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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大概是爱情使人幼稚吧。

    又是一年荆桃开,微风吹过,粉白的花瓣如雨般飘零散落一地。

    牡丹华贵,秋菊高洁,红梅映雪,是各有千秋之景象,嬴政偏爱春日里百花盛开争奇斗艳的景象。

    万紫千红岂不比一枝独秀更有趣?

    花如此,人亦如此,有比较才有高低,有竞争才会有危机感。

    搬一案台席垫于院中,伴着花香鸟语抚琴,这一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什么时候,赵政慢慢地脱离自己的预料,从而瞒着自己去承担和解决一些事情了?

    孩子长大了,慢慢地有了自己的心思和想法决断,这是好事,秦王政从来都不会受人桎梏的,即便是自己的先生也该是如此。

    可当嬴政意识到他慢慢地开始无法掌控和猜透赵政的心思时,却并不愉悦,赵政注定是鸿鹄,即便经历的事情有所不同,他也不会是燕雀。

    或许吧,或许是自己掌控欲太强了,没有人是真正的白璧无瑕,总归有所缺陷,但人是有强弱之分的,亦有高低贵贱之分,真正区分贵贱的不是血统和爵位,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墙头窸窣的声响让嬴政停住了动作,一只手搁在桌案上微微仰头看向发出声响的方向,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笑意,他或许猜到是谁了。

    墙头忽然出现十六七岁的少年,双脚跨坐在墙上目光扫视了一圈环境,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嬴政的方向,脸上扬起一抹粲然的笑意似是比这三春盛景还要好看,少年人注意到嬴政的目光,只朝人招了招手:“先生。”

    然后还不及嬴政回应他,一个翻墙跨越的动作,从墙头栽了下来,整个人就这样翻倒在了地上然后痛呼出声。

    嬴政忍不住蹙眉,还是从位置上起身朝人走了过去,步调有几分优雅的急促,看人从地上坐了起来好不狼狈的模样,衣衫上沾染了泥土,手上脖颈上有些被枝桠划伤泛着狰狞的红。

    “你故意的?”嬴政在人面前蹲下身,劈头盖脸地便是这样一句话。

    赵政扬起一抹无辜的笑来,松泛着手上的关节:“先生疼我的,寡人是怕先生不理寡人了,还是生着寡人的气。”

    “你这样朕才生你的气。”嬴政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没脸没皮的模样,将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又掸了掸人身上的尘土,“可有摔伤?”

    “不生寡人的气?称病说是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可这琴声可是悠扬啊,寡人是情非得已了才翻墙而上的。”赵政与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看得人喉咙微微有些发痒,只略微移开了目光又忍不住再去看人一眼,“就被树枝划了几道,并未摔伤。”

    “下次不要这样做。”嬴政告诉人。

    “那先生可原谅我了?”摔是故意摔的,可他也是有分寸的,权且是为了哄先生的,那件事瞒着先生是他的不对,可他是秦王,不需要事事与先生商量,他有自己的打算,有时候先生也未必是全对的。

    “没有怪你,朕只是在想自己的事。”嬴政拉着赵政到水缸前用水瓢为人清洗伤痕,他想替赵政铺路,可赵政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可以理解,他们都是不受桎梏的人。

    “什么事?”先生的手指抚摸过脖颈的感觉很舒服,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被划过的肌肤带着几分guntang的温度,热意蔓延到心口,赵政觉得既舒服又有些失控。

    “吕相欲要将他女儿许配给臣。”嬴政回答道,其实娶谁都无所谓,可他偏不想娶吕不韦的女儿,无异于往自己身边放了一双眼睛,“他开始疑心臣了,对臣并不放心。”

    “不可以娶她。”赵政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随后就后悔了,先生迟早要娶妻生子的,不娶妻又该如何?

    自己的旖念要是被人发现,先生会讨厌的吧?何况自己已经有了妻子,又以怎样的立场约束先生?

    “朕已经婉拒过他了。”嬴政脑中想的其实不是这件事,前段几天,嫪毐的事发,嬴政才知晓赵政已经用他的方式处置了这件事。

    此时的嫪毐权势未盛,其实他是不是宦臣,脱了便知,一切便不言而喻,赵政用一绝色的宫婢引诱之,待时机成熟,便找一宦臣去捉jian,小内侍看见人的时候,那二位还在颠鸾倒凤呢。

    吕不韦会以为是嫪毐控制不住自己秽乱宫闱而被人发现许是巧合,即便有疑心也不敢发作。

    此时秦王大怒,对嫪毐处以腐刑剥夺其爵位收回封地便是理所当然的事,又将嫪毐送回了赵姬的身边,对于二人的私情只字不提,算是保全了太后的颜面,这件事千错万错便是嫪毐的错。

    吕不韦和赵姬只担一个识人不清的名声。

    这样的结果,是损失最低的结果。

    这样的大事,嬴政却是一概不知,他替赵政铺路,可赵政有时候未必需要他,赵政有了自己的打算,用这样的一条计策这样早的处置了嫪毐,又惩戒警告了吕不韦和赵姬。

    吕不韦和赵姬势必会提前对赵政心生忌惮,赵政在意他的母后,他不是自己,没有那样心狠,即便心中有所想,他也依旧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此时的赵政,有自己的心胸和谋略,也有扶苏的人性和仁慈,知晓君王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个王上,他做的比自己好。

    “王上此举,嫪毐必定对你怀恨在心,你是想太后对人有情还是无情?”嬴政知晓此事第一句话便是说的这句。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他一个宦臣,即便能掀起风浪,又有多少人会支持他?

    若母后真的对人有情,便不会嫌弃他,也该知晓寡人是格外开恩了。

    若是母后只是重欲,那即便有几十几百个嫪毐来,寡人也拦不住。”赵政的言论很清楚,他考虑好了自己做这件事所可能发生的一切后果,才去做的,“寡人知晓先生有更好的法子,你想的法子寡人未必想不到。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法子。

    可是先生可曾考虑过,她是我母亲?”

    她何止是你母亲,也是朕的母亲,嬴政不禁扪心自问,他是否过于心狠了一些,像这样退一步,又是否真的能海阔天空呢?

    赵政保全太后的颜面,太后是否也该顾全儿子的颜面?

    他不知道,这个决断和选择嬴政无从猜测起,可他却明白,赵政此刻选择的,是他以前想选择却无法选择的。

    嬴政尊重人的决策,可事态脱离自己的掌控的无奈和失控,让他心生了几分茫然,于是乎便闭门了几日,他不是生赵政的气,而是要好好地规划一下未来的路。

    他自诩为了解自己,可他忘了,既然赵政是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他便不会事事听一个人的,信任的依赖和一味的顺从是两码事,即便赵政也懂自己,可他也会有自己的思想和打算。

    嬴政不能控制他,让人事事跟着自己走,而该在合适的时候引导他,他会长成比自己还要合格的始皇帝。

    人非圣贤,如果做错了什么不算严重的事,再改正过来便是,只要他听得进去自己的话,如果有一天听不进去了。

    嬴政眸色微暗,心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带人到了屋内给人涂药,指腹抚摸过人的脖颈,轻柔而缓慢。

    冰凉的触感让赵政微微缩了缩脖颈:“这样便好,吕不韦的女儿不能娶的,到时候只会是先生的羁绊。”

    “王上可有喜欢的人了?”嬴政觉得这段时间,赵政言语里对于男女之情总是表现出一种崇拜向往的感觉,他是情窦初开?还是有了心仪之人?

    按理说应该不会,赵政在自己未曾注意的时候接触了什么女子吗?又是什么奇女子能入赵政的眼?

    鉴于自己过往几十年的辉煌战绩,嬴政在这方面从来都是深信不疑,从未将人喜欢的对象往男子身上想过。

    “没有,只是看了一些书,心向往之。

    大业未成,儿女情长未免太过虚无渺小。”赵政心里咯噔一下,不免感慨嬴政的心细,只下意识地否认了。

    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拒绝了这桩婚事是出于大业考虑,那以后呢?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虽说先生并不尊儒法,但这自古以来腐朽的观念便是如此,何况人皆有七情六欲,如果有一日,先生要娶亲的话?不如就将先生掳了进宫锁起来?

    “王上有这样的想法是好的。”嬴政觉得这样的才是赵政,全然不知赵政心中所想,“大公子最近怎么样了?”

    “长开了一点吧?好歹没那么丑了。”赵政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而后看着眼前人的眉目又道,“先生这么喜欢他?

    或许比喜欢我还要喜欢。

    先生喜欢小孩?还是说自己想要小孩了?”

    “你又开始胡说了。”嬴政无奈,赵政怎么感觉越长越回去了?什么叫做丑,岂不知扶苏以后会长成怎样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臣只是觉得大公子面善,自然的心生亲近。”

    “所以用大半积蓄给他打了长命锁,先生从未送给寡人如此贵重的礼过。”赵政这话像是与小孩子吃醋一般。

    “王上说这话可就冤枉臣了,王上稀罕这些金银饰物吗?

    臣送与王上的礼,哪一件王上不喜欢?”难得他们未谈国事天下事,只是这样随意闲聊着,几日的思绪都舒缓下来的自在。

    直到小厮过来说吃饭了,嬴政才带着人起身:“既然王上来了,还望不要嫌弃臣家中的饭菜简陋,一起留下用个饭吧。”

    “好啊,不嫌弃的。”赵政仰头看着人,喜悦又率真的模样。

    嬴政有几分无奈,赵政吃准了这幅姿态自己会心软,可不知什么时候露出獠牙来又做一些自己都无从预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