动了动,倏地抬头,“王欣怡死了?怎么死的?” 负责预审的钱涛拍桌子吼道:“怎么死的,不是该你来告诉我们吗!徐晓宇,你自己主动坦白,和我们把证据摆出来你再交代,结果完全不同!” 徐晓宇低下了头,整个人开始神经质地抖腿。长过眉的刘海儿垂下来,跟着微微抖动,过了会儿,他语无伦次地嗫嚅道:“你们通知我妈没有?” 穆芳生在脑袋里重新扫描徐晓宇的消费记录,账单一点点往下滚,酒吧,酒店,酒吧,酒店…… 不对,账单是从4月份开始的。 徐晓宇是1月份出狱的,他出狱后长达三个月没有消费记录! 这种夜店咖闲不住,他又想起徐明霞隔三差五上本地新闻的形象:投资聋哑人天使餐厅、给拾荒者提供免费餐食、资助贫困大学生…… 这么正面的企业家,有个强jian入狱的儿子。 ——被他妈关家里了? 正琢磨着,他身旁的梁岩抓起桌上耳麦:“钱涛,你先出来。” 审讯室里的钱涛闻言,明显不大满意,慢吞吞拉着长脸走出去。 等着他出去,梁岩又道:“关上门。” 隔间里剩下三个人,除了梁岩和穆芳生,就是离门最近的屠钰。他转过身关上门,梁岩拍拍穆芳生肩膀:“穆儿,进去试试。” 光是站在外边看,穆芳生已经有眩晕感,没拿屠钰当外人,他直接说:“不去。” “你干刑侦,不可能不进审讯室。”梁岩看着他,换了商量的语气,“进去试试,不行再出来。” 穆芳生僵持着站在原地,梁岩也静静等着,过了十来秒,他瞄了瞄审讯室枣红色的门,迈开腿,在门前停顿片刻,扳下门把手,到底是进去了。 周遭的事物即刻变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脚下摇晃,口腔里也开始反酸水。 审讯室里的空调机运转着,本没多大动静,但这个房间关上门就是全封闭的,显得声音出奇突兀。 “cao你妈的,说啊!那女的在哪?” “说不说?” 空调冷气打在身上,关节条件反射地泛起尖锐疼痛,没被衣服遮挡的皮肤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强行忽视了一句接一句的幻听,面向徐晓宇坐下来,额头上凉飕飕的,抹了一把,摸到水淋淋的汗。 肠胃一抽一抽地痉挛,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徐晓宇,尽可能稳着语调开口:“说一下7号那天事情经过。” 徐晓宇仍在抖腿,不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抖法,倒有点像犯毒瘾,听见穆芳生问话,头也不抬,仿佛害怕什么的似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穆芳生要抵御耳边的幻听,那动静儿太吵,他只好提高音量:“那直接通知你母亲徐明霞来协助调查?” 徐明霞的名字对徐晓宇来说像个咒语,他听见的瞬间整个人往起一弹,带着身下的讯问椅在地板上划出尖利擦响,眼睛瞪大到极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古怪声音—— 须臾,霍然往前一倾,横在胸前的卡板蓦地弹起来,徐晓宇挣脱束缚,笔直扑向穆芳生,两手抻直手铐链一把掐住穆芳生的脖子,椅子翻倒,他直接压在穆芳生身上,下了死手掐他:“你要跟我妈说什么……我他妈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