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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567节

    东鞑靼遭受契丹、奚人侵攻,部众四散,有人西迁、南下,渐渐扩大了影响力,并强大了起来。

    西迁的一支到了振武军、天德军以北的阴山草原。在邵树德治下的阴山五部强大起来后,他们不得不向北远遁。这一支,在后世居于可敦城一带,到金代时变成了“阻卜人”。

    还有向西迁得更远的。一度非常强盛,使得很多部落冒称鞑靼,开始了鞑靼化,这些人被称为“近塞鞑靼”或“南鞑靼”。

    其实这种称呼都是国朝偷懒了。里面根本就不是一个部落,互无统属,人种、宗教、习性也大不相同,一盘散沙。

    阴山附近还有一股逐水草而居的鞑靼,势力不小。他们从兴安岭一带南迁后,与生活在附近的从西域过来的部落融合,开始信景教(基督教聂斯脱里派),血统也有所变化,国朝称之为阴山鞑靼,主要分布在云州以北的大草原上。

    这个部落,在后世逐渐演变为“汪古部”。

    这个部落和李克用有没有关系呢,答案是有一点的。

    因为沙陀部本就来自西域,不堪吐蕃奴役之后东逃唐境,属于白种人。迁移到河东后,因为当地的昭武九姓也是白种人,吞并起来非常方便。

    而吞并了大量昭武九姓的沙陀三部,不可避免被其文化影响,景教小范围流行起来。而阴山鞑靼恰好也信仰景教,双方之间存在着大量的文化交流,关系自然十分密切。

    庞勋之乱爆发后,李国昌奉命率军征讨。他带过去的军队除了沙陀兵外,还有大量阴山鞑靼人,进一步加深了关系。

    但这也说明不了阴山鞑靼就和沙陀有什么从属关系。不然的话,李国昌父子兵败,北奔大漠的时候,鞑靼酋豪也不会因为收了赫连铎的钱,就打算对李克用父子动手了。

    “振武军之实力雄浑者,党项、吐谷浑也。室韦、鞑靼并未成气候。阴山白鞑靼骤然西进、南下,或以劫掠为主?”陈诚仔细思考着。

    振武军、天德军的阴山内外,原本是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部族的,但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杂部要么跑路,要么被吞吃掉。

    阴山鞑靼既然与李克用藕断丝连,又突然西进,莫不是在会面前出动的?为的就是袭扰他的后方?

    陈诚懒得管这些事。

    他只管一条,既然你来了,那么就得干死你。

    铁骑、银枪两军已经大举出动,对付来袭的阴山鞑靼牧民。这是邵树德下达的命令,配合他们的还有契苾、藏才氏的部落蕃骑,全军自朔州北上,隐于长城、阴山间,打探消息,等待命令。

    黑矟、金刀二军也将动身。他们将从旋鸿池一带北出,豹骑都及嵬才、哥舒两部的蕃骑跟随,提供包括侦察、sao扰、袭击在内的一些列活动。

    鞑靼人,捋虎须捋了好多年了,一直没出什么大事,自以为得计。

    但正所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邵树德领了“五十万骑”横行阴山内外,如果没点进项,此番出兵岂不是很亏?

    鞑靼人,现在成了“进项”。

    ※※※※※※

    离开云州东行的路上,李克用遣人去了一趟北边。

    白鞑靼于越阿布思与他亲善,此番受他所邀,南下阴山。而他们似乎又联络了西边的鞑靼别部,一同南下劫掠。

    邵树德多半已经收到鞑靼南下侵掠的消息,但他未必知道来的是哪一部鞑靼。

    回鹘覆灭之后,草原没一个成气候的势力。鞑靼一度比较强盛,但也没有建立汗帐、王庭,没能把各部统一在一起。但就他们这副鸟样,已经“威名大震”,吸引了很多小部落冒姓鞑靼。

    信萨满的、信佛的、信景教的,说突厥语的,说党项语的,说回鹘语的,都说自己是鞑靼,简直乱来!

    白鞑靼应该已经大举出动了,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如果被邵贼缀上,他的骑兵太多了,下场多半很不好。

    草原上作战,比的就是谁的兵多、马多,谁发起的战争有突然性。

    邵贼在阴山南麓有城池、农田和牧场,被别人攻来,他可以守。但草原上的部族一旦被他进攻,除了跑路外,别无他法。

    使者离开后,数万大军一路东行,浩浩荡荡。

    李克用心中憋着一团火。

    狗日的刘仁恭!这次不把你挫骨扬灰,我他妈就不回去了!还有契丹狗贼,正好大杀特杀一波,把营、平二州的奚人、契丹人收编起来,免得他们投降八部契丹。

    迭剌部的耶律亿,最近很出风头,让李克用很不喜。作为实控幽州的军头,李克用突然觉得,义弟邵树德的威胁,似乎并不比耶律亿大多少。再给耶律亿几年时间,他说不定可以整合起几十万骑,那可就麻烦了。

    干死他们,一劳永逸!

    第015章 两条线

    突然之间就下了一场大雪,阴山内外,惟余莽莽。

    敌骑呼啸着冲来,不停射出箭矢。

    守军躲在营栅后,扛着大盾,好整以暇地消磨着敌人的箭矢、马力和精力。

    这么冷的天,弓弦很容易被拉断,鞑靼人很富吗?有许多长时间保暖着的弓弦可用?怎么可能!

    铺天盖地的箭矢射了一轮又一轮,牛羊死伤不少,但人却没伤几个。寨内守军发出嘲讽的笑声,让人脸红羞愧。

    许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吧,贼渠急了,直接让人下马冲寨。

    寨内积存着很多牛羊和财货,攻下来的话就可以极大补充他们的储备,然后继续往南扫荡,前往传说中富裕的丰州以及灵州——据北逃的沙碛部族所言,贺兰山以东的灵州是豪富到极点的地方,攻破那里,便可以一跃而成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

    穿着皮裘的鞑靼人发出野蛮的吼叫,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直冲营门。

    “轰!”营门突然打开。

    鞑靼人大喜过望,我正愁怎么破开营门呢,你居然给我打开了?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厉害了:无数箭矢从营内飞出,轻易穿透了皮裘,将他们的身体扎成血葫芦。

    多少曾经自诩强壮的勇士被射倒在地。在箭矢面前,他们的身体脆弱得难以置信,就像靶场上的草人一样,被射得跌飞出去。

    “杀贼!”一名军校大吼着跃出,挺着一杆步槊,找准一名身材高大的贼人,轻巧地刺了进去。

    数百步卒跟在他身后,墙列而进,配合默契。

    不管鞑靼人有多么凶悍,但他们的装备低劣是事实,不是专职武人也是事实,因此在严密的军阵面前,被杀得节节败退。

    偶有一些技艺高超之辈,穿着宝贵的铁甲奋力前冲,但也只能小小地阻遏这个军阵一小会,掀起一些不大的浪花,但很快就被那些老练的步兵配合搞死。

    “贼人顶不住啦,杀!砍翻他们!”军官怒吼一声,又刺死一人。

    军士们加快脚步,不断收割人命,勇不可当。

    鞑靼人终于溃了。他们返身溜回驻马处,刚要逃跑。却见营门内一堆蓄势待发很久的骑兵冲出,大约三五百骑的样子,挥舞着粗大的马槊,紧紧跟到他们后面,大肆砍杀。

    贼渠让人吹响了牛角,鞑靼人如释重负,纷纷溃去,竟然连留在战场上的那百十人也不管了。

    守军又冲杀了一阵,确保没有任何敌人还活着后,也不追击,而是遣人打扫战场,收拢马匹等物资。

    他们就一千步卒、五百骑兵,还要分守城外的两个寨子,压力是很大的,兵力也严重不足。

    鸊鹈泉城内倒是还有一千步卒、五百骑兵,但未摸清楚敌人的情况前,他们不会贸然行动的。草原上的胡人有一种战术,即引诱你到某处地方,然后利用人数优势,四面八方围过来,不断袭扰、厮杀,就如同狼群打猎一样,最终将猎物撕碎。

    如果你仓促间没有准备,附近也没有可供休憩的城池堡寨,那么事情就比较麻烦了,很可能被人吃掉。

    对付草原人,最好使的战术还是摸清他们的汗帐、王庭在哪,然后拣选精锐,一波流冲过去,砍他个七零八落。

    因为草原的生产模式注定了他们必须分散在广阔的范围内放牧,在没有集结动员起来的时候,汗王手头的兵马其实也很有限。如果他们的内部凝聚力再低下一些,大汗的威望并不足以让所有人效死的话,那么这种斩首战术成功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杨悦登上了土城子的城楼,眺望还在远处徘徊的鞑靼人。

    是的,庄浪氏在鸊鹈泉筑的这座城,规模不小,但名字土得掉渣,就叫“土城子”。

    接到鞑靼游骑频繁活动的消息后,新泉军奉命北上丰州,大部屯于大安、高阙一带,部分北上至三百里外的鸊鹈泉,协助庄浪氏守御。

    与此同时,丰、胜、灵三州的土团乡夫也被动员了起来,整个战争机器开始发动。所有人都很恼火,鞑靼居然又来了!

    “贼骑为何不退走?”已经年过六旬的杨悦看着那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鞑靼骑兵,似乎闻到了浓郁的为难的味道。

    这是出了什么状况?

    不至于吧?打输了回去要被斩?以如今草原那松散的状态,不太可能。

    良久之后,就在杨悦都准备派出骑兵去冲他们一下的时候,鞑靼人终于结束了争论。十余骑冲到了城外,大声呼喊着什么。

    城内有勇士下去,与鞑靼人交涉一番后,又被吊篮拉了上来。随后,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在远处还有几千人,想投降!”

    投降?你们才死伤了几百人啊,这边也没纵兵追杀你,自己退走就是了,为何投降?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

    邵树德一大家子仍然住在沃阳宫内,整个朔方幕府及夏王府各机构也在此办公。

    屯驻于旋鸿池、盐池、沃阳宫一线的部队已经明显减少。

    铁骑军、银枪都已经返回阴山,但比较注意行踪,尚未暴露。

    土团乡夫继续留在朔州,因为李克宁的部队尚未完全退走,还得继续戍守一段时日。

    金刀、黑矟、豹骑三部在等待出击的信号,他们的目标是诺真水汊。

    铁林军、侍卫亲军、银鞍直护卫邵圣。

    “几十年来,契丹日渐强盛,牛羊、丁口众多,冶铁水平也超过其他部族一头。在他们的欺压下,鞑靼大量西迁避难。”朝露殿之内,陈诚开始讲古:“这个西迁的空间是回鹘人留下的,他们走后,黠嘎斯人没那个本事控制漠北王庭,于是出现了真空,给了不愿受契丹欺压的部族一个去处。”

    其实,西迁的同时,还有东迁。

    当年吐蕃人对西域、中亚的扫荡是冷酷而无情的。所有被灭亡的国家、击破的部落,大肆征丁掳掠,然后替他们打仗,与大食争锋。

    这谁受得了啊?于是不断有人逃跑,向东跑的就很多,焉耆龙家、北庭沙陀就是典型。

    而除了他们之外,西域、中亚还有一堆部落从金山迁移到阴山,这些cao突厥语族的白种人游牧民与西迁的cao蒙古语族的黄种人部落互相融合。

    但兴许是吐蕃太猛了,契丹还不够强,西迁的鞑靼人还不够多,阴山以北的漠南、漠北草原,白种人——夏王府官方称呼色目人——游牧民的数量仍然占有绝对优势。

    拓跋仁福之前在草原上娶的鞑靼酋豪之女,似乎就是色目人,可惜他没来得及带走。

    但鞑靼人西迁是大趋势,不可改变。契丹越强,西逃的鞑靼人就会越多,这是毫无疑问的。

    这些西迁的部族,沿途与其他部落融合,血统很杂,宗教、语言亦十分混乱,但长期生活下来,渐渐对历史产生深远的影响——五代十国时期,差不多是这些部族西迁的高峰。

    从此,留在原地没走的成了塔塔尔部,与铁木真相爱相杀。

    向北逃窜的变成了弘吉剌部,似乎是黄金家族的后宫来源。

    南迁至云州北方草原的成了汪古部。

    西迁的一部曾经控制了回鹘王庭,但被击败,后来又涌来了一大批鞑靼人,干脆全投靠了回鹘,形成了乃蛮部。

    此外还有一个克烈部,也是西迁的鞑靼人与当地人融合后形成的。

    高昌回鹘衰弱后,乃蛮、克烈渐渐兴起,但都没能达到当年高昌回鹘的实力和战斗力。

    “但回鹘西迁,却不代表甘心让出自己原来的地盘,所以他们一直在反扑。”陈诚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