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 冷战2
苏臻想了半天,觉得心烦意乱,又忍不住想,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半天了,苏臻没看到回复。 晚上回到家,苏臻还是没看到回复。 过了整整两天,还是……没有回复。 苏砚棠再不出现,就无法阻止他在苏臻的阴谋论中一路黑化到底了。 然而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苏砚棠这几天也不是故意不看手机,而是真的忙得如同在打仗。 他因为手上有一个重要的课题这几天完结,所以特地跑过来收尾,跟一群中老年评委连着开了几天的会,反反复复地扯皮,每分钟都暴躁地要掀桌。 课题弄完了他又连花了整整一天,批完了八个研究生的小论文,还组织开了一次小小的研讨班。之后他又去听了一场学术报告会,被迫参加了一个无法推掉的晚宴。 没错,他去打工了。 人活着就得干活,无论有钱没钱。 苏老师虽然不怎么开课,但是很受学生欢迎,谁不喜欢长得帅脾气又好的老师呢?他上课从不迟到,但也不拖堂,尤其是临近饭点的时候,还会提前两分钟放学生去食堂抢座位。 他也从不跟学生为难,只要你交作业,哪怕写得再差他都会打到八十以上;稍微有点个人思考的,也不管想法成熟还是幼稚,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过九十。 而且苏老师作风很端正,他的办公室无论寒冬酷暑,但凡有学生进去就绝对不会关门;他也不加任何学生的微信,不在任何校外时间与自己的学生交流,当然要补考和交作业,他还是会主动联系并且主动催的。 总而言之,苏老师绝对是个好老师,是无数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 一直到晚宴的时候,他才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他掏出手机,发现因为忘了充电,手机已经关机好几天了。 他找了个角落充了会儿电,开机蹭上无线,然后发现几十个未接电话,对话框蹭蹭地往外跳,一下子跳上九十九加。 别人找他有事,都急得要命,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地挨个查看未接电话。这时候突然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周姓亲戚2号。 苏砚棠在失联五天之后,总算是秒接了一回。 “你干什么去了?”一个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 “我在学校,有点事。” “我差点报警!” “报什么警?你还需要报警?你查不到我的位置?” “那也需要时间,现在才找到,要是真出事你早就凉了!” 苏砚棠听出了怨气,他只好说:“我明天就打车回家。” “你车呢?” “开到学校里来影响不好。” “你吃完饭就可以回来了,我在停车场。” “啊?”苏砚棠吓了一跳。 “夙鸣也在,你不用着急,我们慢慢等就行了。” 苏砚棠挂掉电话,他刚挂断,另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苏砚棠看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苏臻吼了一句:“你在哪儿?” “对不起。”他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没事,我还以为你出车祸重伤手机碎了,这会儿在抢救室上呼吸机呢。” 苏臻同学的态度不能再差了。 “我这两天有点忙。” “那你接着忙吧。” “等等!”苏砚棠提高了声音,又小声说,“你打工打得怎么样了?” 苏臻沉默了,片刻,他答非所问地说:“你那边听起来很热闹。” 宴会上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推杯换盏,嘈杂的背景音之下,少年的声音透过手机,像是从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传来,就像是塞壬的歌声,遥远而神秘。 “是一些很无聊的应酬。”苏砚棠解释,“但是必须要参加。” 他接着看了一眼手表,“我明天就去找你。” “你还是别来了。”电话那头冷冷地说,“你要是敢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保证三天之内杀了你!” 又来了,又开始了,苏臻又开始跟他闹别扭了。 苏砚棠平时第一次收到死亡威胁,他无语憋屈还很郁闷,一言不发地吃了一顿晚饭。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苏砚棠中途退场,半个小时之后就来到了停车场,钻进了一辆宾利的后座里。 “这么快就结束了?” 副驾驶上坐在的男人转过来,他留着落在肩上的中长发,一双蓝绿色的眼睛如湖水一般清澈,流动着迷人的光泽。 “夙鸣你今天居然有空啊?” 夙鸣惊讶:“为什么你觉得我很忙?我一直都很有空啊。” “周琰天天都在抱怨你没空陪他。” 夙鸣瞪了开车的人一眼,周琰什么都没说。 “倒是你,我才知道大学老师这么忙。” “也不忙,只是到期中考核了,各种审批作报告,流程很麻烦。” “你早退没关系吗? “没关系,走吧。” 宾利缓缓地驶出地下车库,一路朝S市开过去。 夜幕之下路灯亮起来,车缓缓地开出去,然后缓慢地加速,于是那些车灯就在窗外连成一片,形成一条长长的光晕,像一条光彩夺目的礼盒飘带,缠绕在巨大的黑色幕布之上。 “我感觉你很累。”周琰从车前的镜子往后瞥了一眼,后座的人正歪着头,对着车窗外发呆。 “很明显吗?”苏砚棠懒得挪动一下,“刚才也有人这么说。” “那个小孩跟你联系了吗?” 苏砚棠轻轻哼了一下:“他说要杀了我。” “什么?!” “开玩笑,我一直没回消息生气了。” 车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夙鸣问:“他知道,你怀疑他吗?” 苏砚棠很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先前提过兽化病相关的事,试探了一下,他说自己并不知情,所以我没再多问。” “而且我也没法问,多问几句就跟我吵。”他望着窗外,“我完全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们的确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他跟先前那几起兽化病的死亡有关。”周琰说,“但你是最了解情况的人,许多隐性的判断非常重要。” “我知道。”苏砚棠轻声说,“所以我也很为难。” 关于兽化病之所以会在城市出现,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的一件事。二十年前,涂山下了一场暴雨,暴雨中一道惊雷劈下,点燃了一棵通天神木,随后引发了大火。 那是涂山千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自然灾害。许多动物在大火中丧生,白狼受到惊吓一路逃窜,逃到这座城市,咬伤了很多人。 白狼伤人事件发生后,立即被生活在城市中的狼族猎杀。 狼族是周琰情报网最核心的组成人员,他们作为涂山分出去的单独一支家族,分布在各地,主要居住在西北以及更北部的地区,南方也分布着一小支族群。 狼族的种群主要是莱州红和狼青,以及上帝造狼的时候,不小心打翻调料搞出来的神奇品种:西伯利亚哈士奇。 他们白天是狼,夜间就会变成人形。他们大多视力超群,行动敏锐,家族性地从事情报相关的工作,并且社会化程度非常高,已经能很好地融入在人群中。 出逃的白狼被猎杀之后,他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十年前开始,当年被白狼咬伤的人开始出现兽化病。 狼族是真正的狼人,而兽化病则把普通人变成狼。但吊诡的是,发病的兽化病患者眼中,其他人才是凶狠的白狼。 出现兽化病之后,狼族再一次以最快的速度对情况进行了控制。 经过几年的监控,近几年,兽化病患者已经趋近于消失。但没想到一年前,游客事件被爆出来之后,兽化病患者在那之后又有所增加,而兽化病的事也被普通人所知晓。 但从查出悬崖下的兽化病患者尸体,到新闻发布,其实相隔有三个月的时间。 这种必须报道,但一发出一定会引起巨大反响的新闻,媒体通常会等案件水落石出之后再直接发布结果。 因此,苏臻突然跑路的时间,其实刚好卡在事故发生之后的一个礼拜之内,那时,苏臻突如其来地跟苏砚棠表白,在得不到回应之后很快失踪。 但在那之后,城市兽化病的患者就开始突然更密集地出现,虽然并不是大规模爆发,但到目前为止已经出现了八例。 之后的案件调查进一步展开,附近的监控虽然没有拍到苏臻直接进入景区的画面,但是的确拍到了,他深夜在景区附近徘徊。 虽然暂且不知道苏臻跟这件事的关联度有多少,但是苏砚棠可以认定这件事,跟他突然逃跑有关。 直觉,苏砚棠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直觉。 他了解这个男孩,因此他可以做出一些基本的预判,仅仅看他干干净净,甚至冷酷的眼神,那里面什么欲望都没有,他就知道那些看似真诚的话,都是骗人的。 在听到苏臻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心里一瞬间涌上来很多感触,他无法回答,因为在许多复杂的感情之中,最深的竟然是遗憾。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骗人呢?小孩子不知轻重,可以轻易地说爱,所以才残忍,他根本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 “你喜欢他吗?”夙鸣突然问,“无论是哪种喜欢,都可以,我想听听你的态度。” “我当然喜欢他啊。”苏砚棠并不在家人面前避讳这件事。 “最近又开始出现一些恶性事件,前几天晚上,出现过一起抢夺夜跑人钱财的案件,所幸被抢劫的人常年健身,只是受了轻伤。”周琰从镜子里往后瞄了一眼,他犹豫了一下问,“你前几天很忙,没跟他联系吧?” “没有,但我之前特地给他安排了工作,他最近的行程我清楚。” 苏砚棠想了想,问:“你怀疑是他干的吗?”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但是我们最早怀疑他杀害景区老虎及游客的案子,有个新情况我必需告诉你。”周琰严肃地说,“在最新的尸检报告中,我们发现人类尸体头部有被兽爪刺中的痕迹。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这个痕迹的位置,正巧是眼球到入额前叶。” “并且,这个刺入的手法非常专业,精准且一击致命,这种手法被称为冰锥疗法,相当于额前叶切除手术,在20世纪曾被用于治疗精神障碍。即便是受害者存活下来,也是个疯子傻子,根本无法说出当时的真相。” 苏砚棠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这件事还是超乎他的想象。苏臻的确看过大量临床医学以及精神病相关的书籍,苏砚棠还以为他真的在自我诊断。 没想到,他在研究如何让受害者开不了口。 比想象中更加冷静、残忍。 “可以啊,有两下子。”夙鸣表达了他恶趣味的赞美。 周琰很无奈:“你不要添乱啦!” “他犯罪这件事基本上已经铁板钉钉,我们只是没有证据。”周琰友善地提醒苏砚棠,“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看住他!” 苏砚棠很焦虑地问:“现在他还在继续杀人吗?” 周琰听出一点无可奈何,迟疑了一下,否认:“目前几起案件的情况,跟他并不能对上,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 苏砚棠一颗悬着的心还没放下来,周琰突然又说:“但我之后会找人保护你的安全,以防万一。” “不至于吧?” “暂且不清楚他接近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也知道他还在继续跟你撒谎,你又容易心软,我担心万一……” “你开你的车。”夙鸣在隔壁轻轻地咳了一声,示意周琰别说了。 “如果他继续犯罪,我能拿到证据。我会第一个毫不犹豫地指证他。”苏砚棠的表情在游动的车灯下忽明忽暗,“原则问题面前,我不会包庇他任何错误。” 远处的大厦的霓虹灯不断从眼前闪过,仿佛吉光片羽转瞬即逝。在这样繁华的都市里穿行而过,有一种轻微地游离感,就好像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会轻易从指缝中溜走,消逝似的。 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十月底的深夜已经有了深秋的寒意,苏臻沿着河边走着,这里是相对安静的地方。这座南方古典与现代相融合的水乡,有许多保留完好的古街道和风景区,一年四季游客不断;还有数不清的老巷子,里面大多是古玩和书画坊,一到晚上尤其热闹。 更不要说大商场附近了,深夜下班了吃火锅的人,正拿着爱的号码牌在门口排桌。 内陆城市汇集无数大爷大妈跳广场舞的河边,倒是成为了这座水乡最安静的地方。 苏臻一直沿着河边走,河边多是些仿古的长廊,连缀成一片,静谧的夜晚无人打扰,只有月光沿着檐角的缝隙钻进来,投射下一片银白色的柔光。 狭窄的河道之中,流水发出一阵阵涌动发出的声音。嘈杂湍流的水声中,夹杂着轻微气泡冒出来的声音,又间或有鱼游动时掀起浪花的脆响,互相交织在一起。 只有千年底蕴的江南城镇,才会连河水也有这样一唱三叹的韵味,奔流而去的大江大河忙着生生不息,忙着汇入江海,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苏臻跟在一个女孩的身后,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女孩应该是刚工作不久,在没什么人的地方走夜路,一直都在发消息。为了壮胆,还一直塞着耳机听着歌,这反倒让她忽略了身后有人在悄悄地跟着她。 苏臻的手揣在衣兜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苏砚棠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如果不接的话,他应该会以为自己睡着了吧,苏臻想。 于是他任由电话响了一会儿,没有理睬。 路边的灌木丛中传来了沙沙声,那是一种轻微的,类似啮齿动物移动的声音。苏臻的听力非常敏锐,他在水声之外迅速捕捉到了这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