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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烨向来觉浅,听到旁边有动静,便醒了。 他点上一支蜡烛,橘色的亮光瞬间照亮房内一角,楼烨看见卫绾卷着被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卫绾?” 楼烨靠近卫绾,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有些烫。 卫绾自小身体也不怎么健壮,楼烨不敢大意,连忙让婢女去请医女来。 因为楼四小姐体质弱,时常生病,楼家便特意请了个医女住在楼府中,以备不时之需。 不一会儿,医女便赶来了,给卫绾查看了一番。 倒不是什么大事,前一阵子卫绾功课做得晚,睡得不足,今夜又受了凉风和惊吓,诸多原因加在一起,身体便一下子垮了下来,好好休息几日便好。 楼烨送走医女,又按照医女的嘱咐将冷帕子覆在卫绾额头上。 没一会,楼烨便听到卫绾在呢喃些什么,楼烨凑近了些,这才听清卫绾喊的是冷。 楼烨皱了皱眉,扯开卫绾的被子,自己也躺了进去。或许是感受到了暖源,卫绾不由自主地贴近了楼烨。 久违的清香钻进鼻腔,卫绾身上有一种很淡的清香,以前两人一起睡的时候,楼烨常常是闻着这股清香睡着的,后来两人决裂了,楼烨便再也没有闻到过这种香味。 此刻楼烨心神平静,既没有睡意,也没有其他什么旁的念头。 他低头看着卫绾,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鞭伤疼还是因为脑袋不舒服,卫绾眉头微微蹙着,长而翘的睫毛上也是带着泪珠。 “不会再有下次了。” 楼烨眸色略沉。 *** 卫绾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外头日光明亮,透过门栏明晃晃地照入室内,在地面上打出一圈白光,很明显,时辰已经不早了。 卫绾扶了扶额头,有些晕,后背也是出了一身薄汗,里衣黏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着青衣的婢女见卫绾出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表少爷醒啦?怎么出来了,有事唤奴婢一声便好了,您昨夜半夜突然发起了烫,少爷特地叮嘱让您好好休息。” 卫绾被婢女劝着回了室内,但是也睡不着了。于是让人端来了清水,洗漱一番过后用了些早膳,又喝下一碗汤药,身体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卫绾想要回自己的院子,却被拦住了,说是三少爷让他在这里休息。卫绾问楼烨去了哪里,下人只说不知道。 卫绾没办法,只能在这里坐着。 一上午便这么无所事事地过了,卫绾坐地有些心烦,忍不住再次问婢女自己能不能回去,楼烨回来若是找他,再叫他过来便是。 今日国子监休假,楼烨如果不在府中的话,应当是出去了,没有道理只许楼烨出去自己玩乐,而自己被他拘在他这院子里。 青衣婢女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左右为难着,楼相身边的小厮便来了。 “表少爷,相爷传您过去。”小厮恭敬道。 “相爷寻我?” 卫绾一时有些愕然。 楼相贵人多事,自他进了楼府,十余年了,楼相也没找过他一次。 “是。” 卫绾抿了抿唇,心中带着疑惑,还是跟着那小厮走了。 卫绾走到堂前,发现里面的人竟还不少。 楼相、楼夫人与楼烨都在,除此外,里面还坐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一个国字方脸,面庞带怒;一个面庞无须,圆脸粗身,穿着绛紫色花衣,看模样似乎是宫里的人,一干下人都候在堂外。 卫绾看着这架势,心中有些忐忑,下意识地朝楼烨看去,楼烨面色平静,给卫绾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卫绾缓了一口气,抬脚踏入堂中,先向楼相行礼。 “陈大人的公子昨夜遇袭,这事你可知?”楼相摆了摆手,问道。 卫绾愣了一下,如实道:“不知。” “有人见你昨日与陈公子在卧春楼饮酒,而后起了争执,这是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楼相皱起眉头,似乎对卫绾与人去那种地方喝酒颇为不满。 ……是因为昨日的事。 卫绾袖子中的拳头紧了紧,他看了楼烨一眼,楼烨微微抬了抬下颚,示意卫绾只管说便是。 “昨日有人假冒府中之人,说三哥哥寻我,我便跟着那人去了,到那的时候,没见到三哥哥。陈公子见我来,要我代哥哥喝一杯,我握酒不稳,将酒洒在了衣襟上,便离开换衣裳。”卫绾如实道,“我想着三哥哥寻我来应当是有什么事,便想先去找三哥哥,但是……” 卫绾顿住,有些不愿意开口。 “但是什么?你既然去找烨儿,又怎么与陈公子起了争执?” “我……” “小绾想来找我,但被陈家公子遇到了,那陈家公子不讲理,硬是拉着小绾要他去同他们喝酒,父亲你也知道,小绾向来乖巧,滴酒不沾的,心中不愿,那陈家公子觉得拂了他的面子,便对小绾动起手来了。”楼烨站了出来,插话道。 他走到卫绾身边,撸起卫绾的袖子,少年白玉似的手臂上鞭痕刺眼。 卫绾想起昨日的事情,有些难堪地红了眼眶,落在众人眼里,便更是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 “不怕,我在这里。”楼烨悄然握了握卫绾的手,低声道。 楼相虽然不怎么在意卫绾,但也多少清楚卫绾的秉性,不是个骄纵会惹事的,此刻看到他被欺负成这样,心头也是一怒。 楼烨将卫绾的袖子放下,“父亲自小教导儿子,为兄者,当护其弟妹,小绾被人欺负,儿子岂能不怒?当即一时冲动,与陈公子交了几下手,之后我便带着小绾回来了。” “——至于陈大人所说的‘夜袭’一事,儿子确实是不知道。” “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身上的伤是我儿打的?”一直坐在边上的方脸男人站了起来,怒道。 楼烨不卑不亢道:“陈大人若是不信,可将卧春楼的小厮姑娘们叫过来问上一问,昨日那么多人在场,总不可能都没眼睛吧。” “你!即便真是我儿打的,那也不可能仅仅凭一杯酒便打人,你身后那小子肯定是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事,否则为何我儿谁也不打,偏偏打了这小子?” 陈万指着楼烨,语气激动,“还有你,你那哪里是‘交了几下手’,你那分明就是想把我儿给活生生折磨死!不但伤他眼睛,还打断他一条腿!今日若不是下人起得早,发现了,我儿早便要被折磨死了!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素无恩怨,你对我儿怎么下得去的手!怎么如此心狠手辣?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天理?” “赵公公,皇上让你过来主持公道,你可要秉公无私,为老臣做主啊!你可是看过我儿的,我儿现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陈万对着身旁的花衣太监拱手道。 楼烨皱眉,昨夜他只是将陈道吊起来再抽了一顿。他下手有分寸,都只是皮外伤,顶多让陈道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就没动到陈道的腿,又哪来的“断腿”一说? 再听陈万所说,赵吉祥也看过陈道,那么陈道的腿应当是真的断了。 楼烨瞥了一眼外面立着的白恒,白恒眼中亦是闪过一丝诧异,他朝楼烨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楼烨心中一沉,有人借他的名义,打断了陈道的腿! 楼相原本还想向陈万问卫绾受欺负一事,此刻听到陈道伤得这般严重,一时又诘问不出来,他沉下脸问楼烨,“陈公子断腿一事,真与你无关?” 楼烨摇头,面上坦坦荡荡。 “赵公公,”楼相朝赵吉祥道,“知子莫若父,犬子虽顽劣,却也知晓轻重,断不会做这等心狠手辣之事,此事必有蹊跷,还请先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审理。” 赵吉祥点头,道:“咱家看也是,陈大人您说呢?” 陈万瞥了一眼楼烨,“好!那便交由大理寺审理!但是你儿身有嫌疑,需押往大理寺问话!” 楼相脸色略沉,“大理寺乃关押证据确凿之刑犯之所,如今暂无证据,便要将犬子押往大理寺,岂非有失公允?若需问话,皆可来我府上,楼某定不阻拦。” 两方僵持不下,眼看又要吵起来了,赵吉祥连忙笑着打圆场,道:“左相说的也不无道理,大理寺办事向来公正,若是问话,在何处不是一样?” 陈万心中打算被截下,不愿就此罢休,“好,这事便先搁置一旁,我儿身上的鞭伤,可是你儿打的吧?那日数双眼睛都看在眼里,左相你可还要抵赖?” 楼相看了眼楼烨,“犬子一时冲动,确实是楼某教子无方,往后定多加看管……” “看管?如何看管?我儿还卧病在床,昏迷不醒,左相你上下嘴皮子碰碰便想就此掀篇?”陈万冷笑一声,打断楼相。 楼相道:“自然是依家法处置,但令公子伤我侄儿一事,陈大人可否给个说法?” “待我儿醒来,自会让他给你侄儿道歉。” 陈万满不在乎,之前从未听说楼家还有个表少爷,想来也是个不重要的。 “下官既然在这了,那便让下官看看素来以清正闻名的楼家家法吧,也正好让下官学学,管教一下我儿。”陈万说着,又坐回了椅子上,冷笑着看着楼相。 楼相皱了皱眉,陈万乃太子妃的舅父,素来是不得理也要辩上三分的性子,圣上派了身边的大太监赵吉祥来,已是给足了两家脸面,再闹下去,不但两家都不好看,恐怕还会惹圣上不悦。 楼相沉眉,“来人,上家法!” 卫绾一怔,没想到楼相竟真的要当众对楼烨用家法,他正准备说话,便被楼烨以眼神制住了。 楼烨将他拉开,“我无事,你去边上站着。” 他说罢,便一撩衣摆,端跪了下来。 “三子楼烨,目无家规,行事莽撞,不知分寸,杖三十!” 30 楼烨懒懒地趴在床榻上,由着下人给他上药。 楼夫人坐在一旁,看着儿子后背上条条斑驳的棍痕,眼中是藏不住的心疼,又怕父子俩为这事生隙,忍不住为丈夫说话,“烨儿你也莫怪你父亲心狠,那陈万是个出了名的不讲理的,又仗着有个太子妃的侄女撑腰,圣上年事已高,过不了几年这天下便是太子的,这事如果不让着他些,也不知会闹到什么时候。” 楼烨笑了笑,宽慰楼夫人,“儿子知道,母亲不必担心。” “就是委屈你了,你自幼让我省心,这还是头一次挨家法……”楼夫人说着说着,又反倒埋怨起自己的丈夫了,“虽然说是为了大局,咱们得让个步,受个委屈,但你父亲也真是的,让下人下那般重的手,也不知打的是不是他的儿子!” “儿子年轻力壮,这几杖棍不算什么,不消几日便能好,父亲若是让下人放了水,被那陈万看出来了,又会觉得父亲欺他,那儿子这顿罚岂不是白挨了?”楼烨道,“再说也是儿子冲动了,没忍住当众动手在先,这家法挨得也不算冤。” 母子俩又说了些话,最后楼夫人被楼烨劝着早些回去了。 楼夫人一走,楼烨面上的慵懒便消失了,取代而之的是几分阴沉。 他让下人出去,又叫了白恒进来。 “查到什么了?” 楼烨坐了起来,刚结痂不久的后背因为他的动作又崩出了几丝裂痕,在洁白的绷带上渗出一点血色来,楼烨脸色不变,眉头也没皱一下。 “属下无能,还未找到什么线索。”白恒低头。 楼烨拧眉,陈道断腿这事,不是寻仇,便是于此事上有利。 寻仇嘛…… 他倒是也想打断陈道的腿的,只是这样一来不好收场,嫌疑也大。 陈家在上京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若不然也由不得陈道逍遥这么多年,他动手都尚且有所顾忌,更遑论别人?在上京既与陈道有仇,又敢直接敲断陈家唯一嫡子的腿,还嫁祸给他的人,不多。 至于想从中获利的,除了陈家那几个庶子,应该也没谁了。 白恒恰好也想到这,于是道:“陈家下面还有几个庶子,陈道素来对那几个庶子非打即骂,若是他们心中怨恨,想趁机报复也不无道理,一个瘸了腿的儿子,即便是嫡出的,也不能有什么作为了。” 楼烨摇了摇头,“不太可能,他们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 这事若是被发现了,惹的可就不单单是陈家了,楼家也不会放过那个栽赃给自己的人。况且让白恒都查不到什么线索的人,足以可见那人行事周密,滴水不漏,除非那几个庶子在陈家扮猪吃老虎,否则根本没这能力。 陈道断不断腿、是谁断的,楼烨根本不关心,只是那人泼这脏水给他,这是楼烨所不能忍的。 他自小到大,坑过的人无数,向来都是扣锅给别人的,如今还是头一遭给别人背了黑锅。 两人还要再商讨着,门外便传来婢女的汇报——卫绾站在门外。 两人便就此打住了。 “你先继续查着,”楼烨想了想,又道,“也顺便注意一下陈家那几个庶子的动向。” 白恒领命,楼烨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白恒在门外与卫绾点了个头,算作是行礼了,回头为楼烨关门的时候,透过卫绾的肩头,却见方才还面不改色、一脸无事地与自己谈话的人,此刻居然趴在了床上,看那模样,似乎还挺虚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