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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眠

    等我出去的时候宋准已经坐在床边等我了,我没穿衣服,把裹在身上的浴巾拿掉,全身赤裸地趴在床上,身上的水珠甚至都没能干透。

    宋准窸窸窣窣地翻出药水,我盯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困了,把头埋在臂弯里,感受背后有力的按揉。

    淤青揉开了真的会好受很多,揉的时候痛痛痒痒的,仿佛在提醒什么。

    这几天药上的越来越顺手,几乎一到点我就乖乖地趴着了,宋准也从善如流地拿了药瓶帮我揉。

    我忍不住思考被这样一双手紧紧抓住会是什么感觉。

    颤栗、兴奋,未知的恐惧,在一方小船伤摇晃,飘荡,却能清晰地感觉自己是安全的。

    宋准的手总是很烫,guntang,毫无遮蔽地触碰着我的皮肤,那温度直要把我烫坏了。

    “再擦一天应该就好了。”桌上的药瓶被宋准收起来,又递给我一些药片,看了一眼我缠着绷带的腹部,“刚刚裹防水带了吗?”

    我拉着她的手碰了碰绷带,“还是干的。”

    她动作僵了僵,随即很自然地掩饰过去,把装着药的口袋收起来放进柜子,正打算离开,我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两秒,还是拽住了她的衣服。

    “可以……一起睡吗?”说完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晚上做噩梦……”

    宋准转过身,鬼使神差地在我头上摸了一把,“好,我去拿东西。”

    床头的台灯微微亮着,有些昏暗,却正好适合夜灯的亮度,我轻轻侧过头,宋准就躺在我旁边,已经睡着了。

    我闭着眼睛往热源处摸去,寻了个舒服的地方才终于安分了。

    今天晚上没有吃安眠药。

    我知道宋准是能让我安全的。

    早晨的阳光总是最好的,我还能多看一天新的太阳,床头柜上摆着新的相框,我妈活在照片里,被阳光照得耀眼。

    宋准躺在我身边,睡颜不似平常那样冷淡,长发温顺搭在一边,眼睛轻轻盍着,有些许柔和。

    “醒了?再睡会吧。”

    她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睡眼朦胧地看我,没几秒又闭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但还是往她那边挪去,侧着头,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

    此时阳光正好,透过窗帘落在她脸上,窗外蝉鸣鸟语,人声鼎沸,一切都散发着新的味道。

    暑期过半,临开学时宋准带我去医院拆线,之前也来医院换过几次药,但这次就是莫名紧张。

    拆线很快,也不疼,线头一拉就顺着rou出来了,我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伤疤看,急性阑尾炎做手术切掉了阑尾,没想到留下来的疤这么丑,像只盘横在皮肤上的丑陋蜈蚣。

    正出神的时候宋准递过来一包纸,我有点疑惑地抬头望她,她不自然地撇开头,我下意识摸了摸眼角,才发现流淌着的温热的液体,我慌不择路地拿袖口拼命擦拭,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

    “回去吧。”

    “宋准……”我拉住她的袖口,“想去那家店再吃一次饭。”

    宋准转过身,我低着头,听见她说,“好。”

    小巷子里人群熙攘,正是喧闹时,情侣手牵手交头接耳,母亲拉着孩子从身边走过,宋准也拉着我,怕我走丢似的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

    我们绕了几圈,才发现那家店已经不在了,隔壁老板见我们一直在这儿徘徊,问我们是不是在找那家非遗店。

    宋准点点头,老板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从自己面前的笼子里拿出两个包子给我们,“也算是无妄之灾了,这对老夫妻独自个儿赚钱养家,儿子女儿没一个管她们,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来回家,前两周好不容易盼来了,一回来就把老婆子给气死了,当场哮喘发作就咽了气。”

    我有些讶然地抓紧了宋准的手,原来一个人的逝去就这么简单。

    就像我妈,她们死了之后旁人提起不过一句“无妄之灾”,叹两口气,惋惜几句,也就过去了,没有她们世界依旧得转,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逝去,没人会在意几个不起眼的人的逝去,也许再过几个月,几年,连记得她们的人也没了。

    老板叹了口气,继续说,“老头子一个人cao办葬礼,守了头七,七日那天回来一次,把店给当了,再也没见回来,之前新闻有看过不?老头子在她妻子的墓前去了,当时警察去的时候他还抱着墓呢,死了也不肯松开,还闹出不小的动静呢,那几日连报纸都登了哩!”

    “这一日夫妻百日恩,也不过如此了,老头子那么爱她,连让她多等几天都不愿意。”

    宋准咬了口手里热乎乎的包子,汁水溅出来,微微有些烫,想要说什么,旁边却是来了个老奶奶,“小秦!老样子!”

    老板转头,利索地打开笼子,笑着说,“好勒。”

    好似刚刚做出伤心的表情的并不是他一样,宋准没再说什么,和老板打了招呼,拉着我走了。

    “老奶奶和老爷爷一定很想她们的子女,我不懂。”

    宋准又咬了一口包子,接着两三下地吃完了,目光一直直视着前方,可不知为什么,我侧过头去看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眼里藏着太多太多东西了,她隔了好半天才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夜色里悄然掠过的黑猫,“你觉得,你mama在没自杀前,每天想着你和弟弟吗?”

    我低着头想了想,目光却落在我和宋准相握的手上,张开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想的。”

    “是一样的道理。”

    “十月怀胎,十八年养育之恩,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何况是人。”

    似乎明白了,也似乎没明白,可我能感觉到宋准的不同寻常,她好像藏着太多秘密,细细护着不让人发现。

    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这时候站在路边才觉得自己很渺小,过路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没人在乎你是死是活是喜是悲。

    我转头目光落在宋准身上,阳光透过她的侧脸打下来,蒙上一层微黄的光晕,可我却看到她眼里的悲伤。

    我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怪异感觉,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