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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柿子

    秋日风高,一阵风过,将学堂门口的柿子树吹得簌簌作响,连带着树上稀稀拉拉挂着的柿子们,一起在凉风里打摆子。

    林语手中擎了根竹竿,站在树下,周围一群口水横流的少年将他团团簇拥在中间。

    “我动手了哈,看好了!”林语大着嗓门指挥,“蛋儿,去去,你到那边给我接着,可别掉地上摔坏了!”

    刘旦应了一声,脱下外衫两只手兜着,摆好姿势,一瞬不瞬地盯着树梢的柿子。

    林语嘿呀一声,竹竿猛挥,黄橙橙的柿子无论大小,一个接一个被打下来,落在撑起的衣裳兜里,刘旦的技术很好,一个都没落地上,只是林语那竹竿狂风骤雨不分轻重,几下挥出砸烂了大半。

    傅云舒在批改文章的间隙抬起头,看得直心疼,搁下笔走出门去,接过竹竿。

    “我来。”

    他个高腿长,在摘柿子这方面颇有优势,擎着竹竿轻松打下来几个,给学生们分吃。

    这柿子树长了有些年头了,学堂刚建起来那会儿它就被栽在这,只是不知是此地的水土问题,还是柿苗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一直半死不活的。每年秋日,枝杈稀疏,果实更稀疏。

    今年相比之前还算长势喜人,小小的树上稀稀拉拉,一共结了能有几十只黄澄澄的柿子,日光下个头饱满,颜色鲜亮。

    稍微低些的早就被学生们争相吃完了。

    熟透的柿子清甜可口,咬上一口,流出黄澄澄的汁水。林语一口气吃完两个,又去刘旦怀里抢,在刘旦伸手夺回之前,伸长舌头飞快地在柿子上舔了一圈,嘿嘿一笑:“还要么?”

    刘旦怒骂:“滚。”

    林语获得恶心人大赛第一名,正要开口发表成功感言,便见到傅云舒握着最后一个又小又青的柿子,咬了一口,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林语愣了愣。

    他向来不是个记性好的人,但自从那日医庐中风吹帘动,帘后那方插着银针的白皙脊背、和一线收束的窄腰,就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总也忘不掉。

    他疑心自己得了癔症。

    刘旦的破口大骂在他耳中渐渐消失不见,他眼中只剩下那个皱着眉头的清瘦身影,愣了半晌,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想将手里的大红柿子递过去,又突然想到这柿子上全是自己的口水,尴尬地定住了脚步。

    刘旦莫名其妙:“干啥呢你,不吃了?”

    林语没吭声,他抬起头,透过深褐色的稀疏枝桠,看到了枝桠最高处,挂着一枚最大最红的柿子,果实完整,毫无疮疤,只消看一眼,便知道它肯定是整棵树上最甜的一个。

    “还你。”他将沾着口水的柿子丢回刘旦怀里,骤然爬起身。

    ……

    傅云舒远远坐在一边,并没理会少年们的吵闹。他一边吃着那又酸又涩的小柿子,一边在想昨晚的事。

    昨晚实在是折腾得太狠了些,一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又被楚源在那种地方穿了环,导致他今日一上午胸口都在隐隐作痛,特别是走路时衣料摩擦,痛楚更为明显。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方才够柿子时,他手臂抬得过高,最后一下力气又不小心使大了些,那一瞬间明显感觉到胸口被撕扯般地尖锐一痛。

    该不会是流血了吧?

    今日天气晴好,他穿得比往日单薄,衣裳又是浅色,万一流血了……傅云舒想象了一下他正在台上讲课时,面对着二十几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他胸前的衣料缓缓洇出两点鲜红的诡异场面,吓得一激灵。

    他三两口将那酸涩的柿子吃了,趁着没人注意,起身钻进了学堂后面的小树林里。

    林中草木葱郁,一片静谧,他找了个隐蔽处,背靠大树,轻轻扯松了衣襟,低头看了一眼。

    ……太好了,没流血。

    傅云舒松了一口气,正要将衣襟合拢,突然想起了楚源的话。

    楚源说,新穿的胸环容易黏连血rou,要时时拨弄。

    拨弄……

    他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碧色小环,伸出指头试探地碰触了一下。

    仿佛被电击中般,一阵酥麻的快感从胸口上升至大脑。

    傅云舒双目失神了一瞬,接着鬼使神差地,一手一边,再次拨了上去。

    指甲碰触到玉环,响起极低的、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伴着这声音,他渐渐开始喘息,手指也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甚至用指尖勾住那环轻轻扯动。

    像是有一股火从胸前直烧到小腹,燎原一样,烧得下身肿胀难忍。他靠在树上,喘息越发急促。

    这时,树林外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是少年们焦急的吵嚷。

    傅云舒猛然醒了神。

    他先是愣了一瞬,在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荒唐事后,脸腾地红了起来,慌忙收拢衣襟,又发现yinjing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来了。

    傅云舒:“……”

    学生们吵吵嚷嚷,在柿子树下围成了一个圈,傅云舒三两步赶回去,见林语倒在人圈中间,捂着胳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身边是一截断裂的树杈,和一个摔稀碎的大红柿子。

    *

    医庐今日格外清闲。

    楚源昨日一整夜没睡,但因为rou欲魇足,丝毫不显疲态。看诊时虽还是不常笑,但态度明显比平日和悦了许多。

    他手中执着一柄小银秤,将称好的草药分类包起,递给面前的老者。

    “一日三次,餐后煎服,三日后减量至半,连服七日。可记住了?”

    老者接过药包,点头应了,捂着嘴闷咳着出了门。

    楚源坐回桌前誊写药方,足足过了盏茶时间,才再次有患者登门。他头也未抬,一指桌前方凳,道:“坐罢。”

    一截熟悉的淡蓝色衣角映入眼帘。

    傅云舒满头大汗,鬓发濡湿,将背上的少年小心安放在座椅上。林语右半边屁股接触到椅面,“哎呦”一声,傅云舒立刻道:“疼?”

    楚源刚要翘起的嘴角立刻拉平至一线。

    他看了眼面前龇牙咧嘴的林语,转向傅云舒问:“怎么了?”

    傅云舒微微喘息着答道:“从树上摔下来,胳膊约莫是断了。”

    楚源起身,顺着林语捂着的肩膀处一路检查下来。林语手指紧紧攥着傅云舒的袖子,将脸埋在他怀里,惨叫道:“先生!先生救我!我疼!”

    傅云舒安抚地拍了拍他脑袋:“别怕,先生在呢。”

    楚源面色不悦地瞥了他俩一眼:“小子,能救你的是我,你先生可不会什么接骨疗伤。”

    林语没听见似的,又想惨叫,岂料嘴巴刚张开,就见楚源将桌角擦手的布巾猛地往他口中一塞,而后他疼痛不休的右肩突然被按住,大力地一拉一错——

    只听“啪嗒”一声脆响,脱臼的肩关节骤然归位。

    那一瞬间,林语的眼泪都飙出来了:“呜呜呜!!!”

    楚源的动作太快,堵嘴接骨一气呵成,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重新回到桌边坐好了。

    傅云舒由衷赞道:“楚医师妙手。”

    楚源眉梢一挑:“你唤我什么?”

    傅云舒:“……”

    林语“?”

    当着外人的面,傅云舒没料到他张嘴就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扭过头咳了个天昏地暗,湿漉漉的眼里满是控诉。

    楚源欣赏了一番他的窘态,到底顾及着他在学生面前的脸面,话音一转,正色道:“右小臂还有些轻微骨裂,待我稍后打上夹板,将养几日便可痊愈,不必担心。”

    傅云舒终于从呛咳中缓过劲来:“他右半边身子着地,腿脚也无碍吗?”

    楚源起身去准备工具,顺手丢了一瓶伤药过去:“骨头没事,左不过是些青紫,痛了自己抹药。”

    听了这话,傅云舒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开始履行了他为人师者的义务。

    他板起面孔,修长的手指点上林语的脑门:“爬树登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为了口腹之欲胳膊断了一条,高兴了,好受了?我平日教过什么,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背!”

    林语万万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得考校功课,磕磕巴巴道:“知而慎行,君子、君子……”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

    教了这许多遍的东西,竟还是记不住,傅云舒简直想掰开他脑壳,看看里面的核是不是只长了黄豆那么大。他深吸一口气,“胳膊养好了,把这话给我抄上一百遍。”

    林语屁股腿也不疼了,蹭地站起身来:“先生!抄书就是要我的命,你怎的如此狠心!”

    傅云舒斜睨他一眼:“二百遍。”

    林语:“……”

    楚源饶有兴味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平日里傅云舒皆是一副温驯和悦模样,鲜少有如此刻这般生动的,他简直越看越喜欢,恨不得立刻将人拢在怀里,半分也不叫外人看去。

    林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吭吭哧哧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先生,其实我不是贪吃,那个柿子、那个柿子是……”他抬起头,看着傅云舒的目光变得虔诚而向往,“是要摘给……”

    楚源突然挡在了两人中间,将手中夹板一亮:“胳膊伸直,给你固定包扎。”

    林语好容易鼓起的勇气被骤然打断,再也接续不上,蔫哒哒地垂了头,重新沉浸回了被罚抄两百遍的忧伤里,直到小臂被裹成了粽子,又被傅云舒拉着起身告辞,也没缓过神来。

    楚源目送师生二人出门,医庐再次恢复了安静,他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收拾了凌乱的桌面,而后好整以暇地立在门边等着。

    果然,不到一刻钟,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楚源张开双臂,将去而复返的傅云舒拥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