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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158节

    她站在门口,穿着一只草鞋的脚在地上磨了又磨,只是不说话。

    凌霜看出她心思,笑道:“怎么又不回去了?”

    “我爹爱赌,我娘不喜欢我,只喜欢我弟弟,我回去,他们把钱花完了,还是要卖我的。”

    “你怕下次买你的人没我这么好?”

    凌霜招手叫她过来,阿二磨蹭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凌霜把她身上的麻布衣裳后领翻了翻,看了看背上的鞭痕。

    “你看,他们都不知道,脾气倔归脾气倔,挨打的时候,还是和大家一样会很疼的。”凌霜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道:“我们只是不喜欢喊疼,对吧?”

    阿二的眼睛顿时红了,眼泪也滚下来了,她立刻恶狠狠地抹去了眼泪,瞪着凌霜。

    “我要和你一样,成为买别人的人。”她道:“我以后再也不要被卖了。”

    “好说。”凌霜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二看了她一眼,大概在判断她会不会接受自己的要求。

    “你能不能再给我点银子?”

    “你要拿去干什么呢?”凌霜明知故问。

    “我要给我娘。”阿二大概自己也觉得没出息,声音小小地道:“我怕我还没长大回去,她和我弟弟就饿死了。”

    凌霜无奈地笑了。

    越倔的人,心其实越软,因为认定了谁,就是一辈子的事。

    只是世人都不喜欢她们的犟脾气,所以也连带着以为她们心狠罢了。

    “好。”她答应道。

    -

    阿二从跟了凌霜后,用卖茶汤的婆婆的话说,叫“交了大运”了,换了新衣裳鞋袜,连蓬乱的黄头发都梳齐了,跟在凌霜后面,像个小丫鬟的模样了。

    凌霜嫌女孩子的衣裙累赘,给她买的都是小厮的衣裳,她也穿得有模有样的,她原本在扬州城生活过,灵活又能干,给凌霜谈生意的时候跑腿送消息,又快又好。

    还学会了和码头上的小厮吵架,讨价还价,买的糯米甜糕都要比别人多几块。

    就是有一样,她实在不懂自家这个主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在扬州是要做生意?还是要暂时歇脚,她不问,凌霜也不说。

    阿二跟了她三天,到第三天下午,凌霜忽然带她去了扬州城几个地方,一个是漕运衙门,一个是个小巷子,里面大片民居院子,都是衙门的家属住的。

    阿二不解,问道:“小姐,你要买房子吗?我们要在扬州住下来了?”

    凌霜并不回答,阿二又追着她问:“老陈爷爷说教我识字,是真的吗?”

    “他教不了。”

    “为什么?”

    “他明天不会来了。”

    第139章 斗气

    娴月从上次和娄二奶奶吵完后,病情又有些反复了。

    楝花宴送完春后,各家都忙了起来,定亲的自然预备亲事,没定亲的也开始四处运作或者筹备来年了。

    眼看着京中喜事有关的东西个个水涨船高,娄二奶奶就有点心急。

    不过她最心急的还不是办婚事的东西涨价,横竖自家有铺子,有囤货。最急的还是卿云的事。

    赵家自从上次楝花宴后,是彻底和娄家撕破了脸,不仅赵景在外面和人提及卿云就全是讽刺之语,连赵夫人也在夫人堆里没少说卿云的坏话。风言风语,连娄老太君都听到些许。

    借着伺候早膳的功夫道“花虽好看,也要结果才行。

    无心插柳虽然好,自家的青松总不能看着旱死了。”

    柳树自然说的是娴月,无心插柳柳成荫,但用心培育的卿云反而落了空,岂不是可惜。

    娄二奶奶本来压力就大,听了这话,更是着急,偏偏老太妃那边一点不着急,一句硬话没有,偏偏她还得小心奉承着,一点错不能犯。她是个急性子,回来的马车上就忍不住骂道:“整日云遮雾绕,一句准话没有,真当我是没办法了,逼急了我,不愁找不到别的出路。”

    偏偏老太妃又不知怎么看出了她的不耐烦,有次打牌就意有所指地道:“娄二奶奶向来牌技好,有的是偷天换日的方法,哪里缺了我这一张牌就胡不了了?”

    卿云反而淡然,这天走时,崔老太君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劝慰道:“你放心,太妃娘娘心里一定有安排的。”

    “老太君也放心,不必担心我,我年纪轻轻,又没病没灾的,自己总有办法。

    不能孝敬老太君,反而让老人家为我担心,就太不应该了。”卿云回道。

    崔老太君听了自然是更加心软,回去还忍不住对老太妃道:“娘娘也冷落得卿云够了,究竟又没犯什么大错,再说了,真犯了错的还有一位呢?楝花宴上的事,不是荀文绮陷害是谁?怎么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又是看文郡主面子大?再这样下去,纵得她越发无法无天了。”

    “惯子如杀子,文郡主七十的人了,不懂这道理,我们教也教不会,等着看结果就行了。”老太妃仍然淡淡的,道:“你也不用来劝,娄二奶奶不是有办法吗?卿云的婚事她自己想办法去,哪里轮得到我。”

    崔老太君也知道,她是嫌娄娴月和贺云章的事,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娄娴月在老太妃这是素无瓜葛,一分人情也卖不了给贺云章,这就算了,偏偏娄娴月就是卿云的亲meimei,这让老太妃怎么想——合着你们明知道我要拉拢贺云章,全家人都知道贺云章要跟娄娴月定亲了,一点风声不露出来,难道是生怕我沾光?

    这里面弯弯绕实在太多,绕成了死结,人人心烦。

    卿云倒还好,她近来越发看淡了,宴席上黄玉琴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给众人看,见她来就收起来了。

    她也只是淡然一笑,倒是黄玉琴过意不去,临走又托人过来特地和她说明,那女孩子也是会说话的,道:“娄jiejie,你别误会,方才黄玉琴是给我们看萧家伯母送的一对镯子呢,她怕你觉得她炫耀,就收起来了。

    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们敬重你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排挤你,黄玉琴也不知道我来跟你说呢……”

    “哪里的话,姐妹一场,这点事就生分了。”卿云淡淡笑道。

    女孩子也为卿云的大度惭愧起来,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伸手在卿云的手上握了握,依依不舍地自己上轿子去了。

    其实越是落魄,周围的冷言冷语反而还好,因为冷言冷语都是你不在乎的人。

    真正难熬的,是那些你在乎的人的担忧与挂念,以及欲言又止的那些话,对于卿云这样温厚的人来说尤其,因为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她的责任。

    月香经不住事,回去的路上就有点要落泪的样子,卿云反而平常。

    即使在马车被人拦下来也很淡然,只遣了个跟车的小厮去问话。

    小厮回来隔着马车回道:“月香jiejie,前面的路封了。

    说是宅子主人修路,是有衙门的政令的,一切轿马不准通过。”

    “那就退回去吧。”月香道。

    “退也退不了,后面路也封住了,说是他们家公子回来,车马都横在路中间,反而要我们让路呢。”小厮也着急。

    卿云自己把马车窗帘略挑起一条缝,瞥了一眼外面,立刻明白了。

    “是赵侯爷宅上修路吗?”她向来脾气好,也忍不住轻蔑地笑了:“那后面堵住的,自然是赵家少爷的车马了。”

    真是好家风,王侯子弟,干的事和姚文龙那种暴发户是一点没区别了,这是地痞无赖的招数,虽然奈何不了你,但学的是癞蛤蟆爬脚面,咬不了你也要恶心死你。

    “派两个人去,一个通知家里,一个去衙门。”卿云道。

    她也知道赵景的心胸,一定连这两个人也不让过。

    到底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不过是看到今日自己从他门口过,就是要困自己两个时辰,出够了气就放人了。等到天黑了金吾卫来了,他自然撤了。

    但她没想到赵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卿云在马车里待了两刻钟,正把要做的两双鞋拿出来和月香一起做,就听见外面喧哗。去探路的小厮跑了回来,兴奋地道:“赵少爷拦着我们不让过,但侯爷到了,问清楚什么事,只说了个‘打’字,把赵家连人带马都拿鞭子抽了一顿,现在路都通了。赵少爷倒是没挨打,已经回自己家去了。”

    “贺侯爷吗?”卿云本能地问道。

    “不是,是秦侯爷。”

    卿云和秦翊素无交往,况且自从凌霜走后,娄二奶奶天天在家里骂秦翊仗势欺人,卿云听了,对秦翊也并无好感。

    在她看来,凌霜已经是糊涂,秦翊反而纵容她,火上浇油,现在凌霜一个女孩子自己流落在外,秦翊脱不了干系。

    就算是出于朋友义气,也不是什么好榜样好朋友。

    要是早知是秦翊,她宁愿不要他帮这个忙。

    “去跟秦侯爷说,多谢了,我父亲知道,改日一定上门拜谢。”卿云道。

    她满以为这就算了,但马车一走,两边都跟上马来,都是高头骏马,在马车两侧拱卫着,秦翊这人,论礼节是没得挑,但就算干的是好事,这居高临下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惯,一句招呼不打,仿佛不是护送卿云,是护送个东西似的。

    卿云忍着气,让月香叫小厮,道:“跟秦侯爷说,不劳护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长安,回小姐一句,说是看朋友面子罢了,跟小姐无关。”秦翊在马上也淡淡道。

    卿云其实脾气极好,但秦翊这话实在气人,看朋友面子,说的不就是凌霜吗?那位“朋友”都不知道被他弄到天南地北哪里去了,他还在这看朋友面子。

    所以她忍着气道:“月香,跟秦侯爷说,侯爷有这时间护送我,不如去把我meimei找回来是正事。

    哦,我忘了,秦侯爷一直知道我meimei在哪,就是不愿意告诉我家罢了。”

    “长安,你回小姐说,我当然知道,但你家知道了,也不过是把凌霜逮回来,再打一顿罢了。”秦翊比她还理直气壮,在马上冷冷道:“大小姐也不必这样痛心疾首,当初要不是你在老太妃面前“美言”几句,可能凌霜也不用出逃呢。”

    要是娴月,可能这时候已经被气晕在马车里了。

    卿云险些把手里的鞋底都捏坏了,才忍住了没有回他几句,也是回不了,她实在不会吵架,说不出这样诛心的话来。

    “既然侯爷对我不满,就请不要看我面子,看我母亲和meimei的面子吧。”她忍着气道:“多少给凌霜传一句话,告诉她,我实在没办法,要是她再不回家,只怕家都要散了。”

    卿云一语成谶。

    -

    当晚其实还好,没出什么事。

    第二天上午,因为娄二爷是旬休,铺子里也没事,一家子都在画堂里,窗明几净,靠窗的睡榻还有太阳,黄娘子把对过的两扇门都大开着,凉风习习,卿云做针线,娄二爷饮茶看书,娄二奶奶对账,只有娴月不在,只见桃染进进出出,像是在忙什么。

    从上次娴月说完那句话之后,母女再未说过一句话,连互相问起都没有过。黄娘子有意缓和一下,叫住桃染笑着问道:“你忙什么呢?这样来一趟去一趟的。”

    “不过是瞎忙罢了。”桃染一点不怕这个姨娘,也淡淡敷衍道。

    从上次后,别说娴月,连桃染笑容也少了,显然是伤透了心。

    黄娘子心中也知道,正在暗暗叹气,却听见娄二奶奶道:“想是你小姐要什么,你在给她忙活?”

    黄娘子立刻知道,自家夫人这是主动示好了,上次实在是酒惹的祸,也是话赶话气急了,想也知道,她盼着娴月好还来不及呢,哪会咒她。

    二小姐是聪明人,这次却看不透,这样伤心,实在棘手。

    桃染也跟二小姐一个模样,仍然淡淡的,眼睛只往旁边地上撇,看也不看娄二奶奶一眼,貌似恭顺,实则也是不愿多说,道:“二奶奶说得对。”

    “你小姐今天怎么样了,这么好的天气怎么闷在屋里,不来晒晒太阳?”娄二奶奶继续问道。

    依黄娘子的意思,服软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总不能让娘去给女儿赔礼的,但在桃染那显然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