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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鸾车凤传王子来,龙楼月殿天孙出

    瑞香怀的很可能是双胎这回事,虽然已经差不多确定,但还是没有被大肆宣扬。大多数人还是相信有关怀孕的事不能广而告之,否则容易惊掉孩子。再说有了景历和曜华这对双胎后,瑞香虽然有点负担,但也不算紧张害怕。

    除了皇帝和御医,最终也就是进宫来小住的万夫人知道。自从瑞香日益威严,坐稳后位,尤其景历入储后,她就变得颇有分寸,不再直接插手瑞香的生活。一来眼看着没多久他都是要当婆婆的人了,孩子长大成人后不好再耳提面命地教训引导,二来做皇后和做人妻子的毕竟是瑞香自己,他拿得定主意,皇帝也愿意听,万夫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从前她cao心,也是知道做皇后不易,瑞香被父母娇宠,又被丈夫娇宠,万一一个想不清,她怕出了纰漏。现在大公主都要嫁了,眼看着瑞香都成了要做外祖母的人,她再是当母亲的,也不该继续插手。

    自然,这话万夫人说给瑞香听了之后,瑞香是不敢置信的,原本在榻上半躺着让母亲摸鼓起来的肚皮,下一刻就坐了起来:“阿娘,我还没老吧!我怎么就要做祖母了呢!”

    他有些急迫,也有些慌乱,万夫人一时无言以对,只好又把他按回去:“辈分涨上去了, 年纪也不小了,太子殿下再过几年也要成婚,到那时候你可就真的是祖母了!”

    万夫人对娇气的幼子向来没有什么办法,内心其实也是很受用的,但却不喜欢显露出来,只怕瑞香越被惯着顺着头脑越是简单,这可不是好事。见她板着脸,瑞香忽然涌上心头的不可置信和担忧也不得不收敛起来,乖乖捞起织金毯重新盖在身上,往母亲怀里一倒,委委屈屈道:“我总觉得自己还是阿娘身边的小孩子,怎么现在就到了要当祖母的时候了呢,阿娘,我不要变老,我不想变老……”

    他看上去竟有几分委屈,万夫人没好气:“你娘还在这里,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老?好啦,我看你不是觉得还是阿娘的娇儿,是觉得自己还是十年前陛下的娇妻吧!”

    瑞香面对母亲和丈夫的时候其实差不多都是一样,爱撒娇,人又傻,此时被说中心事,还是忍不住脸红一下,低声否认:“都十年了,怎么会……”

    万夫人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不说别的,就这幅娇羞无限的模样,和说是三十岁,实则看起来不过花信之年的容貌神态,虽然不知道他们私下如何相处,可帝后之间感情极好,如同当年是一定的。

    她伸手掐了一把瑞香不施脂粉,光洁软绵的脸颊,摇了摇头,只觉得牙酸:“好啦,不许说这些,坐起来点,咱们好好说说话。大公主的嫁妆虽是陛下和礼部准备,但宫中也有一份,你可都准备好了?何时添妆,你安排了吗?”

    说来也怪,虽说她心里觉得瑞香早已经是大人了,不该插手太多,但见着了从小养大的幼子这幅娇憨单纯的模样,她又哪里舍得真的放手?不知不觉还是事事都得过问一番,真是个cao心的命。

    难道就是因为瑞香明明做皇后多年,在私底下却一副什么都不成,只等着人来宠的模样,皇帝才更自然而然地疼他宠他?这世上的人心可真是古怪,至少万夫人面对懒洋洋的瑞香,心里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很想把他扶起来做好了,再让他打起精神,把事务都算个清楚明白再懒下去的冲动的。

    万夫人做了多年当家夫人,又是宗妇,国夫人,其身上责任沉重,每日要处理的事务更是千头万绪,与各家交际,和夫人们联络感情,在宫中往来应酬,照管一大家长辈姬妾儿女,若不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那就真的做不好这个万夫人。

    而瑞香呢,按说皇后的处境应该更艰难更繁巨,但一来宫中人口简单,且庶出的儿女现在都养在生母身边,把住规矩不让他们被克扣,衣食用度上宽厚,再隔三差五过问功课,等着被请安就是了。自从怀了孕,皇后宫中是暂停见命妇的,只十分亲近的除外,这就又少了一层责任。

    更重要的,帝后恩爱甚笃,瑞香地位稳固,无论宫中还是宫外,天底下没有人需要他屈从,这皇后该怎么做也随他心意,旁人又能如何?

    万夫人心里轻轻叹息一声,觉得当年无论如何恐惧担忧,其实瑞香的婚姻,他们也不算错了主意。

    熙华婚事定下,虽说还要待嫁半年,但这日子也是紧锣密鼓地安排,她的公主府一应合乎身份的规制,依仗,车驾,府中女官护卫,还有御赐的园林等等她心里都得有数。而礼部,皇帝,宫中一同准备的陪嫁更是丰厚,整理安排也是个麻烦事,再加上她原先在宫学和皇子们学的是一套功课,眼见要嫁人,还得学点别的。

    除了夫妻敦伦之事,瑞香不好亲自教,只能专门叮嘱女官教的详细一些,还得学点夫妻相处之道,打理产业,还有在外独自生活需要注意的事。

    如此安排下来,半年时间实在紧迫。

    按照常理,婚事定了之后,未婚夫妻就可以一同出游见面,还得准备些亲手做的东西相赠,一来一往,不就酝酿出感情了吗?

    可大公主最爱游猎马球,文史也很通,但说到针黹女红则根本不擅长,也从来没有练过,如今就算是按照习俗要做,也根本无处下手,只好来找瑞香出主意。

    瑞香在这方面也不过比她强一些,这事儿不算秘密,大公主也知道,所以她的来意是,想问问瑞香是怎么做的,自己能不能学一学。

    因为有皇帝的宣扬,所以瑞香会亲手为夫君做点针线,裁制衣袍这事倒是传出去了,还是帝后情深,皇后贤德的证据,夸人的话简直rou麻,当女儿的问一问也不算过分。

    被大公主满脸信赖与些许心虚地求教,瑞香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若不是欠了债,他哪儿能被逼出那么多事儿来?若不是皇帝不听他的非要张扬,大公主也就不必捏着针折腾了。

    公主虽然肆意一些,但说到底情分都是相互的,开头总要给出足够的态度,何况熙华和崔润也是有情的,想着做点什么也是情理之中。瑞香只好打起精神回想自己从前:“其实也不必都做针线,你会别的又不是不行。譬如调香,诗词。如果真要做针线,简单的就是腰带,挑两块好玉钩,衬得上衣裳就够了,上面也不用太花哨。再不然呢,送玉佩,扇子上题诗,怎么不行?这往来的礼物说到底不过是一片心意,你的心意该如何告诉他,你自己是最清楚的,不是么?”

    于是大公主就红了脸低头,应了一声。她平常落落大方,谈及婚事其实也很从容,但婚期临近,又是在瑞香面前,谈论的还是这种事,她也是会害羞的。

    见她这幅模样,瑞香心中一笑,觉得实在可爱,又令人想起自己的年少,于是便接着道:“教导你的嬷嬷,服侍你的女官都已经到了你身边,将来也是要跟你进公主府的,你觉得可好?若是哪里不如意,趁早换了,也免得将来麻烦。”

    两人是真心实意相处,又都是聪明人,熙华七岁就知道把身边不听话还挑唆自己的人送走,现在都这么大了,当然不至于会被仆婢辖制,再加上她是皇帝第一个嫁出去的公主,隆重盛大的嫁妆在前,想也知道到她身边的事儿都是挤破了头的,安排妥当后,再没有不合适的人。熙华便摇头,又道了谢:“阿娘为儿筹谋,再没有什么不妥帖周到的,只是想起来日出嫁,儿心中终究还是舍不得……”

    瑞香也轻叹一声。他进宫的时候熙华才七岁,母亲去世,父亲忙碌,她又倔强,不肯认输,分明渴望父亲的关注与宠爱,却始终不肯说出口,一个小小的人绷得浑身紧张,简直都要断了。

    两人相识这么早,又相处得好,瑞香早些年心里还觉得难以在这么大的姑娘面前真怀着慈母心肠,但到底也是把她看做一个meimei般的身份照顾。相处了这么多年,当时觉得别扭,现在却真是母女了,熙华舍不得出嫁,他又怎么舍得自己养大了的女孩?

    他忍不住嘱咐起来:“就算下降,宫里也还是你的家,想回来就回来,你的宫殿也照样给你留着,就是要留宿也没有人会说什么,我和你阿父总是惦记你疼爱你的。我们季家女儿,惯来是不受委屈的,你永远是季家的人,要记得身为公主这份骄傲,永远不要丢了。人活在世,总是难免受点委屈,也要有礼有节,才能有个好名声,女子尤其如此,你生而尊贵,已摆脱许多桎梏,不要辜负这番运道,好好经营,过这一辈子。”

    这番话看似说得漫无头绪,但其中意味熙华也很明白。只有同一处境的人,才能说出这番话。而熙华近日的不安,嘉华对婚事的抵触,又何尝不是因为共同的感触?

    就算是贵为公主宗君,就算是在世人眼中嚣张跋扈,就算是皇帝能留她到二十岁,可她到底除了出家,就只能嫁人,总要离开家人,离开长大的深宫。崔润很好,她也很喜欢,但想起婚姻,想起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数十年人生,想起再也不是父母膝下的女孩儿,她也觉得害怕。

    往后人生只能自己经营,生活,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甚至无法想象。

    听到瑞香青烟般的感慨,“人活在世难免受点委屈,女子尤其如此”,她甚至想哭。说出这话的人算是最为圆满的皇后,可要说他从没有受过委屈,没有伤过心,没有不由自主的时候,那又怎么可能呢?

    哪怕是世间最尊贵的人,也不可能说自己拥有最幸福的人生,从未失去过任何珍视的人和物。

    这是一种浩大却莫名的悲哀,其实不大关乎己身,因为熙华的人生,本已是一种美满中的美满,就是真的哭出来,也根本没有道理。所以熙华只能将脸埋进瑞香怀里,悄悄等眼泪风干。

    次年阳春三月,长宁公主下降。公主出降,礼如王妃,六礼俱备。公主略有不同,便是要在此前正式受册,为出降的其中一个礼节。

    册长宁公主出降文乃是皇帝属意,宰相韦君宜亲笔书写。他年少时便以文辞扬名,册文也写得十分漂亮,当日宣读几次,之后便流传出去,成为熙华婚礼受世人瞩目的开头。

    先王作则,女子有行,必开汤沐之封,以成雍肃之美。三纲以正,王化是先,二姓之合,人伦式序,下嫁之礼,厥为旧章。咨尔长宁公主,性质闲婉,襟灵敏悟,柔顺外彻,和惠内融。公宫道训,备闻勤俭之则,女史箴规,克慎言容之范。颇闻图史,能习组紃。方遵下嫁之仪,式备亲迎之礼。尔其奉公宫之教,合邦族之姻,载扬夙徽,永做来范。

    韦君宜出入宫禁,与帝后颇为相熟,对长宁公主也十分了解,这篇册文虽大多都是因循套话,但关于她的赞美,和代皇帝表达的期待却也十分真诚。

    之后便是六礼,礼会院是专门为太子诸王公主婚事而设,全程cao办忙碌,至于使者傧者,则俱是重臣。纳采当时正好是秋日,崔润亲自猎来一对白雁,流传了一时。其他礼节虽然与民间同,但其实诸多事务都是专门委派的官员作为使者代劳,譬如问名,便只需使者答“皇帝第几女,封某公主”就算问过。

    至于纳徵,也即送聘礼一节,只需掌事者布幕内门,玄纁束帛于幕上,骑马等待,而使者说一句:“朝恩贶适于某公之子某,某公有先人之礼,使某也以束帛乘马请纳徵。”

    主人则答:“某公顺先典,贶以重礼,寡人敢不承命。”

    纳徵就结束了。

    到了请期,如此定下婚期,亲迎当日驸马父子开家庙祭拜,行礼如一品婚仪,驸马乘辂仪仗入宫,而公主则着花钗,褕翟纁袡,驸马催妆作诗,参与盛事的皇帝,众臣,后妃,也共襄盛举,大可以一同作诗,赞颂如斯盛大的婚礼,皇帝的爱女之情,驸马与公主的般配良缘。

    时至黄昏,公主被请登车,真正开始婚礼。

    帝后登临宫城城墙观礼,也目送女儿离去,长宁公主受宠,用的还是皇后的厌翟车。太子障车,以示家人挽留惜别。随后障车的还有诸多勋贵官员,围观婚礼的士庶民众。公主虽不出面,但却散下无数财货,好让整个洛阳城同沐公主婚礼的喜悦欢庆。

    此时婚俗,有些颇具胡风,比如新婚夫妇不在家中行礼成婚,而是在门前设一青庐,交拜成婚,名为设帐。

    长宁公主乃是皇帝头生女儿,向来受宠,因此成婚所用的青庐即便用过就要拆除,但也极尽奢侈华美,宽广高旷,与殿宇一般。

    夫妇行礼,驸马作却扇诗,勋贵诸王公主众臣都来围观,待礼成后,还有种种礼仪,盥沃,同牢,合卺,观花烛,这过程中,又是诗篇无数,人人欢喜雀跃,公主却扇后便与宾客见面,几乎要到天明,宾客散尽,婚礼才算结束。

    婚后第二日公主拜见舅姑,因是公主之尊,应付一下礼节也就算是完备,第三日则入宫拜见帝后,与民间回门无异。

    至此,长宁公主的婚礼才算正式结束,开府另居,有了全新的人生。

    四月,百官铨选正在进行,瑞香按照惯例,偶尔也会询问一番,知道皇帝似乎格外留意其中的几人。瑞香见他在意,也多留心几分。这几人虽各有不同,但似乎在任上都做得不错,值得留意,瑞香便也不多问。

    谁知某日回来,皇帝递给他一张纸:“过些日zigong中设宴,你注意一下这些人的夫人带进宫的孩子。”

    瑞香凛然一惊,坐起身来,接过那张纸:“你该不会是想看太子妃?太早了吧?和景历年龄相当的,现在都还一团孩气,能看出什么来?”

    才嫁了女儿,他恹恹好一段日子才打起精神,还是大公主婚后虽然不在宫里,但进宫也算频繁,公主府更是时常开宴,不管是诸王县主,还是昔年伴读,甚或在外的诸位公主,各家勋贵都如雪片般飞向公主府,她显然是过得不错,瑞香才提起精神来,渐渐恢复日常。

    现在怎么又要cao心儿子的婚事?

    瑞香心中,是满满的不舍和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