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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意 第127节

    此时暮色四合, 晚风习习,青草蔓蔓, 杂花摇曳。

    万家灯火相聚亮起,黯淡的天光和微淡的灯光照亮这条慢跑小径,有种岁月安宁的美好。

    母女俩每天都会有一段独处的秘密时光。

    童言无忌地聊着各种事情,比如枝枝成长的疑问,身边的烦恼, 还有新爸爸。

    枝枝更小的时候会童言无忌地问出“为什么其他人都有爸爸但我没有”, “我爸爸去哪儿了”这种问题,更大些之后能听懂爷爷奶奶和身边大人的对话,就变成“mama你什么时候会有男朋友”和“是不是会有个叔叔变成我爸爸”这样的问题。

    钟心以前告诉过自己女儿, 她的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比天堂更远的地方。

    现在枝枝长大了,她也会告诉女儿要好好对待生活, 也好慎重做选择。

    “我好喜欢蓝郁叔叔那样的爸爸。”

    “不一定要当爸爸呀,蓝郁和姨姨在一起, 我们也经常能见到他,和他说话聊天。”

    “好吧, 那要找个比蓝郁叔叔更好的爸爸。”

    “好,mama答应你。”

    “mama, 你看, 我跑起来比兔子还要快。”枝枝雪白的裙角在草间飞过。

    “枝枝, 等等mama。”

    钟心笑吟吟跟着女儿,眺望天边升起一轮弯弯的初月。

    不远处的石桥有零星的车辆行人走过。

    桥畔逆光处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融入夜色的黑衣,戴着顶鸭舌帽,只见半张线条锐利的脸。

    像山巅一块黑色的孤岩,或者黑夜本身。

    他在朝这边看。

    钟心眼风略略扫过,心头便敏锐地浮起一丝怪异。

    只是自己也不明白这怪异从哪儿来。

    有一种直觉——这人只是风尘仆仆的路人,并非生活在这个平凡世界,身上带着股强烈的侵略感和不安全感。

    枝枝像蝴蝶一样朝着石桥方向跑去。

    那边有条钓鱼人踩出的蜿蜒小路,可以直接到桥上去玩。

    男人视线宛如实质般地盯着枝枝。

    一寸寸挪动,似乎要把这副画面刻进心底。

    “枝枝。”钟心兀然慌乱,快步追上去,“别瞎跑,快回来。”

    “mama,我想去桥上扔石子玩。”

    钟心拂开飘落面颊的长发,握住女儿的手腕,柔声:“不早了,该回家啦。”

    男人的目光紧紧地攫住母女俩。

    握着栏杆的双手极度用力,青色的血管筋络在麦色的皮肤上爆出,蜿蜒进衣内。

    肩膀伤口因用力而崩裂,血液汩汩流淌在衣内。湿润了黑色的外衣。

    钟心牵着枝枝往回走。

    “回家mama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今天讲什么呢?”

    “我要听公主屠龙,她骑着一匹马,拿着宝剑和恶龙大战三百回合……”

    “好好好。”

    身后有视线紧紧追随,如透明的丝线一般将人缠绕。

    钟心不经意回头。

    那人像块暗礁一般,岿然不动面对她们站着。

    看不见他的眼神,只有帽檐下半张线条锐利面孔和紧抿的唇。

    她钝钝地回视着他。

    走到小径尽头的拐角处,在树杪间投去的最后一眼——

    他稍稍撇过脸,视线依然追随着她们。

    只是抬起了那张面孔。

    那张脸……

    轮廓凌厉的五官,锋利如刀的眉眼,高窄的鼻梁和微深的唇色。

    那一瞬钟心有如雷击。

    脑海里划过无数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深埋在记忆里的面孔。

    这张面孔。

    把她的心炸得血rou模糊,酸痛不堪。

    她支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身体软绵绵地往下滑,意识全然空白。

    枝枝喊了好多声mama。

    钟心面色苍白,神思混沌,过了好久好久才回神。

    桥上光线晦暗,那个黑沉沉的男人已然消失不见。

    有如幻觉。

    她又浑浑噩噩地转身,稀里糊涂地牵着枝枝回到了家。

    公主屠龙的故事也磕磕巴巴讲不出来。

    最后枝枝噘着嘴巴睡着。

    钟心凝视着女儿的睡颜,枯坐了整个夜晚。

    其实后来很少想起他来。

    死去的人也许不值得惦记,而她有太多的事情要面对,呱呱落地的孩子,父母的失望怒气,身边难堪的流言和毫无头绪的未来。

    她把自己深埋在黑暗里,过安静琐碎的生活。

    从来不抱幻想未来会如何如何。

    忘记了十七岁那年,善意地给人递了一碗糖水,而后递给他一张创可贴,再然后在巷子里帮他掩护追他的人。

    就这么认识阴差阳错地认识。

    在破旧的房子里照料他的伤,给他煲汤煮糖水,教他学习英文。

    在练习舌尖的发音撞来一个让人面红耳赤的吻。

    少女的柔软白裙和少年沾血的黑t恤搅合在一起。

    学校的优等生和赌场的混小子。

    太格格不入了。

    钟心这辈子最大的叛逆就是丁骞。

    瞒着家里偷偷谈恋爱,逃课去找他,为他担惊受怕,为他哭得泪水不止。

    年少的第一段恋爱。

    好的时候让人心驰神荡,坏的时候让人肝肠寸断,无法分开又摆脱不了。

    后来他不告而别。

    只是托人告诉她好好念书,他跟着人去了金三角闯荡。

    钟心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从高考一直到大学。

    只是没再谈恋爱。

    后来再偶遇丁骞,是去西南旅游,她和朋友雇导游去某个很远的景点。

    在一个偏远小镇遇见了他。

    丁骞那时候在追一个毒品走私的头目,和当地警方打了个配合,钟心误打误撞被找去当翻译,就这么和他重逢。

    好像陨石被引力吸住,她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他。

    丁骞偶尔会来找她,悄无声息地出现,若无其事陪她几天,又悄悄地消失。

    钟心知道他职业危险,和军政匪警打交道,干些刀口舔血的活。

    她一直不喜欢他这样。

    但丁骞是暴雨之前的狂风,是没有脚的极乐鸟,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停下来。

    她一直提心吊胆。

    每每情到浓时,提及未来自然又是无解。

    两人都放不下、断不开。

    后来丁骞再消失出去卖命,也许很难活着回来。

    他跟她说就这么算了吧,他这辈子孤家寡人,不想连累她。

    钟心发觉自己意外怀孕的时候,同时也收到了丁骞的死讯。

    她看着检查单上那个手脚成型的胚胎,扔掉了手术通知书。

    钟心浑浑噩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暂时忘记了现实的纷扰。

    也没注意到钟意那边的状况。

    钟意的这个夜晚也注定是个失眠之夜。

    她独自睡在这张沾染了他气息的床上,很难不想起以前的时光。

    游魂似的打开房门——

    周聿白靠在窗边抽烟,白衣黑裤,神色平和。

    看见她出来,眼神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