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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盖文德里克睁开了眼睛。 自己变得不同了。虽然意识到这点,但完全无法说出究竟哪里不同。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一点也想不起来。 但是感觉真好。 身体变得轻松,感觉也更加敏锐。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主宰着一切!多么美妙! 要去追捕猎物。 脑海中毫无预兆的出现了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我去追捕猎物。至于什么是猎物,为什么追捕,又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盖文完全不想追究。 追捕猎物,是追捕而不是撕碎。 感到了猎物的气息。盖文觉得热血沸腾。 如果他还有热血的话。 安德烈摩菲漫步在小镇上。或者说,曾经是小镇的废墟上。 这个叫做图兰的小镇,得名于附近同名的油井,曾经着实繁华过。不过这里也和全世界无数毁于核战争的土地一样,已经成了一处死城。倒是那油井的井塔钢架,居然挺了下来,破破烂烂矗立在沙漠上,像是黄金毯上的一根尖刺。 那就是摩菲的目的地。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M16的弹夹是满的,腰间还有一把贝雷塔9毫米,摩菲要去见的人数量不会超过两个,武器也绝对不会更先进,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也不至于有多么危险。而有利可图的生意,多多少少总有些风险的,真那么安全就不用选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不是吗? 摩菲一点也不担心。 盖文德里克正在玩猫的游戏。 看过猫捉老鼠么?猫总是要把老鼠玩耍个够,才肯吃掉。 把猎物追到绝路,再给点希望,让他继续跑。在他以为逃脱的最后一刻,执行最后一击,倾听那绝望的哀号。 多么美好,他立刻决定喜欢这个游戏。 抬起头,有猎物的气息,在上面。 他向上蜿蜒行去。 地面上满是脚印,篝火的灰烬还有余温,一切都显示,有人在这个废油井宿营。但是四周都不见人影。 安德烈摩菲握紧了M16半自动步枪,打开了保险。 背后背包里的货物挺值钱,并且因为是违禁品不容易搞到而越来越值钱。花钱买是拿货,杀人越货黑吃黑一样是拿货,虽然没多少人有胆子挑战他们这些拿着正规军的装备物资赚外快的兵油子,尤其是在大多数人都得靠他们走私才能搞到冷兵器之外的武器的情况下。 井塔的阴影里有什么在发光。安德烈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一把54式卡在钢铁的夹缝里,金属枪身反射着阳光。 旧54式半自动步枪,型号古老已经退役的兵器,只在黑市上流通,在没什么枪械的蛮荒地带价格不菲,配置三棱刺刀,能够近身搏斗,沙漠的强盗和走私犯都喜欢用。 只有枪,没有人,甚至没有尸体。 无论军人还是罪犯,绝对不会丢弃的就是武器,沙漠匪徒杀死了敌人也一定会带走对方的武器,甚至有宁可丢失水也不能丢失枪的说法。 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痕迹。 真让人不舒服,他讨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 弯下腰想看仔细,隐约听到脑后风响,几乎是出于本能,摩菲立刻就地一个侧滚,钢铁链条一样的机械手臂从井下伸出,前端的尖刺正好扎在他刚刚停身的地方。 一击不中,那手臂,因为关节太多更像是软体动物的触手,拔出尖刺,调整位置,准备再次进攻。 摩菲立刻后退,瞄准机械关节开枪。子弹打在金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触手缩了回去。只停顿了片刻,更多的触手从井口冒出来,好像是钢铁做的兰花,不,或许捕蝇草更合适。 摩菲转身就跑,触手呼啸着一下伸长,迅速抓住了他的脚踝,一下将他拖倒,并极快的向后拉去,冲击力大的几乎让他眩晕。只是一瞬间,他已头下脚上,与那不知名的东西面面相觑。 M16从身上滑落,掉了下去,许久也没有传来落地的声响。 那东西应该是机器人吧?若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铁做的海胆,主体像蛇一样,被覆着钢铁甲片,无数的机械触手从主体伸出,撑在井壁上支撑庞大的身体,让人联想到蜈蚣和刺猬的混合体。 这样的东西长着一颗人头。 包裹着钢甲,口鼻都切除改造,连眼睛也有一只换成了电子眼,闪着暴虐的红光。却还有一只人的眼睛,饶有兴味的盯着倒吊在半空的摩菲。 摸索着掏出贝雷塔瞄准,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就被触手打飞,摩菲感到颈后被什么击中。 他失去了知觉。 盖文德里克后悔了。 这个猎物拿的玩具隐约唤起了不好的感觉,让他一不小心下手太重了。 猎物和他不一样,很脆弱的。 希望没弄死了,死掉的猎物不能用的。 为什么不能用?他不想考虑。自从醒来后,思维变得简单多了,那些和我无关的事,完全不需要去想。 不用思考,只要跟着脑中的声音去做就好。 拖着刚刚捕到的猎物,德里克摆动身躯,无数触手配合无间,像蜈蚣或是蛇一样,沿着坑道向下爬行。 一、 艾瑟儿科拉讨厌沙漠。 空气永远干燥,白天可以烤熟鸡蛋,晚上可以冻掉鼻子,更可恨的是,你永远别想找到一块能够遮荫的地方。 对于她来说,阳光中的紫外线是足以致命的威胁。事实上,如果她没有涂上大量的特制防晒霜,再把自己包得跟木乃伊一样严实,现在早已全身灼伤,烧成煮熟的火鸡一样了。 要不是她只差这五个学分就够分数跳级,才不会接受什么野外考察。不,早知道地点是沙漠中央的话,她说什么都不会接受。 回头看看落后的同伴,遥远的沙丘上一个小黑点挣扎移动。明明行李大部分背在自己身上,这个叫吉米埃利奥特的男性搭档实在是……,不,算不上搭档,他完全是个要照顾的男孩。受不了,明明比她还大两岁。 无数次想过干脆放弃,明年再考算了,但是艾瑟儿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这个词,凡是她决定要做的事,一定会成功,从她九岁第一次跳级考上中等部开始就是如此。 漫漫黄沙,天际一片云朵飘过,夕阳仿佛染了血。没有飞鸟,没有仙人掌,连昆虫都没有一只,完完全全的死地。从前的沙漠可不是这么死气沉沉的,艾瑟儿以博学多才称霸年级,读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旧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以前的沙漠可是养育出过骑马打遍天下的游牧民族。 艾瑟儿研究近代史的时候相当感慨! 毁灭一个世界需要什么样的灾难呢? 答案很简单,什么灾难都不需要!世界末日的预言年年都有,人们乐此不疲,但是末日从来就不会在一天内发生。能源危机、人口饱和、温室效应、冰川融化、臭氧层空洞……崩溃从来都是一点点累积。今天这里地震,明天那里海啸,后天哪个核电厂爆炸,人们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总是不那么关心的,捐点款派个救援队,日子还是照样过。污染会被海水稀释,环境的自净能力很强,哦,太好了,还是烦恼明天我们吃什么吧。 自然报复人类,人类报复自己。 有限的资源和无限增加的人口,还有人们那永无止尽的欲望,当所有的国家都有大批的人无法生活的时候,战争就无可避免的成为了最终手段。一个国家内部的种族冲突,在利益的牵扯下成为了其他国家发泄国内人民压力的渠道,又成为其他国家争夺世界话语权的契机。反正什么打击恐怖主义啊人道主义救援啊,理由一抓一大把。想发一笔战争财的国家就煽风点火,于是火球越滚越大,最终把所有人都卷进去烧了个焦头烂额。 某一天,某一刻,某个人,不知道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错手,按下了一个按钮。 然后?没有然后了。人类储存的核武器足够把地球炸毁好几遍。 上帝创造世界用了七天,人类毁灭世界只要按个按钮就行了。 四分之三的土地变成了沙漠,活下来的人不到十分之一。 民间把这个叫大灾难,至今官方的称呼还是核战争,艾瑟儿不知道哪个称呼更准确,而且她觉得不管是灾难还是战争,其实一直都还没结束。 包括粮食在内,资源更加紧张了不是吗?所以接着打吧!工业瘫痪枪支成了奢侈品?没关系,冷兵器也一样好用!人类的历史就是战争史,曾经有人假设人类是外星人制造的终极生物武器,其实搞不好那才是真相吧。 还是有些设施保留下来了,包括生物工程实验室什么的,当然这时候所有的活人都是士兵,所有的资源都归政府。所以为了适应遍地辐射污染的环境,培养优秀的战士,人类基因改造成为了最受欢迎的研究项目,基因改造人种如雨后春笋一样的诞生。 艾瑟儿就是其中一种的后代。 更高的智商,更强的体能,更好的恢复力,最重要的是,能够一定程度抵抗核辐射,遗传特征稳定,几乎是最成功最普遍人数最多的一种。艾瑟儿的基因得天独厚。而和优点同时遗传的还有缺陷,先天性的白化病和卟啉症,白头发,红眼睛,光敏性皮炎,周期性贫血,新人种的出现导致了人工卟啉制剂和咖啡一样普遍。偶尔也有几个用人血代替,因为这个时候人命已经不那么值钱了。 开战的理由越来越多,领导人如同戏台上的角色一样变幻,各种政权,各种口号,各种正义,在争斗中互相吞并,或者在争斗中继续分裂。混战了两百多年,相对稳固的阵营形成,如履薄冰的和平到来。 所有政权都是军事化管制,未成年人统一进军校,抛开种族政治立场国籍宗教信仰地方保护主义等等人为的划分,从生活方式到社会结构到经济水平甚至思维方式,其实大家都没什么区别。 两百多年来一直如此,也许两百年后还是如此。 这就是我所生活的世界,艾瑟儿这样对自己总结,世界大同的崇高理想最终以令人哭笑不得的方式达成,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吗? 吉米埃利奥特在风沙吹起前的最后一瞬间,扑进了临时营地,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沙漠里的风沙能把人活活撕碎,破旧的小屋,简单修补一下,很简陋,却是唯一安全的地方,至少它有四面能挡风的墙。 体力一向不是吉米的强项,只背着行李长途行走就已经超出了负荷限度。不过他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能算作强项的样子,就这点而言吉米总是非常自卑,尤其是带着那副黑框眼镜,四眼田鸡差点替代了他的名字的时候。这样说来他倒也自卑成了习惯了,不会太过难受。 小屋里早已有了先到的人,除去刚刚卸下背包的艾瑟儿,还有两名青年。一个黑发黑眼,看来是东方人;另一个金发蓝眼的,好像花花公子的封面人物,正在对艾瑟儿献殷勤。 “你还好吧?”黑发的青年走过来,递上一杯水,吉米感激的一饮而尽,稍稍恢复了点力气。 “初次见面。我叫铁鹰,高等部三年级。那边的是马克奥利佛,一样是三年级。你们也是来参加野外考察的吧。” 黑发青年微笑着自我介绍。 “艾瑟儿科拉,中等部四年级,完成了这次考察就跟你们同年级了,那边那个躺着的是我不成器的同组,吉米埃利奥特。别看他这样,也是高等部的,和你们同期。” 艾瑟儿抖落着银白色短发里嵌着的沙子,平板的回答。 “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呼啸的狂风吹着沙粒掠过,狼嗥一样。 风沙在天明前停止了。 铁鹰爬坐在屋顶上,大地安静而黑暗,然后渐渐东方出现一点白色,景物显出了轮廓,橘红色的太阳一点一点爬出地平线,照亮一望无际的沙漠。 铁鹰喜欢太阳,他的名字就来源于阳光中搏击长空的雄鹰。虽然父母起名字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还是让他觉得阳光很亲切。当然沙漠里的阳光绝对超过亲切的强度,能让人联想到煮熟的鸡蛋黄从而产生可爱的情绪的时间段,也只有早上那短短的一小会儿。 所以他申请最后一班的守夜,在同伴都还在休息的黎明前最黑的时候,一个人爬上屋顶,裹着毯子等待日出。 “救我!” 微弱的呼喊声弱有似无,轻轻随风飘荡,铁鹰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 “救救我!” 倒塌的房屋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个少女,灰白色的头发,同样的色素淡薄的眼睛,望向铁鹰,眼神苍白的如同她身上不知是连衣裙还是床单的织物。 “请救救我!拜托!” 太阳完全升起的刹那,少女消失了。 通讯器杂音很严重,不知是太阳黑子还是什么的干扰,教导员迟迟没有出现,其他参与考察的同伴也不见踪影。值得庆幸的是水和食物还充足,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打算放弃考察,毕竟学分非常难挣,额外的五个学分对于吊车尾的学生来说,简直是救命的稻草。 图兰镇和其他战争毁掉的地方一样荒凉。居民躲进地下室希望逃得活命,但是地表的食物和水源都被污染,不是死于爆炸,就是死于辐射疾病,或者活活饿死。受害的地域如此广大,以致于无处可逃,更没有可能得到救援,因为全世界都遭受了同样的毁灭。战争的规模和使用的武器的高级,让发起战争的物种自身陷入了完全的绝望,同时也将地球上其他的物种拖着陪葬。污染近乎消失的现在,行走在这块死地仍让人莫名感伤。 人类还真是擅长自我毁灭的生物。 不过马克奥利佛不会沉浸于这种无聊的情绪。这样的地方是他发财的所在。 人这种动物有种奇怪的劣根性,即使是逃命的时候也往往会带上很多不必要的东西。躲藏在地下室的时候黄金难道比面包更有用吗?但是抱着钱死掉的人到处都是。也有把东西埋起来希望以后有机会拿回来的,当然最后东西还在,人却尸骨无存。所以挖掘这样的死地,总能有点收获,就算货币早已作废,黄金白银宝石这类的东西永远都有价值。 不,马克不是盗墓贼,马克是很有道德的挖掘者。他至少会挖个坑,把死人骨头埋好,心血来潮的时候还会念上两句祷告词。他可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从来没有受过洗礼,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虔诚。给予死者简单的葬礼,难道不是顺从神的旨意?所以收取报酬也无可厚非,反正死人也不需要这些。 只是今天的收获有点特别。 扒开浅浅的沙土,伯莱塔9mm半自动手枪黑亮的枪身反光,刺痛了马克的眼睛。 保险已打开,弹夹是满的。 他们这个等级的学生还拿不到这样的武器,除非是走私的黑枪,不过最有可能的理由是,这是指导员的武器,因为手柄下面浅浅的刻着A·M,而且这是军方标配的型号。 原本以为只是迟到的指导员,或许在他们之前就到达了,而且碰到了不得不丢弃武器的状况。那一定是相当糟糕的状况,而且马克又发现了背包。 放在井架的钢铁支架下面,半埋在沙土里的背包,包里还有两个备用弹夹,和一包包装好的白色粉末。马克用指甲挑出一点,尝了一下,呸的一声又吐掉。 好东西,值钱的好东西,但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是钱,金子或者其他值钱的东西才是马克的任务,这玩意是另一个家伙的活计。 该死的! 马克把粉末藏进自己的背包,思考着,暂时还是回到集体行动比较安全。 傍晚的营地,场面混乱。 “只留下了一支枪,表示指导员身上至少还有一把武器,或许只是遗失。” “连背包一起遗失?里面还有水!谁会在沙漠里丢掉水?” 还有白粉。马克在心里补充。 “或许…是…因为沙暴…才…?” “沙暴早停了。而且这里不就是目的地吗?要避风的话也该在这里附近啊。早就该和我们汇合啦!” “现在胡乱猜测也无济于事。” “对,都别瞎猜。那么我们要怎么做?是去搜救,还是发出信号等待救援?先说好,发出信号意味着放弃考察分数哦,要是其他组的人完成考察的话我们就全是零分了。” “什么时候了还在乎分数?” “我是无所谓,倒是你们这些家伙少了这几分不会留级吗?” “那个…通讯器…呃…信号不良……” “我们得把指导老师找出来。不能丢着不管。” “真热血。你有武器吗?我倒是有把高周波的小刀。” “我现在有手枪了。” “我们非找他不可。考察分数需要指导员签名,要求援的话也不可能只说我们在这迷路了吧?” “咦……那个……我们迷路了吗?” “做正义使者之前麻烦先考虑下自己的能力。” “我们到这里超过二十四小时,有人见到过其他人吗?这地方有古怪!” “情报太少,无法正确的判断。” “有人同意放弃考察么?” “我们非把指导员找到不可。没有指导员参与的考察不予承认,当然也没有分数。” 分数果然是学生的命根。 “怎么找?” 最实际的问题问出来以后,世界就和平了,一片安静。 幽暗的隧道向下延伸,马克拿着枪开路,排成一排的四人一点一点的下降。 这个井绝不是什么油井。井壁上嵌着的像是升降机,缆线已经断掉,看来很久前就无法使用的样子。顺着应该是维修用的扶梯向下爬,钢筋吱嘎作响,配上吹的起风发出的呜呜嚎叫,让隧道看来更像怪兽的巢xue。 为了应付未知的状况,每个人都各自收拾了行李,能找得到的武器、还有照明用具都放在能随手拿到的位置随身携带,辎重则放在作为营地的小屋里。马克甚至带上了那个背包,装了些食物和水。 上面的井口只剩下小小的一点,下面仍然是漆黑的一片,就在他们觉得这井深不见底时,头顶由远及近传来奇怪的敲击声。 钢铁的海胆样的怪物,极快速的俯冲下来,夹带着看似是人的生物。 铁鹰本来是殿后,现在首当其冲,避无可避,迎面撞了上去,顺势攀上了应该是头部的地方,那怪物旋转了一圈,触手像飘带一样四散飞舞。 艾瑟儿缩身躲到扶梯下,却被飞舞的触手缠住。虽然她抓住了刺向她的尖刺,避免了被刺中的厄运,但也被拖着离开了扶梯。吉米靠她太近,紧跟着也给卷在一起,手忙脚乱的对付缠过来的机械臂。 马克迅速地钻进了身边的通风口,拼命地躲进深处,但那段通风道是倾斜的,不知是不是幸运,他顺着管壁滑了下去,钢铁链条恰好擦着他的头发掠过,打在管壁上发出“叮”的一声。 巨大的钢铁毛虫呼啸而过,飞快的游进无垠的黑暗中。 二、 马克落下的地方像是厨房。 几脚踢飞了通风口的栅栏,马克跳出来打开军用手电,观察四周。橱柜紧闭,炉灶上都落满了灰尘,地下墙面和橱柜上四处有可疑的黑色污迹,角落里结了蛛网。 空气干燥寒冷,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凉,却不浑浊,而且比外面沙漠上干到有沙味儿的空气湿润许多。或许附近是地下水,马克这样想着,而且很明显,这里的通风设备还在工作。 灶台对面是半人高的弧形吧台,再过去是小型球场一样的大厅,一排排整齐的摆满桌椅,看来足可以让几百人同时就餐。 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的影子一闪而逝, 或许只是错觉。马克找到了电灯的开关,毫不意外的已经失灵。 马克小心的穿过成排的桌椅,手电光束的尽头,树木的枝丫仿佛张牙舞爪的妖怪般扑面而来。 仔细一看,整整一面墙壁都是玻璃的落地窗,上面还积存了一些污渍。而玻璃的后面,是马克做梦也不会想到能在沙漠见到的东西。 那是树,很多很多,很大很大的树。 短暂的惊讶后,马克吹了声口哨。 太空旅行会准备专门的植物温室提供氧气食物等等,后来地面上很多封闭设施也会采用这种生态舱技术。不过能长成森林的生态舱,马克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来是相当规模化的地下设施。VIP的秘密避难所? 当你挖上几年墓地,你就会知道地底下有什么都不算稀奇。以前的盗墓常常写,在地下会碰到僵尸妖怪之类的。马克从没见过僵尸妖怪,倒是见到过各种各样的机关,或者说是武装防御系统。喷火的机器人、发出激光的地板、无差别扫射的机关枪等等等等。 这样的规模,或许还会留下几个机器人什么的吧。说不定还有武器库,和不知道死光了没有的士兵? 战前政府建的?或者私人建的?如果是私人避难所这个规模应该能发一笔大财,如果是政府建的,估计只能捡一点破烂贴补家用。 那也无所谓,马克攥着手枪,悠闲的漫步,反正已经下来了,随便逛逛也没什么损失,这么想着,他觉得轻松多了。 艾瑟儿和吉米被挤成一团,像是榨汁机里的两块甘蔗。 怪物飞快的下坠,搅散的空气化成狂风,艾瑟儿大声叫喊着,让吉米去拔她插在靴子里的短剑,声音在风里连自己听来都打着颤,和他们的人一样被吹得摇摇晃晃。 吉米只是死命的抱住她的腰,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死心吧,指望他帮忙是我不对。艾瑟儿认命的腾出一只手,努力弯曲身体,自力更生准备自救。 就在艾瑟儿刚刚摸到短剑剑柄的时候,那怪物突然转了个弯,身体折成了九十度,顺便加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回旋,铁臂纠缠得更紧,高速度的动作让艾瑟儿有种坐上了云霄飞车的错觉。 我讨厌云霄飞车,艾瑟儿这样想着。更糟的是吉米的胃顶住了她的膝盖,她半曲着身子被缠得死紧,好不容易够到的短剑根本拔不出来。 从她这边看过去,吉米的脸色已经发青,咬着牙关,好像一张嘴就会呕吐。 “拜托不要现在吐,”艾瑟儿默默地祈祷着,“但愿他别吐在我身上。”然后打开了短剑的高周波开关。 半边靴子几乎立刻成了粉末,一起消失的还有一小片皮rou,但是缠住她的铁臂也因此被切断。 完全不顾伤口,艾瑟儿以rou眼难以看清的速度斩断纠缠的铁质触手,像是切断杂草。转眼间,怪物带着光秃秃的半片铁甲奔进黑暗,原本挤成一团的少男少女,自由落体式跌在水泥地上。 由于惯性,他们向前滚了一大段距离。吉米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整天最讨厌的飞行训练课,爬起来的时候腿脚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好一会儿分不清上下左右,胃里一阵阵的翻江倒海。幸好肚子是空的,所以只是干呕,没有吐出来。 他们落下时离地面已经很近,因此没有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但是从高速移动的物体上掉下来,翻滚碰撞是绝对避免不了的。吉米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隐隐作痛,还没有回过神来,已被人抓住领口提了起来。 少女满脸怒容,衣衫凌乱,瞳孔因为在黑暗的环境下微微有些开大,虹膜染上一层红光,虎牙从因为愤怒而微微张开的嘴唇露出,手中的短剑仍旧发着嗡嗡的低鸣。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家伙,也不想知道!”少女几乎是在低吼,“既然我倒霉跟你分在一组,拜托你尽点搭档的义务!我不是你妈!不是你的保姆!不要总指望我照顾你!自己的命自己保护!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给我打起精神来!” “对…对不起…” 吉米低下头,发现她右脚的靴子少了半边,露出半截小腿,小腿外侧大片鲜红的伤口以rou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几乎一瞬间就覆盖上了白生生的光滑皮肤。 “别给我支支吾吾!”少女贴得极近,吉米可以清晰地感到她呼出的热气,“你要是再拖我的后腿,我就扔下你自生自灭!我可以对所有该死的神明发誓!我绝对会扔下你!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杀了你!你这个没用的娘娘腔!” 似乎是数日蓄积的怒气一次爆发,少女此刻仿佛变身成为某种rou食性的猛兽,美丽而危险。 吉米几乎无法出声。 好在少女并不需要他出声回应,艾瑟儿很快就厌恶的扔开了他,转而观察他们此刻所处的空间。 这里看起来像是大楼的屋顶,他们滑到了靠近边缘的位置。虽然是在地下,却并不是完全的黑暗,前方分散着一点点的荧光,那光线比星光还要微弱,却能依稀的照出景物的轮廓。 从这里向下俯阚,建筑物排列得像是古老的圆柱图腾。正圆形的外围楼房被人字形的间隙切成三个独立的部分,中间围着庭院一样种满植物的广场,让人联想到医院或者是学校之类的地方。植物茂盛浓密,日光下应该是郁郁葱葱,现在却只显得诡异。建筑物的下层部分也掩盖在这阴影里,看不分明。圆环形状的广场围绕着正中间高耸的立柱,荧光就是从这几个人也抱不过来的柱子上发出。柱子的顶端一直向上延伸,直到与头顶的黑暗融为一体,像是支起一口倒扣的锅。 而他们就在锅沿下的位置。不知为何,看到这根柱子,艾瑟儿就觉得一阵阵难言的烦躁。 这些建筑的形式明显不是神殿遗迹之类的东西,如果说是战前的秘密设施倒是很有可能,就像艾瑟儿曾经实习过的实验室,害她一看到类似的建筑,就会条件反射的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课外考察也属于实习。 真是糟糕的实习,不管是哪次。 铁鹰紧紧的勒住那怪物的脖子,如果那蜈蚣一样的身体和头颅连接的地方能称为脖子的话。 或许是被铁鹰的手臂干扰了视线,又或许是怕误伤相对身体而言较为脆弱的头部,铁臂杂乱无章的挥舞总是差了一些距离。那机器怪物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无规律的转动着身体,想把身上麻烦的生物甩下来。高速的旋转运动让铁鹰的身体好像洗衣机里的破布一样甩来甩去。 黑发青年冒险松开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小刀,对准那摇晃中路标似的发着红光的电子眼,用尽全身力气扎了下去。小巧的藏刀只有手掌长,还是生日时收到的礼物。红光熄灭了,刀刃扎进钢铁的缝隙,直没至柄,以几乎滑落为代价,铁鹰终于有了固定身体的把手。 不知是不是吃痛,怪物九十度扭转身体,更疯狂的旋转,高速带起的旋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眩晕中铁鹰似乎听到什么物体砸在铁板上的声音,随着一声巨响,怪物钢铁的前端似乎撞击上了巨大的玻璃,铁鹰反射性的闭上眼睛低下头,尽量固定身体。碰撞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身下的铁块伴随着冲击突然间停顿,青年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扔出,一路撞飞不少瓶瓶罐罐,重重砸在墙上。 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出来了,铁鹰失去了意识。 走廊里并不是完全的黑暗,指示安全出口的标识灯青碧色的光线若有若无,鬼气森森,总觉得会有什么僵尸之类的玩意跳出来。马克奥利佛知道这只是僵尸游戏玩多了的后遗症,看到类似的场景就会自动联想,其实这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栋楼的建筑样式看起来比较像是公寓,走廊两侧房门间隔的距离都是相等的,依楼层编号,每层二十个房间,门上没有镶玻璃,只有个透视的小孔。马克接连试了几扇门,锁得很牢固,要撞开很难。马克没打算用枪,没必要为了无意义的事情浪费子弹。 电梯指示灯停在off的位置,马克按了按,完全没有反应。真诡异,马克这么觉得。天知道这里荒废了多少年了,却还有电;但是电梯也好电灯也好,通通都不能使用。 简直就像是故意设计的机关的一样。 马克讨厌这种感觉,倒不是因为怕黑。虽然他也讨厌黑漆漆的空间,但是并没到害怕的地步。他讨厌的是这种阴森森的算计的味道,因为不管是策略游戏还是解迷推理他统统都不擅长。他讨厌一切拐弯抹角的东西。 人总是把事情考虑的太复杂,但是世界原本就很简单,复杂的只是人本身而已,人总是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直来直往,踏实点先动手做,有时候比思考些前因后果什么的管用得多。 冰冷的战栗感毫无来由的窜上他的背脊,眼角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寒光,几乎是反射性的,马克让自己向后摔倒,冷风夹带着刀刃的金属腥味堪堪掠过鼻端,似乎还削掉了几缕前额的头发。 电筒掉在地上,光束滚到了偏离的方向。黑暗里扑上来的黑影带着一种野兽的sao味,马克甚至感觉到了滴在脸上的口水。黑影压住了猎物,举起了手中泛着寒光的武器。 马克开了枪。枪口的火舌闪过,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身上的压力消失了,马克握紧手枪站起来,摸到了电筒。 一个男人躺在他面前的地上。近距离命中的后果,马克打中了胸口偏左应该是心脏的位置。没有立刻致死,他还在艰难的喘息着,每吐一口气就吐一口血沫,混着伤口的血,积成一潭红色粘稠的水洼。 这个濒死的攻击者很年轻,看上去比马克还要小几岁,只能说是大男孩。他皮肤苍白,瘦得骨骼突出,只围着一块像是床单一样的东西,赤着脚,打扮得像某种土着。他的身边掉落着一把明显打磨过的餐刀。对着靠近他的马克,他像野兽一样露出了相对于人类来说过于尖利的牙齿,可惜他太虚弱了,不然大概会吼叫几声。 马克试图抬起他的头,尝试着给他止血,但是他伤得太严重了,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马克看着沾满血迹的双手,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淹没在这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当中。很多年前遗忘许久的梦境,突然以极真实又非现实的场景出现在眼前,现在以奇妙的巧合连接到了过去。一样满溢遍地的鲜血,精巧而泛着寒光的刀刃,烟土酒精淘干的消瘦躯体,渐渐消失的生命,冷眼旁观的,说不上是冷漠还是麻木的孩子,一如现在的沾满鲜血。又或者这只不过是冲击下的错觉。 奇异的环境似乎会让人离开正常的轨道。而过去就像影子,你可以假装看不见,却绝对无法逃开。 三、 艾瑟儿和吉米正在扮演猴子的角色。 屋顶通向建筑内部的门只能从里面开启。当然艾瑟儿的剑可以破坏门锁,但是她认为在情况不明的状况下,尽量少用高周波功能,节省些电池更重要。大楼的后侧方紧贴着升降机架,也就是他们最初下来的地方的延续,他们可以继续在钢筋铁架上向下攀爬。 大楼并不高,大概只有七八层的样子。大概离地面还有三四层的高度时,钢架中断了,下部的钢筋似乎是拆除的,可以看到升降机舱像个孤零零的铁笼子,缆线散落杂乱无章。 估计了一下高度,艾瑟儿对准那个笼子顶跳了下去,然后再跳到地上,毫发无伤。取出叼在嘴里的手电照亮四周,树木阴影遮盖的小径像是黑暗怪物张开的大口,等着他们自投落网一样横在眼前。 “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快下来。” “呜,呃,好高…” “少啰嗦,快跳!” “嗯……” “不然你就在那里吊一辈子吧!” 吉米当然不想吊在那儿一辈子,尤其是当同伴毫不在意的探索前方的黑暗,明摆着就是要把他丢了的时候。咬紧牙关跳下来的后果,不仅姿势难看到丢脸,还因为落地失误扭到了脚踝。委屈的跌跌撞撞的跟上,只换来女性同伴鼻子里轻蔑的哼声。 唔,又被讨厌了。吉米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不论走到哪里,他都是被人呼来喝去的命?在家是父母,总是觉得他成绩不好,运动不行,总说着张家的孩子拿了奖李家的孩子得了第一,他这个活宝怎么怎么不行,几乎羞于承认家里有他这么个人;在学校是同学们,把无声无息的他当做欺负的对象,兴致来了就逗弄一下缓解压力,心情不好就拿来当出气桶;老师也不想管他,嫌他添麻烦,最好的对待也不过就是把他当成透明人。 或许是因为我真的很窝囊。吉米经常这样想,我的确比不上其他人。自己一定要依赖着谁才能活下去,仰仗着他人的保护才能活得比较轻松。有时候他也会自我厌恶,不如说他一直生活在自我厌恶当中。就像同学们说的那样,我只是个糟糕的寄生虫! 的确很糟糕啊,但是就连寄生虫也不是容易做的。害怕被讨厌,小心翼翼的去讨好,即使这样也还是不被接受,我连做寄生虫都是失败的。因为即使是寄生虫也能在相处的时候占有一席之地吧,而他换了几个班级,连愿意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真的想过去死,不是骗人的,但要做时又害怕了,害怕得不得了,浑身发抖,动也动不得。不想死又害怕活着。到头来我不过是个死也不敢活也不能的胆小鬼! 我真是差劲透了! 人的自我厌恶永无止境。 中央的圆形立柱从这个角度看去更显得高大,简直像座山了。幽幽的荧光产生出黝黑的暗影,电筒光圈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仿佛有生命一样蠢蠢欲动。 脚下似乎是花园中的小径,铺着散碎石板,阳光下一定映照着斑驳树影别有风情,此刻却觉得破败。石头间的土色在电筒昏暗的光线下不太明显,暗沉沉的,总觉得有点发红。怎么地下土壤富含铁质矿物么? 艾瑟儿觉得不舒服。这整个地下建筑散发出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像是冷血动物湿滑的表皮一样,诡异的敌意。和隐藏在黑暗里的家伙们单纯的杀气不同。 是的,黑暗里的家伙们。她的话,能感觉得到。像是动物一样单纯的杀意,让他联想到小时候遇到过的狼群。无力的小女孩毫无意义的紧紧地握着匕首,不像是为了自保,更像是为了不被活活吃掉而自裁准备的。看着父母似乎是游刃有余地战斗,知道如果天亮之前还没有完全摆脱这些rou食动物,情况就会变得完全相反,一家三口都会游刃有余地成为狼群的早餐。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恐惧一点点的加深,就这样担惊受怕。 那次她很幸运,天亮前碰到了大队商队经过,狼群退去,他们在马车里躲过了要命的白天。他们一家人能活到现在,可以说一直都靠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幸运。 安静的空间响起一声炒爆豆子一样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还带点回音,吉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枪声。 “那个,难道是……” 女性同伴阴沉着脸,以眼神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低低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等下我一说跑,你就以最快的速度向后跑,找个地方藏好,或者找个容易守的地方挡住他们。” “他们?什么啊?这,我具体该怎么做?” “跑!”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暗影里扑出了许多凶猛的生物,似乎有着近似人的轮廓,发出的却是野兽的嘶吼。吉米呆愣的瞬间被扑倒在地,握在手中的电筒由下向上扭曲地照出那猎食者的面孔。大张着嘴,瞪圆了眼睛,因为用力鼻孔都有些张开,虎牙稍稍有点尖,有些黄斑牙,大概不怎么喜欢吃蔬菜,还稍微有点口臭。好像讲鬼故事的人在最后往脸上打电筒扮鬼吓人一样不真实,甚至可以说有点搞笑。 但那不是人的眼睛,不,应该说那不是人的眼神。老虎看着鹿,狐狸看着鸡,螳螂看着蝉或许就是这种眼神,像老虎像狐狸像螳螂,就是不像人。吉米看到那双眼睛,全身发凉。 动不了。 那带黄斑的牙齿已经碰到了脖子的皮肤,此时,那不知是不是人的猎食者忽的飞快的后退,停了一刻吉米才反应过来,是艾瑟儿抓着他丢了出去。 只靠着电筒和一把短剑,少女战斗的英姿宛如优雅流畅的舞蹈,高贵而不可侵犯。 敲碎一个冲过来的脑袋,短剑划开另一个喉咙,再抬腿踢飞后面偷袭的一个,少女清亮而隐含怒火地吼出声。 “跑!” 吉米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翻身爬起来跑了出去。 铁鹰并没有失去知觉太长时间。 建筑物的外侧底层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仿佛被巨人狠狠打了一拳,连着上面几个楼层一起凹陷了进去,整面外墙支离破碎,外侧的房间有一半都有深浅不一的缺损,最严重的部分整个房间都成了瓦砾,破坏力甚至延伸到了房间另一边的走廊,断裂的隔墙和楼板犬牙交错,底层的地面布满了大片的破坏产生的建筑垃圾。 铁鹰醒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造成这种破坏的罪魁祸首,那台蜈蚣一样的机器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视线可以毫无遮挡看到茂盛的植物阴影,和阴影后巨大的布满荧光线条的圆柱。 从几个人形的黑影沿着破坏的缺口,以包围的阵势向他靠近,因为光线很暗,又是背光的一方,所以铁鹰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衣着什么的,如果距离再远点的话大概连人影也无法分辨吧,所以也无法猜测他们的身份。不过从他们缓慢靠近的谨慎态度,能够看出刚刚造成的破坏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惊吓。 他们各自拿着长短不一的棒状物,不知为何让铁鹰有了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人穿越时空掉到蛮荒的远古食人部落的错觉。 “我没有敌意的。” 铁鹰上前了几步试图沟通,举起双手摆出标准投降的姿势,这些人影跟他的距离更加拉近了。 背对光源的面孔隐藏在黑暗里,一双双眼睛闪闪发亮,同时发亮的还有微开的嘴唇里露出的有点过于尖利的牙齿,和举起的短棒反射出的暗色的光泽。 安静的空间响起一声爆豆子一样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还带点回音。铁鹰反射性的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当然除了黑暗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一声低沉的嘶吼,靠的最近的人影举起手中的短棒,向着铁鹰的头顶砸了下去。仿佛是接到开始攻击的信号,四周包围的人影也同时加快速度冲了过来。 抓住了差点砸到头顶的凶器一端,铁鹰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短棒,手里摸到的毫无疑问是步枪的枪身。眼前的人是拿着步枪枪管,拿枪托做为敲打的武器。因为没注意到就用力抓住,感觉到的同时也不小心扣下了扳机,只听到了清脆的“咔嗒”声,枪膛里是空的。 没装子弹。以铁鹰现在的情况来说,或许装了子弹对他才比较有利。只是瞬间的惊愕,铁鹰的肚子上已经狠狠的挨了一下,那人影卡住他的脖子把他压在了身后的墙上,能看清原本隐藏在阴影里白皙却表情扭曲的脸,大张着的口腔牙齿尖利,让人联想到rou食动物。 似乎是等不及把他掐死后再享用,又或者认为他已经无力反抗了,人影对着他的脸颊张口咬了过来。铁鹰反射性的举手抵挡,听得到自己手掌的骨头被咬得吱嘎作响。受伤的人吃痛的呼叫里,夹杂进了咀嚼的声音,猎食者生生撕掉了手掌外侧的皮rou,留下露出小指骨和一部分咬碎的掌骨的血腥伤口。 近在咫尺的人脸嚼着自己带血的rou咽了下去,这种怪异恐怖片才有的场景,大概绷断了铁鹰的某根神经。 铁鹰放弃从对方左手里抢救自己脖子的努力,伸出右手食中两指,直直地戳进了对手的眼睛,无论动作的速度还是力度都不像是刚刚才被咬掉一块rou的样子。手指头轻巧的勾了一下,翻了一翻,地上就多了两个眼珠。 猎食者瞬间失明,狂吼一声,铁鹰趁隙用左手拧开了对方的手腕,摆脱了抓住自己脖子的障碍物,接住那把被当成棍子胡乱挥舞的步枪,固定住,再在对方腰肋上踢一脚。希望能用对手的身体做路障,阻碍后面的人影,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失去眼睛也丢了武器的猎食者向后摔在同伴的身上,等待他的却不是同伴的救援。鲜血似乎强烈的刺激了他们的感官,只犹豫了几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剩下的人影一拥而上,将受伤的同伴活活的撕碎吞吃。 哀号响起,很快就低沉了下去,空旷的废墟里渐渐只剩下啃咬的声音。 咔吧,咔吧咔吧,咔吧咔吧咔吧。 手掌一阵阵的抽痛。如果说刚刚那是肾上腺素作用下的应激反应,现在诡异的进食场景则完全超出了接受范围。 铁鹰弯下腰大声的干呕。 几个没有能挤进吞食同伴的抢食圈的猎食者,静悄悄的靠近,将失去斗志的猎物包围。 从走廊的那一边,冲出一辆像是医院里常用的那种用来运送病人的手推车,金属噶啷噶啷作响,飞快地撞飞了几个已经接近到铁鹰身边的猎食者。推车的白衣少年把车身顺势一横,堵住了外侧墙壁的缺口,后面几个人影撞上了车身,攻击的冲刺不得不停顿。少年抓着胳膊拖起腰弯得几乎要趴到地上去的铁鹰,向走廊尚算完好的一边跑过去。 只有半人高的推车当然阻挡不了饥饿的猎食者太久的时间,他们敏捷的爬过路障,很快的紧紧追赶在猎物后面。少年边跑边对着墙壁上某个部位晃动了几下手臂,刺耳的警报声随即响起,走廊的地面和天花板上伸出了几处金属制的厚实障壁,将通道隔成了几个独立的密闭空间。等他们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时,猎食者们已经全部隔绝在了金属墙壁后面。 电筒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事实上刚才搭乘的糟糕交通工具几乎把铁鹰身上能甩掉的东西都甩掉了。他的手还在流血,他甚至找不到干净的东西包扎。更糟糕的是,金属挡板隔绝了本就微弱的光线,他连对面身份不明的援助者的脸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