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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宣英刚成婚没多久就传出喜讯,叫宫内外众人的心情就为之一振。太子是正宫嫡长,出身尊贵,目下看来也颇为聪慧,待人接物又有一种温和端方的气质,他的地位越是稳固,众人也就越是放心。

    沈夫人闻讯,又接到宫中传召,进宫来的时候亦是颇为欢喜。

    她先要到皇后宫中拜会瑞香,却没想到会见到万夫人,只微微一愣,便上前来拜见。瑞香并不叫她多礼,笑着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叫自己这边的人去东宫送信,再安排了人去送沈夫人,又嘱咐:“宣英是头一次怀孕,小孩儿家有许多事不知道,夫人不必拘束,好生陪伴她要紧。”

    沈夫人看得出皇后是真心叫自己多多入宫陪伴女儿,又知道万夫人当年旧例,便颇为感激地答应了,便按捺着焦急关切,告辞往东宫而去。

    万夫人也是为了瑞香的身孕而进宫,不过她年纪大了,不再像是从前能够亲自照顾瑞香,瑞香也不忍让她为自己劳累担心,只说自己一切都好,只需要母亲陪着说话解闷。

    两人都看出沈夫人虽然交际寒暄滴水不漏,可心思早飞到了东宫去,都觉得颇为熟悉。万夫人就道:“太子妃可好?我知道你,虽然觉得还是沈夫人照看她更贴心周到,自己也放不下心的。”

    瑞香倚在隐囊上,看着母亲皮rou松弛,慈眉善目的脸,微笑:“娘不是也放不下我?我一切都好,宣英也很有精神。如今是不大做针线了,却还帮着我料理宫里的事,照顾弟妹,友爱妯娌,做得都很好。我也数次说过,身子要紧,不必勉强。不过看她的样子,确实是不勉强的,阿娘就放心吧。”

    万夫人是看着景历出生长大的,在期许之中亦有关切亲近,和宣英见面甚至比瑞香多得多——万家是皇帝夺嫡的盟友,在本朝根基深厚,沈家却是新贵,自从来了京中,命妇贵人们宴会上,就很容易见面。

    也是万夫人补充了一些瑞香看不到的细节。她虽然并没有极力推荐宣英,但却很是欣赏这个女孩,如今眼见开花结果,怎么能不为了瑞香和外孙高兴?

    “我知道,我放心的很。你不要看我老了,就以为我精力不如从前,只哄着我。”万夫人年老而浑浊的眼睛里,仍有一种照彻肺腑的清澈:“阿娘活了几十岁,难道还有看不开的?只要你们都好,我就精神健旺,还能再活几十岁。又不是纸糊的,风吹雨打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怎么如今反而把我当孩子哄,句句不离叫我放心?”

    瑞香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认识到母亲逐渐老迈,不像自己印象中在她身边时那样神完气足,不知疲倦衰老为何物,便时常觉得伤感甚至恐惧。他或许是拥有了太多,所以越发贪心,什么都不想失去。而母亲的老迈也如同轰然巨响,是一瞬间被他发觉的。

    她皮肤松弛起来,再没有光滑饱满的面容,头发里白色越来越多,梳起的发髻须得掺入许多假发,即便如此也越来越不愿意佩戴过多的首饰。她眉目慈和,神智清明,可精力却不如前,走了太远的路会喘很久的气,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干瘦,瑞香就变得很害怕。

    人会老,就会死,可瑞香总是不想面对,在母亲面前,却有意识地把她当做小孩,自己来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哄她。

    万夫人大概也有所察觉,只是不说透了,由着他温温软软地安排自己,照顾自己,哄着自己。

    瑞香听她不满,眼里一热,却仍旧维持着笑意:“娘这就是冤枉人了,我只是不想叫您瞎cao心,等这个孩子生出来,还有的是要劳累您的事……”

    沈夫人辈分比万夫人低,论年纪对方几乎是自己的两倍,论在京城贵妇圈子里经营的时间和手段,还有与皇家结亲的经验,她都是远远不及。所以一直以来,她对这位长辈都颇为敬佩。宣英婚事定了之后,两家走动也频繁起来,沈夫人就更是敬重她。虽然对方是皇后的母亲,无论地位还是经验都远超自己,她并不能全盘学来,可人家处事的态度和心性,沈夫人却颇觉受益。

    如今既然皇后母子都并不介意自己频频入宫探望,也早安排了她陪产的事,沈夫人也就不拘束,到了东宫见到女儿,便上上下下细看一番:“看你气色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宣英叫人拿茶果来,亲自给母亲挑了几样,推着叫她坐下歇息,吃点东西。沈夫人看见她手边的卷轴,单子,账册:“这是做什么的?你如今怀着身孕,怎么还能费神?”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宣英便只是一笑,又亲手收拢起来,叫宫人放在一旁:“定王娶妻在即,阿娘也有身孕,我怎么能不分忧一二?何况我如今一点不舒服也没有,整日无所事事也太难熬。”

    她摸了摸小腹,低声道:“其实,这孩子未免来的太早。如今我还没有站稳脚跟,东宫的事情尚且摸不清楚,要是当真因为产育就歇下来,前后也有一年。到时候道娘成婚,弟妹们的事又积压起来,岂不就慢了一步?”

    沈夫人听得微怔,又忍不住道:“有孕是好事,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接着又叹气:“宫里的事千头万绪,看着光鲜,却也辛苦。我知道你素来心气高,主意大,只是身体要紧,不要逞强!”

    宣英知道她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只是担心,便笑了笑:“我知道的。既然它来了,我当然也欢喜,更不会轻忽。何况我不过是帮着打下手罢了,也辛苦不到哪里去。要紧的是做殿下的妻子,便不能懈怠他的事。东宫属官多,亲戚也多,刚来的时候若不能理顺了,不过是给自己积攒的麻烦。不过阿娘大可以放心,殿下对我颇为信任,交了底的,皇后疼爱我,大家也好相处,并没有什么辛苦的。”

    沈夫人只看着女儿。宣英见她神色中难掩担忧与复杂,就忍不住又笑了,自己拿起几颗松子穰,慢慢搓掉上面的皮,神情恬静,对她道:“娘,女子在世,虽然不如他们男人,可以为官做宰,出将入相,可我想也不能浑浑噩噩,整日里只上心吃穿。我做这个太子妃,虽然忙碌,但只觉海阔天高,并不觉得辛苦。何况舅姑丈夫,弟妹妯娌,大家都很好相处,长辈很疼我,殿下也贴心,我还有什么叫你不放心的?”

    她从小就颇有一种气度,如今更是遍身锦绣,满目从容,沈夫人既然了解她,虽然照样担心,但还是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做娘的怎么能不心疼你?再怎么说,你也才十几岁而已,别的不怕,也怕你小孩家不知道轻重,若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沈夫人到底是见多识广,且知道怀胎生产这几个月的辛苦不易,又絮絮地说了好一会话,留下陪着宣英用了一顿膳食,等天色将暮,太子快要回来的时候才告辞出宫。临行前,做母亲的自然也是密密嘱咐,又叫宣英不要害怕,等月份大了自己便进宫来陪着直到生产。

    宣英虽然是沉稳宁静的性子,但终究依赖母亲,送她回去又话别了,稍等一等就看见景历回来。夫妻二人尚在新婚又有了孩子,顺利又完满的过程中也酝酿沉淀出些许令人面红耳赤的情意。

    因皇帝的看重与培养,景历近日也很忙碌,没多少空闲,回来后总是要来看一看宣英,两人便携手入内。

    瑞香这里,皇帝亦是从前面回来,见万夫人并不在,便问:“岳母出宫去了?老人家年纪大了,何必劳动?进宫一趟也不容易。”

    他对岳母向来是很尊重的,瑞香也就懒懒地坐着,并不起身,先问他吃过没有,又道:“没出去。我想着娘年纪大了,虽然特准有软轿接送到底也不容易,何况家里嫂嫂们也难免挂心。要是出宫,免不得家里要等着接着,也说不了几句话,就留她住下,明天再说。”

    因为瑞香也年近四十,在民间虽然有这个年纪产育的例子,但毕竟风险更大,万家人和皇帝都觉得照管他的人越多越好,万夫人不亲自看看也总是不放心的。瑞香经验多,但年纪越长反而越珍惜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又知道皇帝真的不会介意,也就把人留下,等他回来才说。

    两人简单的交谈后,瑞香得知皇帝还没用膳,坐起身安排人传膳,又问:“你不是和景历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们父子就吃过了的。”

    往常确实如此,但现在宣英有孕,皇帝虽然并未放松对景历的要求,但政事本就拖延了一段时间,结束后就直接叫景历回去了。按理说做父亲的在儿子成婚后,总免不了进行一番虽然夫妻和睦也很重要,但万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耽误正事的教训。可一来皇帝自己夫妻和睦非寻常人能比,自然期盼着自己的孩子也比寻常相敬如宾的夫妻感情更好。二来他也不算是严父,景历更不是事事需要耳提面命的孩子。

    景历还小的时候,皇帝恨不得事事手把手教他,关心起来更是无微不至,大事小事事无巨细。等他长大了娶妻成人,皇帝反而硬逼着自己放手,让景历自己去把握为人处世,也不多管他的私事。

    瑞香听他说出太子妃有孕,叫景历回去看看也免得挂心这样的话,就忍不住笑着看他,眼神闪闪烁烁,像天边的星子。皇帝看得出他的揶揄之意,也知道现在父子俩的情状简直如出一辙,便也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腹,道:“你取笑我?”

    只有两个人在,瑞香只侧脸躲了躲他的手,欲盖弥彰:“我怎么会笑你呢?我只是高兴而已。”

    一时酒膳齐备,瑞香虽然是吃过了的,但还是在一旁陪着,随便吃点时蔬。他现在倒是不孕吐,只胃口变大,也变得刁钻。伺候的人知道皇后的身体状况,只把荤腥等物放在皇帝面前,瑞香面前多是清淡蔬菜,几样鲜果,又只给他盛了半碗红稻粥。

    夫妻两人因没有旁人,用膳时也并不拘礼,瑞香一面闲话,一面随意吃东西。皇帝年纪渐长,自从认清自己就是比妻子大了十岁后,倒也开始讲究养生,晚上只吃六分饱就停了下来,并不过度放纵,也只饮了两杯酒,倒是和瑞香议论起曜华的婚事来。

    他是和景历同胞而生,但因是个宗君,所以皇帝还是打算多留几年,虽然众人也都知道帝后的这个意思,但婚事却还是要早早考虑的。皇帝属意的是韦君宜,但只是看中了门第,还没取中是他家第几个郎君,所以未曾告诉曜华,只和瑞香商量。

    “曜华性子从容随和,想必只要驸马人才出众,必能夫妻和睦,只是到底选哪个,我还没有想好。”皇帝很是坦荡。

    他选了沈氏为太子妃,是将沈氏一门留给太子用,而和韦家结亲便是为曜华寻了一门富贵的夫家,匹配的婚事,又和自己的老臣结为儿女亲家。

    韦君宜年纪比皇帝大,但却老当益壮,如今的妻子又是续娶的,虽然年长些的儿子都已经成婚,但年轻的却也有几个美姿仪堪为驸马的人物。虽然幼子继承不到父亲的国公爵位,可曜华是天家宗君,他自己爵比亲王,子女也是皇室血脉,亏了谁都不会亏了驸马,这并不算什么问题。

    瑞香也有自己的考虑:“今天曜华还来看过我,我看他无忧无虑的,根本还没去想婚事,等日后我慢慢试探吧。既然你说韦家郎君好,想必是很好的……”

    他说着又有些想笑——皇帝给自己的孩子挑驸马,一向是很严苛的,曜华自己的意思且不论,韦家的郎君定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韦君宜更是个精明如狐狸的人物,想必料得到皇帝要和自己家结亲,定然也会约束幼子们,免得叫皇帝觉得受到怠慢甚或忤逆,他们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瑞香想一想和景历的从容自矜颇有相似之处,却更天真烂漫的曜华,心中不舍又柔软,叹了一声:“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