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怀颂记得那天下午下了场雨,雨后的天是罕见的红色。 许多学生一下课就打开窗户,闷热的空气沾着雨水的湿气在窗户打开的那一瞬一下就拍在这些凑上来的青春洋溢的脸上,她们兴奋的指着远处慢慢往这边移动的黑压压的云,也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啊——!!!”不知道谁尖叫了一声,整个教室开始躁动起来,有责怪声,也有凑热闹的跟随着声源跑过去看热闹。 “啊!!!!”又一个尖叫声响起,抱怨声更大了。 “叫什么叫啊?别人还睡不睡觉了?” “.....” “好像有人跳楼了!!!”其中一个尖叫的女生声音已经害怕的染上了哭腔。 这下除了沈怀颂以外的所有人都跑到窗户前,尖叫的女生抖着手把自己的手机给大家看,那是一张在西南方向的实验楼的照片,拉到了最大能看见地上有一个趴着的人,他的校服已经被雨淋湿了,少量的血从头部流出,缓缓的混合着地上混浊的雨水往低一点的那边地上流过去。 “快!!谁去告诉老师!!”一班的人慌乱的作鸟兽散,有人往办公室跑,有人一边往外跑一边高喊实验楼有人跳楼了。 整栋楼都开始沸腾了,纷纷往外走。 没有人注意到只有沈怀颂还坐在座位上。他白皙的脸上开始有汗从额头落下,手上的笔根本因为抖动的太厉害根本握不住。 他心里感觉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让他根本喘不上气。 上周六看见的在沈怀颂的脑子里不停地循环播放。 那时候他因为实验作业忘放在了实验室,只能在晚自习后又跑回实验楼。等拿到本子了他突然感觉有些尿急,往厕所走的时候听到一声哭喊,他不禁慢慢停住了脚步。 白色的木质门已经有些年头了,几道裂口嚣张的在门上裂开。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不要这样”一个男生哀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不要什么样?”沈怀颂蹲下身子,透过门上的裂口看见说话的人半蹲下来,先轻抚着角落里的那个人,忽然又一巴掌打了上去,在安静的空气中有格外大的响声。 “我错了...我错了”那个被打得男生挪动了一下,这个角度足以让沈怀颂看见男生得模样。 是隔壁班的第一名汪和。 “错哪儿了?”四个围着他的人嘴里都叼着一根烟,其中一个穿着校服的人说。 “我不应该...不应该跟周鸷群的女朋友表白..”汪和低着头,那巴掌打得他鼻血都出来了。 “嗯...还有呢?”一个人夹着烟抖了抖烟灰撒在汪和的头发上。 “还...还有?...没有了”汪和红着眼摇头。 “呵呵,你当我们傻逼吗,你还给班主任发信息说周鸷群早恋。” 其他人忍不住的笑了出来,那个打他的人继续说:“你也真他妈天真,你以为他会因为这样有什么影响吗?他早婚都不会有影响更何况早恋。” “怪就怪你惹了他吧,他脾气又不好,真有什么要怪的就怪他吧。” 说完,几个人心有灵犀般把还冒着猩红的烟头摁在汪和的手臂上。 “啊——”汪和一下惨叫出声,沈怀颂在门外惊恐的捂住了嘴。 guntang的烟头烧着rou有股“滋滋”的响声,沈怀颂颤抖着手想拿出手机把这个罪证拍下来,可是手机已经没电到马上提示关机,他颤抖着手举了起来,在马上触碰到拍照的那一下,手机黑屏了。 他急得快沁出了眼泪,那四个人忽然把烟头一丢,纷纷半解开拉链,其中一个掐住了汪和的脸,汪和含糊不清的说:“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那人直接就把下体插进了他嘴里,汪和反射性的想呕吐,可是根本吐不出来,他双手在空气中乱抓着,好像希望抓到谁可以救他一样。 沈怀颂没有看完就软着腿爬走了,这个点也没有班主任在,就算是学生宿舍离这里也有一段长距离,他到楼下时疯狂的跑,跑到校门口,敲打着保安室的窗户。 还在看电视的保安大叔打开窗户惊讶的说:“诶?学生,你怎么还没走。” “实验楼!实验楼三楼男厕所有人在欺负人,你快去,快去看看!”沈怀颂喘着粗气,急得汗都出来了。 “什么?”保安大叔立马站了起来,拿着一串钥匙就往实验楼走去。 夜里学校静谧的有些可怕,等保安开着手电筒走近厕所推开门的时候,里面却空无一人,连个烟头都没有。 沈怀颂一到家,在看电视的养母起身走过来接过他的书包,说:“怎么今天这么晚啊,平常这个点在家作业都要写完了。”养母摸摸他的肚子,又是平坦的有些凹进去,抱怨的语气说:“是不是又没吃饭?虽然你老是说吃饱了你脑子就不想动了,但你还在长身体,男孩子不吃饭怎么行?我给你把菜热了,老老实实给我坐下吃饭。”沈怀颂如同木偶一样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热菜就上了桌。 其实他根本没有胃口,可是不想浪费养母辛苦热的一桌饭菜,于是默不作声的扒拉着饭。 “颂颂到时候想去哪儿上大学呀?”养母夹了块鸡rou放到他的碗里。 沈怀颂没有回答,他没听进去。 “颂颂?”养母又喊了一句。 “啊?嗯?在本地吧,可以陪着您。”沈怀颂心不在焉,夹着那块鸡rou在碗里翻来覆去。 “我知道颂颂很懂事,可是你成绩这么拔尖,说不定就考上了清华北大呢?到时候可不要因为我这老人家所以留在这里,我们养你可不是为了这个。”养母感叹的摸了摸他的头。 一顿饭就这么没滋没味的吃了过去,沈怀颂抱着书包回房,门一关上他就靠着门滑了下来。他用掌心揉着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今晚所看见的那些。 他拿出口袋里那个没电的手机,愤怒的丢在床上,把脸埋进了腿间。 他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无力,在面对这样的校园暴力时,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举起手中的手机记录视频证据这么简单的事,他都没做成。 时间就这样好像一格一格过得很缓慢,他站起来拉开凳子坐到了书桌旁,从桌上的笔筒里抽了只笔,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信纸。 他开头写到:校长您好,今天是六月六号.... 沈怀颂写完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错别字,遇见的事阐述的也够清楚,甚至还特别写出了周鸷群的名字,希望校长严查,还汪和一个公道。他拿出一个普通信封把信放了进去,接着收进了抽屉里。 等沈怀颂回过神来时豆大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下来了,他的直觉能感觉到,跳楼的就是汪和。 当时的他那么愤怒,可是在写完信之后,却没有勇气寄出去。 他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连父母都不是亲生的,他怕这封信寄出去就会有麻烦,他怕那些人的报复。 他浑身颤抖,这封信要是早点给校长,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可是这个时候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汪和已经永远的逝去了。 因为他的胆小懦弱,因为他不敢惹事的性格,写这封信就为了满足自己所谓的正义感,实际却连给校长都不敢吗。 微信班级群一直在弹消息,有人拍了小视频发在群里,视频里围绕着A中的学生和警察,汪和那张已经没有血色的脸一闪而过,让沈怀颂忍不住在空旷的只有他一个人在的教室里痛哭了起来。 学校因此停了高二下午所有的课,专门请了心理辅导老师在他们高二这层进行心理课疏导。 而A中是A市非常出名的精英学校,出现学生自杀,自然很多社会媒体蜂拥而上来采访,其中一个记者就趁着下课抓住了沈怀颂进行采访,结果被他冷漠的神情给劝退。 沈怀颂站在这边,可以看到对面在人群里格外出众的周鸷群正靠着栏杆和旁边高一届的校花学姐在说话,沈怀颂知道,那就是他的女朋友。 周鸷群笑着伸手摸着学姐的脸,低下头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逗的学姐伸着拳头娇俏的打在他身上咯咯的笑着,仿佛注意到有人盯着他,他收起了笑脸看着沈怀颂。 周鸷群的脸不笑的时候很阴鸷,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沈怀颂收起眼,两只手握成了拳头,牙齿都仿佛要被咬碎了。他不懂,为什么有人因为他死了,他还能在这笑得出来,还能在这和别人调情。 为什么发了个小报告短信就要对人进行这样的侮辱,别人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一切都因为他而起的,他应该要付责任! 沈怀颂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老师和一对中年男女从楼梯口出来走进了隔壁班,女人哭哭啼啼的,男人强忍住哽咽,没一会儿拿了汪和的书包走了出来。 这应该就是汪和的父母了,沈怀颂眯了眼,眼泪又是直接落了下来,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