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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忆

    隔日一早,女人推门走进了小房间。

    床上的人还没醒,女人的脚步也放得更轻了些。只不过她将水杯搁置在桌子上时,目光所及之处却出现一个眼生的东西。

    阮梁玉拿起来,却看到崭新盒子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英文,等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抽出里面颗颗都包装好的白色丸状物体时才发现这是药。

    会是谁给池遇的药?

    阮梁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祁泊简。

    因为知道池遇生病的只有她和大少爷。

    可祁泊简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连这点小事都能记在心上?

    “哎,大少爷真是个好人。”

    阮梁玉小声舒了口气,但她并不知道祁泊简是什么时候把药送过来的,她也没多想,只是想着之后也一定要让池遇好好感谢大少爷才行。

    等池遇悠悠转醒时,阮梁玉正好熬完一锅清淡白粥。

    虽然池遇现在烧退了,但高烧过后的他身体还是虚弱,所以整个人看着都没精气神,也没有什么力气。

    “怕你今天又反复发烧,待会喝完粥得再吃一次药。要是还不舒服的话咱们晚点向老师请个假吧?明天再去学校也行。”

    阮梁玉摸着池遇的额头惊呼一声,“啊!好像又有些烫了。”

    池遇摇摇头,用手机打字安慰mama。

    “我已经好很多了,可以去学校。本来周末也能帮忙做很多事的,结果因为生病又浪费了两天…”

    阮梁玉一听,没忍住笑骂他:“没出息!那些脏活累活都不用你做,只要你身体健健康康的我才是真的放心了。”

    说完,女人递给池遇两颗白色的药丸。

    池遇昨天烧得糊涂,可他却记得昨天吃的药好像不是这个。

    池遇看了眼阮梁玉,虽然他没问什么,但阮梁玉却主动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药是大少爷给的。”

    “小遇,你还记得泊简哥哥吗?”女人又接着说,“哎,我最近忙糊涂了,都忘了跟你讲,泊简他前天回来了…”

    池遇的大腿处快接近膝盖的地方有一块疤痕。

    它不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丑陋。

    小时候被小伙伴们看到嘲笑了很久,长大以后池遇就再也没穿过短裤。

    那块疤痕是池遇十几年自卑人生的开端,是罪恶源,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的生父。

    池遇本也应该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可没曾想,一碗guntang的开水毁了所有。

    他已经不记得那是男人第几次打母亲了。那时候的池遇还很小,所以当男人暴怒地掀翻桌子让装满guntang开水的水杯掉落到他身上时,池遇只会哇哇大哭。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放声哭,至此以后,池遇就再也不能出声了——

    池遇患上了难以治疗的语言障碍症。

    高昂的医药费和每周一次的诊疗也不是池家这样贫穷的小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

    一旦威胁到自己孩子的人身安全,阮梁玉也实在忍无可忍了。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和丈夫提了离婚,在那个节骨眼上,池遇的父亲本来就不想负责,他也不想在外面拼命地赚钱只为了给孩子交医疗费,更别说要花一辈子时间去抚养一个身体畸形的孩子,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

    池遇的父亲离开那座城市后,破烂稀碎的家只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

    但阮梁玉并没有向命运低头,她找了好多份工作的同时又能把池遇照顾好。

    阮梁玉尽心尽力地把池遇抚养长大,把他养得漂亮又善良,虽然不能开口说话,生下来也和别人有着不一样的身体,但阮梁玉却觉得池遇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

    阮梁玉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任何要求,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将来有一天她能等到池遇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期盼一个只爱池遇的人出现。

    于是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年,直到阮梁玉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幸福地过下去时,现实还是击碎了平凡人的美好幻想。

    这些年池闫赌性成瘾,外头欠了一屁股的债,擦都擦不干净。再加上他又和债主断了联系,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债主气急了就雇人找上池闫老家的年迈父母。

    可是,两个老人哪里拿的出那么多钱去替儿子还赌债,只能把家里一些还算值钱的、不值钱的都给人拿去变卖,但没过多久房子就被掏了个一干二净,之后两个老人双双病倒,池父的亲生jiejie却进城找上了阮梁玉。

    虽然阮梁玉离婚后便决定和池闫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但池家父母却从没亏待过她。

    阮梁玉和池闫都是农村家庭出生的,只是原先阮家更贫苦些。阮梁玉的母亲一连生了三个女儿,直到最后一胎是个儿子后才肯罢休。等三个女儿长大成人,再分别将她们嫁出去,收取丰厚的彩礼。阮家前两个女儿嫁的都一般,直到阮梁玉遇上虽然也生在农村,但家庭条件还不错的池闫…

    那时候男人对她好,池家的父母也觉得他们合适,希望两人永结连理,所以就算被阮梁玉的母亲狠狠宰了一笔,池家父母也愿意付出全部家当给儿子用作娶老婆的礼金。

    那时池家风风光光地迎阮梁玉这个儿媳妇进门,给她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

    也是一个女人梦中的婚礼。

    虽然阮梁玉最后和池闫有始无终,但池家父母出事,她不可能不帮。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也就因为这一帮,池闫的jiejie便彻底赖上了阮梁玉,慢慢地就连自己家的事都要阮梁玉扶持。

    帮人几乎帮了快大半辈子,阮梁玉自然不可能再做那个冤大头。

    她是善良,但也不能一直都被欺负。

    后来阮梁玉忍无可忍,取了最后一点积蓄,留了一半给池家父母,自己则拿着另一半鼓起勇气带着池遇来到帝都。

    帝都繁华富贵,普通人来到这里都很难谋生,更别说一个乡下女人还带着个孩子…

    不过好在阮梁玉运气好,经过不懈努力她总算在帝都找到了份薪资不错待遇又好的工作,并且主人家还愿意分两间房供她和儿子居住。

    于是在新的城市里,池遇又有了新的小家。

    小家里有mama、他、还有别墅里的大哥哥。

    大哥哥叫祁泊简,长得好看,完美又优秀,所有人都想和他做朋友。

    那也是池遇整个年少时期都羡慕对象。

    但他却不敢接近大哥哥。

    毕竟。

    如果形容祁泊简是天上的太阳,那池遇就一定是地上普普通通只能被人随意践踏的野草。

    直到后来大哥哥的mama生了病,总是将他打得浑身是伤。

    从小母亲就告诉过池遇要善良,要帮助别人,要做个好人,因为好人会一生平安也会有好报。

    所以池遇也开始接近大哥哥。

    虽然池遇不能说话,但白天mama保护祁泊简,晚上他就陪着祁泊简,帮他涂药,治疗满身的伤。

    池遇总是趴在祁泊简的桌子上,看着祁泊简写作业自己却睡着了。

    有时阮梁玉给祁泊简做了甜点,他都毫不吝啬地分给池遇。

    所以池遇怎么可能会忘。

    只不过那个时候池遇和祁泊简距离很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后来一张机票和未知的国度让他们之间断了联系,那段美好的旧时光也被彻底封存了。

    周末两天池遇都是躺着过去的,在家的时间也总是过得飞快,下午吃完饭他就要去学校了。

    每次池遇返校之前,阮梁玉都会给他带上自己亲手做的糕点。

    女人利索地把东西塞进池遇的背包里,絮絮叨叨:“这些都是昨天提前做的,但你也要少吃点,毕竟病才刚好。不过大少爷给的药确实好,早上摸你的时候还烫,感觉又要发烧的样子,没想到喝了粥吃了两片药,你现在气色都好多了…”

    池遇点点头,他现在确实没那么累了。

    “那还是要多注意。”阮梁玉嘱咐完又不经意间嘀咕一句,“不过,只是着凉怎么就高烧两天都不退呢…”

    池遇听闻这话,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那是他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那天晚上陌生的男人将他拖进树林,才下过一场雨,草地都还是湿的,所以池遇的衣服裤子也不可避免地湿透了,还沾上不少泥巴。

    因为害怕被mama发现,池遇回去后就着急忙慌地把衣服裤子都洗了。

    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因为穿了湿衣服加上太过于害怕发了高烧。

    这事总共也才过去两天,池遇胆子又小,所以在他的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

    池遇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身体下意识地发着抖。只不过此时低着身子正在收拾东西的阮梁玉并没发现他的不对劲。

    池遇自然不敢告诉mama那晚的事,好在阮梁玉刚才真的只是随意念叨了一句,并没有太在意这个问题。

    因为不能开口说话,池遇之前找兼职的时候也四处碰壁。

    不过好在后来终于有家花店的老板肯用他。

    那时花店里正好缺一个扎花的师傅,恰好池遇专业对口,扎得花束又好看,所以就算池遇有缺陷也被破格聘用了。

    池遇没课的时候都会去去花店帮忙,老板每个月也会按时给他发工资。

    临出门前,池遇把这几个月的兼职工资一并交到阮梁玉手上。

    他在手机上打着字:“mama,我找了份兼职,这些钱你拿去花吧,等我以后毕业出去工作,你也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手里一下出现几沓厚厚的钱币,阮梁玉简直又气又笑:不是让你别做什么兼职嘛,赚钱有mama就够了。还有啊,你把钱都给我做什么,赚了钱自己拿着花…”

    女人说着,伸手就要把钱都退还回去。

    好像mama们都会这样说。

    她们总是节省自己的开支只为了让孩子过得更好。

    池遇是知道的。

    他想让mama过得好一点——如果有喜欢的漂亮裙子也可以立马买回家,不用想着下一次、再下一次,一次次推移,结果到最后连那么小的愿望都没法实现。

    所以在这件事上池遇的态度难得强硬,只见他皱着眉抿紧嘴,小脸一板佯装生气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还真挺生气。

    就算阮梁玉知道他是装的,都不得不依着他。

    “小固执。”

    女人笑着拍拍池遇的头,实在拿他没办法。

    她转身走进卧室,拉开抽屉,把手里的钱都放进了一个老旧的文件袋里。

    早上用餐的时候祁泊简又问了遍池遇的情况,阮梁玉说的是已经没事了,结果大少爷还是特例给她批了一天的假。

    所以阮梁玉这才有时间送送池遇。

    只是等母子俩前脚刚踏出门,就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小路走进后院。

    “大少爷?您怎么来这儿了…”阮梁玉慌慌张张地走上前。

    高大英俊的男人脚步停顿,眼神锁定的却是女人身后背着书包早已呆滞在原地的漂亮男生。

    “池遇,你不记得我了?”

    这是他们再次见面,祁泊简开口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