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那晚过后，星野悠并没有和简欧提起自己发觉的问题，简欧的生活照旧进行着。 时间又来到了一周的周末，X市的夏季迎来了第一场台风。 简欧此刻坐在易叡的豪车里，因为外面不仅有台风，还有一场伴随着台风突然降临的冰雹。 极端天气让易叡和简欧不得不暂时在豪车里浅酌片刻，静静等待冰雹过境。 三小时后，在前方司机请示易叡后，车厢中的二人才知道外面的冰雹停了，如果今晚易叡还想回别墅的话，现在正是最佳的时机。 易叡唤车外两名站岗的保镖上车后，司机便发动汽车前往易叡南环郊区的别墅。 简欧琥珀色的双眸注视着身侧的易叡，因为保镖在场，他放低了嗓音问易叡：“今晚的歌剧你不去听了？”他刚还看了表，时间离演出刚好还有半小时，够车开到剧院了。 说话间两人的呼吸十分贴近，易叡神思一晃，过了很久才摇头回复：“不去了，我刚刚收到秘书的短信，明天有一场董事会需要我出席。” 简欧的目光若有所思，自从那晚他们几人见过面后，易叡对他的态度便有些不同了，对方似乎更在意自己每一个细小的神情，简欧觉得最近的易叡变得有些患得患失。 过了许久，简欧才开口：“那我今晚...” 简欧刚想说自己回家休息好了，易叡便出言打断了他：“去我家住吧，这天气说变就变，我怕你堵在半路上回不去。” 豪车驶离了繁华的CBD商业圈，行驶在中环和南环交界处的跨江大桥，跨江大桥上因为台风肆虐，空无一人。 车内的易叡和简欧看着桥下暴涨的江水，如果台风带来的降雨量再大一些的话，这架桥过两天也许就要被禁止通行了。 简欧的目力极佳，他看着江面上时常翻腾出几条白鱼，他在看江鱼的时候，易叡已经收回视线在看简欧了。 等简欧意识到易叡的目光时，转过头看易叡，易叡却又一本正经地看着窗外的江。 简欧感觉到易叡好几次想喊自己，他都准备好应人了，但等了很久易叡都没有出声。 简欧想着，可能是因为保镖在对面坐着，易叡也没有平时两人相处时那么自然。 简欧心说，既然对方不说话，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江面上潮水汹涌，我难得看到一次，如果不是现在天气情况恶劣，我真想亲自到岸边看看。”简欧看向望着窗外的易叡。 因为易叡整张脸都朝向车窗，简欧看不清易叡的表情。 简欧见易叡没有反应，他用左手轻轻勾了勾易叡的小拇指：“怎么了？”他坐近了一些，用只有易叡能听到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易叡这才稍有了一点反应，他直接把手放在简欧的手背上，看到简欧没有动，似乎是简欧的安静取悦到了易叡，易叡渐渐握紧了简欧的手。 简欧也任由易叡握着：“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对面坐着的两名保镖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对自家老板和简欧的聊天内容没有半点兴趣。 易叡也没开口回答简欧，手上的力道稍微重了些，手指轻轻摩挲着简欧的五指。 简欧默默注视着易叡，任由易叡把他的手拉到两人大腿后看不到的位置，这样一来，对面的保镖也看不到两人十指交握的画面了。 简欧感受着易叡干燥温暖的手心正在源源不断传递着对方的体温，他再次让易叡评价一下江面上的风景，易叡也开口评价了，只说了两个字“好看”。 “就，好看？这么简单？”简欧的手指动了动，轻轻捏了下易叡的大拇指，似乎在诉说自己的不满。 “大自然拥有摧枯拉朽的力量，你觉得我有这种力量吗？”易叡说这句的时候，眼神直直地射向了简欧的双眸。 简欧猝然心惊，差点收回了被易叡握住的左手，他静了静心神，“你是觉得自己是...”简欧正在绞尽脑汁想易叡暗示的内容是什么，身边的易叡便开口打断了，“没什么，就当我信口开河了。” 简欧听到易叡的话后，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天的易叡给自己的感觉着实有些奇怪。 还好，易叡不纠结于简欧的回答，但是对面的保镖却都听清楚了他们老板刚才说的话，结合到瑞丰集团目前的近况，整个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十分沉默。 沉默的气氛直到简欧和易叡回到了别墅为止。 “你最近这么忙？”简欧洗完澡，穿着浴袍坐到主卧的沙发上，易叡比简欧更早出浴，正捧着笔记本电脑看着明天会议的内容。 头发还未吹干的易叡看到简欧坐到了自己身边，他便把血脉不畅的、微冷的手伸入了简欧的浴袍里：“嗯，最近公司的管理层有些问题。” 简欧知道易叡今晚估计会很晚才睡，他便和易叡说了下楼煮些参茶，给对方晚上喝。 听简欧这么说，易叡才收回了自己的手：“好。” 可是简欧刚到一楼，人还没走到厨房，整个屋子里的电便断了，安心明亮的别墅顿时陷入了黑暗。 额，简欧没想到高档别墅区还有跳闸这一说，可能是今晚的台风太过肆虐了。 易叡倒是很冷静地举着应急手电走到简欧附近，借着手电的灯光，两人原本想做的事情都做不了，便只能上床睡觉。 临睡前，简欧对易叡说了句：“晚安。”很快，困意便袭上心头，陷入了睡眠。 黑暗中，易叡静静注视着已经闭上眼睛睡觉的简欧。 等到简欧睡熟后，易叡才凑近了简欧的脸颊，轻轻替对方拉了拉被子。 简欧终究还是没等来易叡的那句晚安，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久违地晚起了，当他醒来时，易叡早就出门了。 简欧在易叡家客厅的桌上发现了对方留下的便签，易叡让简欧在家里随意，晚上对方会来接他去吃晚餐。 下午六点，他们正一同享用烛光晚餐，今晚晚餐的话题有些微妙，是因为易叡主动提及今日的董事会上，股东们都有将瑞丰下一步发展的重心转向海外的意图。 易叡也在询问简欧对此的意见，简欧只是说，生意上的事情他不是很懂，但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简欧还说，如果易叡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可以一试。 “我也问了我哥，他也和股东们的意思差不多，希望我进一步拓展海外市场。”易叡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有些为难。 “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你的手脚了？”简欧知道白皓麒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易叡在生意场上做决定往往都十分果决，这次的事情对方显然有许多顾虑。 易叡沉默了。 简欧见易叡似有难言之隐不好和自己明说，“你哥的话听听就好，就算你不按照他的意思做，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吧？”简欧说话时还俏皮地眨了眨右眼。 简欧说的其实也没错，白皓麒顶多是易叡的义兄，就算现在和严蕊结了婚，也不可能摆脱自己的身份。 简欧一边慢条斯理地跟易叡分析，一边享用着牛排。他也不想挑拨易叡与白皓麒之间的感情，他只是觉得白皓麒和严蕊现在走得这么近，难保不会受到严家的要挟。 也许，现在让易叡为难的事情，有可能是严家搞出来的呢。 “再说回来，不就是发展海外业务吗，总不能让你这个董事长去海外分公司坐镇吧？”简欧饶有兴致盯着坐在自己对面易叡。 “如果是为了公司未来发展有利的事情，我会去的。”易叡的回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简欧一时间有些噎住，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易叡居然真的正面回答了。 既然这样的话，简欧也明白了易叡之前问自己的意思了，如果瑞丰集团真的要发展海外业务，易叡很有可能长期呆在国外，像现在这么频繁的会面是不太可能了。 简欧也没有再问易叡其他，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易叡。看得出易叡很纠结，到底要不要同意这件事。 可易叡似乎看出了简欧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易叡开口道：“如果有信得过的人，我也不用自己去。” “嗯。”简欧的兴致已经不如刚开始晚餐时那么愉悦了。 两人整个晚餐的后半段都在聊白皓麒，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易叡还告诉简欧不少他们兄弟青少年时期的事，这也让简欧更加了解这两兄弟。 简欧总算明白了易叡为什么在得到白皓麒的意见后反而举棋不定了，两人相依为命一同长大，如果换在自己身上，简欧觉得自己也会听从兄长的意见。 尽管，不是亲哥。 现在的白皓麒和易叡，两人一个在商界一个在政界，各自都是如鱼得水。如果易叡的公司进一步壮大，对白皓麒有百利而无一害，因为刚刚易叡也说了，白皓麒有打算进军帝都议会的打算。 简欧知道要竞选进入帝都议会，人脉金钱一个都少不了，“海外发展的事情，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思吧。”简欧有留意过近期的外股，他先把丑话说在前面，“不过，最近几年外国的生意不好做，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简欧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在想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白皓麒并不如易叡口中那么好，他不想易叡被白皓麒利用，所以他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绝对。 简欧希望自己只是多心了。 只是事情终究没往简欧希望的方向发展，到了周一，他就从早间新闻上看到一则报道——瑞丰集团有意在P市落户，成立分公司。 对于瑞丰在世界艺术之都成立分公司，简欧也没有评价，既然易叡已经做了决定，希望事情能向好的地方发展吧。 瑞丰集团正在大踏步地拓展国外市场，但是最近的义丰社却是风雨飘摇，因为警方的动静和打了鸡血一样，义丰社近期的走私活动频繁被警方sao扰，很多军火和走私人口均被警方突击检查。 这让义丰社内部一时间人人自危，虽然没了龙耀的sao扰，但来自警方的压力却让旗下的生意捉襟见肘。 洛阳这边也是因为警方的动作断了新公关的供货，场子里也难有新人服务客人，场子的流水不如以往。 简欧有问过洛阳，“为什么不想办法重新规划走货路线，现在这样半吊着生意会被话事人责问。” 简欧这么问洛阳，是因为他被话事人安排巡视各家生意的人特意询问过。 “现在哪个堂口的生意都不好做，重新规划路线也需要经过上面同意，现在谁敢触话事人的霉头？”洛阳告诉简欧，四家堂口的生意都不景气，他也不可能像之前朱四爷那样有那么多邮轮去境外走私人口。 说起朱四爷，之前那个境外的窝点被简欧和星野悠联手端了，现在洛阳没有新的血液供场子用，简欧自觉有自己的责任。 简欧早就在回国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洛阳，只不过略过了星野悠的部分，说是小二凑巧和他遇到了便一同行动。 不过洛阳没有因为这个责怪简欧，简欧也不知道洛阳下一步要怎么走了。但洛阳的应对简欧也觉得太严谨了，洛阳甚至规定了公关都不允许被客人带出场子。 好多兄弟都不明白为何要临时规定这个，简欧倒是不会问洛阳，洛阳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洛阳的堂口现在也就是流水差了点，警方巡查的时候倒是没有问题。 简欧觉得洛阳临时下达的指令是为了安全避过警方的动作，洛阳显然也没想着要扩大手里的生意或者是让生意回暖，这反倒是躲过了警方的多次巡检。 某一晚，全市各大夜场被警方来了一回突击清扫，这一次张谦手下的场子损失最为惨重，被警方查出非法经营赌博场所，存在洗钱行为。 数十个会所，八成以上都有问题，不少都被当场搜出地下钱庄，还有不少明星艺人的钱色交易被当场撞破。 这次警方的行动也直接牵扯到了娱乐圈，因为有明星是高嗣公司旗下的签约艺人，高嗣也无法置身事外。 至于聂明那头简欧也从对方马仔口中得到了答案，聂明最近也跟洛阳一样，走私行为少了很多。 如果算得上谈资的东西，那就是聂明的一位心腹，因为和道上的人抢女人，跟对方在街头玩了一回惊心动魄的俄罗斯转盘。 “当晚的情形我现在都记忆犹新啊，我就在现场，看着那个人拿着左轮手枪怯场了，明哥的心腹直接掏枪一枪爆了那人的头。” 简欧此刻正参加义丰社某兄弟结婚的晚宴，上面那句话来自于一个亲身经历的兄弟，这人喝高了，正拉着简欧，绘声绘色地向简欧形容着。 简欧见这人喝得找不到北，他也不嫌弃对方大舌头般的说话方式，继续跟这位兄弟聊天：“是吗，的确挺可惜的，如果我那晚去了，也可以下赌注赌一赌谁输谁赢了。” 简欧说的没错，凡是道上涉及到双方生死的游戏，双方的见证者可以当场开盘下注，看谁能活下来。 这一桌也有不少和简欧相同想法的兄弟，这群人让这个喝高了的兄弟继续说。 “关键是，死了的这位啊，还是个忠义堂的余孽，你们说是不是巧了！”这兄弟磨磨唧唧、口齿不清地说着。 聂明处理这件事情的结果，简欧也从这人口中知道了，事发之后聂明当时就把人扭送到了警察局。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人举枪射击的画面被热心市民目击后直接举报给了警方，聂明可不会在这时候拿自己的前途看玩笑，这时候如果保下这人，不但会影响到他自己的堂口，甚至会被上面的人问责。 聂明将人送到警方自首之后，自己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件事只是义丰社这次被警方大规模扫荡的一个小小插曲，聂明和洛阳两人还能应付得来，但张谦跟高嗣便是处处碰壁了，张谦更是被警方起诉，人已经被警方拘留，并且得不到保释的机会。 高嗣的处境虽然不像张谦那么糟糕，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高嗣也面临着被法院起诉的局面，这就不得不说，是因为他手下的艺人仍被警方拘留，这些人嘴巴不牢靠，被警方撬到了不少高嗣公司的黑料。 高嗣的选择就有些让简欧哂笑了，对方直接和这些艺人解约，公司也是大规模裁员。 现在高嗣的公司现在除了人事、财务、高层还能运作，手底下能撑住场面的艺人已经去了一半，人事方面堪称公司成立至今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裁员，据多家媒体报道，高嗣的公司损失严重。 简欧知道高嗣出了事，肯定会找易叡，所以他问易叡：“我看新闻，高嗣最近的麻烦不少，他有没有来找你？” 易叡听到简欧这话时，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签合同，他放下了手上的文件夹看简欧：“怎么说？”他反问简欧。 简欧坐在易叡对面的皮质沙发上，“高嗣的公司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得找你江湖救急么？” 简欧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脸上的神色却很严肃，他知道高嗣和易叡的至交，就算不看在大家同为社团高层的份上，就凭着这交情易叡也要救高嗣这一次。 “高嗣能有你这么好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简欧很认真地看着易叡，虽然易叡并没有他明确的回话，但简欧却笃定易叡会帮高嗣。 易叡似乎也听清楚了简欧的话外音，对方明显是觉得自己帮高嗣风险太大。易叡也理解简欧担心帮了高嗣会影响到瑞丰，思考片刻后说道：“高嗣前两天确实来公司找过我，也确实如你所言，他是为了找我救急。” “看你的意思，你已经帮他周转资金了？”简欧没想到高嗣找易叡都找到了公司，显然是高嗣的公司此刻面临的处境已经是极其劣势了。 “还没。”易叡签完了手里的合同，将文件夹放好，按了一下桌上的传呼机，等到秘书将一摞文件搬走后，他看了简欧一会儿，才问：“你觉得我该不该帮他？”易叡的语气带了些玩味，似乎简欧的意见对他而言更重要。 见对方把皮球踢了回来，简欧也直言不讳：“如果我是你，我就让高嗣的公司一蹶不振了。我不可能知法犯法。” 易叡沉默了，简欧的立场在易叡来看挑不出半点错。 “法院的人也不是尸位素餐的家伙，如果你敢帮他，很可能会引火烧身，被法官调查。”简欧的目光落在易叡的脸上，他也看出了易叡此刻心境复杂。 “高嗣公司现在岌岌可危，如果我不帮他，公司会破产。”易叡也表明了高嗣公司真实的处境。 言及此处简欧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用了，易叡总不能看着高嗣的心血毁于一旦，因为他不止是高嗣的友人，更是义丰社的话事人。 这晚用餐后，简欧便说了想早点回家休息，直到易叡把简欧送到家门口了，简欧才拦在了门口，因为家里还住着星野悠，简欧到了家门口才想起来。 简欧觉得，都怪高嗣，害得自己今晚这么失态。 易叡站在简欧家门前的走廊上，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高大的身影，他面如常色地看向神色有些紧张的简欧，耐心等待简欧的告别。 “高嗣的事情，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用理会我的意见。”简欧似是妥协了，不妥协又能怎样呢，他总不能拿刀架在易叡的脖子上，威胁对方不要去帮高嗣。 易叡捕捉到简欧不悦眼神里的隐隐忧色，看了一下保镖，注意到保镖都安静地守在楼梯口后，他才重新看向简欧。 “你不是不想我帮他吗？”易叡是有些意外于简欧临时变卦的话语。 简欧觉得易叡是故意找茬，叹了口气，“他总归是你难得的、真正信任的朋友吧。朋友，是可遇不可求的。” 简欧只是不希望易叡帮高嗣，他又不是想易叡和高嗣绝交，而易叡听到简欧的话之后，也彻底懂了简欧的意思。 易叡深棕色的眸子注视简欧良久，久到简欧以为对方不会和自己说话，就在简欧准备和对方道别时，易叡却出声了：“谢谢。” “平白无故的，谢我做什么。”简欧笑了，安静地看着眼前英俊的易叡。 简欧本以为自己今天的表现足够让易叡生气了，但对方面对自己的那些话从来没有红过脸。 饶是简欧脾气再好，也是佩服易叡能耐得住性子听自己对高嗣的负面评价。 “你回家休息吧，最近警方维护治安的警力很多，下了班早点回家休息。”先开口说再见的人是易叡，简欧见对方转身预要离开的背影，拽住了易叡的衣角。 易叡高档西装衬衣的质感简欧摸着十分的舒适，“你也是，早点回家休息，不要工作到太晚。”说完后不等易叡的回应，简欧便松开手，打开了指纹锁进了家门。 简欧怕自己再不回家，又要开口让易叡别注资给高嗣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