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那么大!
这次王欣怡妈不敢梗脖子喊了,打蔫低下了头。倒是王欣怡爸跳脚看向她妈:“我早就说不同意,孩子入土为安,而且她生前月月给家里打钱,死了咱哪能拿她骨灰赚钱,丧不丧良心!” “你懂什么……”老太太拿指头狠狠戳了一下老头胳膊,压低声飞快道,“二宝的房子到现在没借够钱装修,房子没装好娶不到老婆,我急都快急死了!” “二宝二宝的,丫头就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rou?” “别吵了!”穆芳生打断他们二人,“那个男孩现在在哪儿?” 王欣怡妈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答道:“18岁生的,生下来就送去天使连结福利院了。那个不要脸的丫头还去看过几次,后来孩子被领养走了。” 窝一肚子火,从王欣怡爸妈家出来,一抬头看见那套三层楼的毛坯房,更是觉着气得要炸了。 手机偏偏这时响起来,他接通电话:“喂!!!” “吓死我了,”梁岩在电话那头道,“你那么大声干啥?” “热的。”穆芳生随口一应,“什么指示?” “明早八点半,市局大会议室,表彰!穿正装!” 他刚想问“表什么彰”,那头梁岩已经啪的挂断电话。 穆芳生愣了愣,心想:立功表的那个彰不是案子一结就表完了吗? 翌日一早。 遛完狗,他站在窗口,沐浴着才七点钟就晒得脸皮发烫的太阳,想着怎么处理自己那件深蓝色正装制服——穿着去的话,打车,司机肯定要问东问西。 为了维护人民警察形象他还得笑脸相迎,社恐患者最害怕这个。 制服不能压出褶儿,所以不能随意搭手肘上拎着去。 加个衣服挂呢? 他设想了一下自己提溜黄鱼一样提溜着衣挂和制服的场面——更滑稽,穿着吧,热点忍忍。 想好方案,临近八点,穿上熨烫得一条褶都没有的制服出门了。 刚走出单元楼,就看见无比扎眼的劳斯莱斯库里南,车窗降着,露出车主那张讨债脸:“快上车——道太窄总过车,我被撵着绕小区转好几圈了。” 因为还在冷战期,穆芳生也不敢上杆子讨嫌。 所以昨晚就没想找屠钰接他。 拽上车门,穆芳生不大自在地开口:“谢谢,帮大忙了。” 屠钰上下打量了他,正当穆芳生忐忑地以为要听见点虎狼之词时,就听屠钰淡淡问:“不方便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也没那么不方便。”穆芳生长舒一口气。竟然还觉挺失落,心里暗想:他第一次见我装这么利索也不表示表示。 前方出口升降杆抬起来,保安瞪大眼睛打量这车,估计认不出是什么车,满脸纳闷“这车怎么这么大”。 屠钰握紧方向盘驶出小区,忽然道:“我第一次看你穿正装。” 来了来了,穆芳生下意识坐直了些,带上几分漫不经心的端庄。 五分钟后,屠钰认真地问:“你腰疼吗?怎么坐成这样?” 穆芳生抿了抿唇,白了他一眼,重新佝腰塌陷在副驾座位上。 旁边屠钰还多撩了眼他肩膀一级警司的三朵星花。 穆芳生便顺势自嘲:“纯熬年限熬出来的。” 屠钰安静半天,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道:“穆芳生,你不用每次都谦虚。” 屠钰在这儿跟他说了句颇有深度的话,他则是暗搓搓琢磨自己刚发现的规律:屠钰正常情况喊他生哥,闹脾气时喊他穆芳生,高兴时还会黏糊糊地喊哥哥。 “穆芳生,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嗯?” “有时候坦诚一些更好。” “怎么坦诚?”穆芳生鬼使神差地倒豆子一样念叨,“坦诚地说,这些王八蛋把老子沉到派出所一待八年,老子委屈,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为什么要在审讯室挨揍、空调18度冷风一吹吹一宿。那些人为什么去我家翻出来我那些藏着掖着的隐私玩具,还要扯个大喇叭昭告天下;我爹为什么打小对我不闻不问;穆萋那个臭婊子是死了还是怎么的把我坑成这样不给我个说法,这些年我从来没停下过找她为什么死活找不到……” 一口气从第一个字一直说到断气,穆芳生深吸一口气,补充道,“‘臭婊子’收回,过了。” 早高峰,路上有点堵车,路怒的人们摁出的喇叭声听起来格外焦躁。 穆芳生降下车窗探脑袋朝一辆宝马小跑嚷:“你!压实线别我们的车?回去!” 宝马车主是个染黄毛的精神小伙,一看这位穿着正装警服,顿时老老实实打方向回自己的直行道上去了。 车窗重新升上去,透过茶色玻璃,他看见屠钰上翘的嘴角,转过去问:“笑什么?” “笑你刚刚说你以前的事儿。你开玩笑一样把它们都讲出来,就说明它们真的已经过去了。” 穆芳生清了清嗓子:“对了,去市局到底干什么来着?” “梁队没跟你说?” 穆芳生摇摇头。 “可能会发生让你很紧张的事,预防你掉链子,我说件别的压压?” “啊?” 前方红灯,屠钰侧过头看向他的眼睛,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穆芳生感觉快要被这小子眼睛里的一汪水泡融化了。 他从未听人对他说过这三个字,以至于“我爱你”带上了梦幻般的音效,一遍遍重播,有的远有的近。 冷静不下来。 恍恍惚惚的。 甚至没有闲暇去想自己听到这仨字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都站到市局大会议台上了,神魂也只回来一半。 宣传科那位中传毕业的警花声情并茂地说着些什么。 音响就在讲台上放着,混响叠在一起,底下观众席能听清,他站在台上反而啥也听不清。 直到看见他爹穆康书的脸,至此,神魂可算归位了。 但紧跟着他爹就利落地摘掉了他肩上的警衔! 心脏差点吓脱落,穆康书回手从秘书举着的托盘里拿起了新的肩章,重新扣在他肩膀上。 他撩了一眼,原来的三颗星现在就剩一颗了。 但底下的一道杠变成了两道。 ——三级警督。 “穆队,恭喜。”穆康书说。 他头一次在他爸那张冰雕脸上看见绽开的笑靥,以至于没听清他爸说了什么。 于是他爸伸出手,是个很礼貌要握手的姿势,提高音量再次道:“穆队?” 穆芳生浑浑噩噩握住他爸的手。 布满老茧的一只手,手掌干燥,骨节突兀。 很平常的一只手。 但他三岁的时候就想握一握,到现在才握到。 “晋升”在他的意料之外。立功晋升在别人身上再正常不过,他只是觉着这种正正常常的好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短短半小时的仪式,他从大会议室屋里出来,整个人都是飘的。 走廊里,有个人挡在他面前,打了个照面,两三秒才认出是秦晚,穆芳生的脑子变得痴痴呆呆,就那么干杵着不知道说点啥。 此时,秦晚身后还跟着水城禁毒支队三十来口子,衬得带队的秦支队特别有气质,像来平场子的陈浩南。 只见浩南哥朝他笑道:“穆队。” 然后回身一扬手,三十来口子人,此起彼伏的打招呼声音就全响起来了。 “穆队。” “穆队。” “穆队。” “穆队……” 穆芳生坦坦荡荡的时候不多,拐弯抹角是常态,甚至经常大事掖着不说变小事,小事直接变没事。 大概受屠钰车上那句“有时候坦诚一些更好”的影响,他敛了笑意,朝着秦晚大大方方一拱手:“城南菩萨!” 城北刑侦支队。 “我带你去刘新勇那屋收拾收拾。” “你就不能说带我去办公室吗,多瘆的慌。” 梁岩瞪他一眼:“反正你可加小心,尤其是夜深人静加班的时候,毕竟那办公室里刘新勇住过好几年呢!” 穆芳生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梁总,提职这么大事儿,你怎么不早知会我一声?” “大哥,我每次想说,你都给我搪回去了!!” 副支队长办公室。 屋子实在不干净。 水城潮气冲天,屋里的木头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叫了货拉拉拉出去不少家具,办公室可算亮堂堂了。 有张办公桌,还有放文件的立柜基本就够用,沙发床太占地方,他不睡办公室,用不上。 正蹲着擦桌子腿,余光似乎瞥见什么东西一抬一抬的,看过去就没有了。 应该是自己眼花。 四个腿全擦完了,似乎又看见那东西,这会看过去,见到了它的庐山真面目——赫然是一只半个手机大的蟑螂,正抖动它两根长长的褐色触须! 穆芳生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动用全部理智压制住这声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 随即,他以人类几乎达不到的速度原地起跳,跳上了办公桌! 在办公桌上蹲到第六分钟,理智回笼,他吸了一口长气,又一想到和大蟑螂共处一室,瞬间觉得呼吸不畅! 因为是蹲着的姿势,裤腿绷紧,裤兜里手机硌rou,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摸出手机,过程中还看清了自己小臂上直立的汗毛。 直接拨了屠钰电话,一接通,他压低声音:“来我办公室。” 苦熬一分钟,终于听见走廊里接近的脚步声,门一开,屠钰见他这样先是一愣,反手关上门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继续欣赏蹲在桌子上的他,然后视线向下,电光火石之间,屠钰如同一只看见黄瓜的猫一跃上桌——差一点就把穆芳生挤掉地上了! “……” 穆芳生:“你……看见了么……” 屠钰点点头:“看见了,在桌子底下……” 穆芳生:“道理我都懂,但那蟑螂怎么那么大!” 屠钰的额头以rou眼可见的速度铺上一层冷汗,两人就这么肩并肩蹲着,又过了两分钟,屠钰迈出腿,作势要下去。 穆芳生手疾眼快捉住他的衣角:“你不是也怕么。” 屠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怕,我还怎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