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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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冬青也想不明白。 她在毕业这天的夜里,来了这家偶尔惠顾的酒吧,遇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又被一个新来的调酒师出手相救。 那男人转身而去就找到当值经理,控诉许久后眼前的调酒师也被拉走教训。斥骂声淹没在剧烈的鼓点中,他只是挺直着背,没什么表情。明明暗暗的,冬青摇晃着手中的干马天尼,入口就是刺喉的干涩,深入肺腑,贯穿精神。 她细细地观察着,不做声也不上前帮忙解释,直到这调酒师回来,重新接手cao作台。冬青眉毛一挑,看上去年纪也不大,以前从未在此处见过,前年还没去德国时,这里一个调酒师冰块没凿好就被打发去换班了,怎么这回不一样?难道老板这么喜欢他?就算是惹怒了个白金会员还能接着负责夜场呢! 小调酒师瘦瘦高高,肩膀还算宽阔,马甲束腰勾勒出倒叁角,头发也剪得利落。黑白的套装在四处肌肤裸露的环境里更显斯文,只是看背影,完全想象不到是那么一双稚嫩的眼睛。可凭借外表来判断人,是极其不准确的。冬青自己就是里外不一的典型。 他转过身来,形神落拓,全然没有被责骂过的紧张或是害怕。手里是一杯点了青柠的新加坡司令,灯光流转间落在吧台上。女人叁指捏住酒杯,问他:“上回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笑答:“不知道客人说的是什么事?” 女人更进一步:“非得让我说明白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每次来,都找你点新加坡司令?”她中指摸了摸酒杯,挂住的冰珠就滑落成一条清澈的轨道,等待他给个台阶下。 他不说话,低着头专心地擦拭着玻璃杯。手臂形成一个相当稳定的叁角,白衬衫被手肘顶出褶皱,在肌rou的运动下晃动。只是笑着,又不说话,颇有些任她调戏的味道。 冬青小小抿了一口,酒精很快在口腔晕开,冰凉而浓烈,像是冬日里煅烧的火焰,融化了漫野的雪原,可新加坡司令不是这样的味道。 百年前的那个调酒师凭着对新加坡海峡的遐想,在无数次的雪克壶摇晃里,配比出最是酸甜可口的鸡尾酒。日落一样的橘色、浓淡适宜,不辣口不涩喉,出入社交场的女人们在金汤力外有了新的选择——新加坡司令。也不知是怎么就延伸出了“情人”的意味,是感慨第二选择的出现?还是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冬青低头,冰球随着手腕旋转,碰撞在杯壁上,声音清脆。 小调酒师抬着眉就探望过来,衔着笑,兀自来了句:“说好了少喝酒的呢?”他来到身前,从她手里拿下酒杯,又道:“还生气呢?” 一双天真的眼近在咫尺,他的鼻息几乎直接喷在了她的面庞,冬青有些玩味。她当然知道这突然的暧昧缘何,却不去拆穿他的谎言。 那女人也侧了头,黑色的波浪放大了风情,娇娇嗤笑一声:“骗谁呢!Adam!人家都不认识你吧?就算是要拒绝,能不能找个合适些的理由,我也不是非得捞你这条鱼哦。” “我可没骗你,对吧!”他笑着回复,斜眼下来看看冬青,想让她配合,顺带抽了张纸帮她擦掉桌上的酒渍,一连串的动作亲密自然。女人懒得再跟他纠缠,扁着嘴就笑骂着离开。等到那开叉的长裙身影出离了视线范围,调酒师才冷脸下来,重新整理那些酒杯。 他不说一声谢谢,也不去打破他们之间的一言不发。外人眼里的互相袒护互相帮助,到了此刻又变回最最陌生的服务员与客人。 迷醉的酒精将故事都化作梦境,若即若离,当真便是输了。 冬青看看手表,眼睛一闪,找到那漠然的背影,在灯影幽暗里,叫住他。 “Adam!”他回头,她笑,露出一排牙,乖巧可爱。“再给我来杯拉莫斯吧!金菲士哦!” 名为Adam的调酒师看也没看,应了声“好”,旋即掏出柯林杯准备加冰,叮铃匡啷,一顿东西都准备好。冬青笑看着他:“我不喜欢太甜的,你看着来。” “好的,女士。” “对了,记得摇满12分钟哦!” “……” Adam木木地看着她,表情中太多暗语:刚刚我帮你摆脱了一个死缠烂打的油腻男,你既然不帮我解释,那么刚好借着那关系做个挡箭牌,不是礼尚往来吗?你居然还记恨上我了? 他手一顿,看向她的眼神里再不是那样友好的纯真,更多了些难以言明的戏谑。 冬青并不躲避:“你是调酒师,应该做得到吧?” Adam见招接招:“当然。” 这句“当然”的后果有点严重,一杯拉莫斯金菲士的泡沫打出来,初学者就能口吐白沫。即便Adam技巧不错,递给冬青时,那支麒麟臂也感到有些酸胀。 吧台边的暗灯拉出一条光线,由他的手臂截断。他捏着杯壁没有放手,冬青也若有所思地等待着,然后在他的注视下,低头添了口奶油泡,晕了浅浅一层胡子。 她有意夸奖:“泡打得还不错,下次还点你。” Adam嗤声笑开:“那我还得谢谢你啊!” 舔过唇翼,一口一句谢谢像是要杀人似的,咬得很重。冬青才不害怕呢!就算拉莫斯专拉调酒师的仇恨值,可是那又怎么样?付了钱点的酒水有什么好害怕的啊? 从来不爱好这种甜腻口味的她,越喝越起兴,时不时地点头表示赞赏。 Adam心想:这人真有点意思哈! 他们像是约好了一般,每个周五的晚上都在这里碰面。 第一次是意外,他为她赶走不合时宜的追求者,她成为他的挡箭牌。 第二次是巧合,他临时有事来得晚,换上西装入场后,抬眼遇上的第一位客人便是她。四目相对,谁也不知道谁心里又在琢磨些什么,默契地不去发问。 第叁次呢,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 她刚进来,他手里拿了瓶伏特加,转身准备去服务别人,她落座就道,伏特加也行,stir的干马天尼,应该不错。他点头,是不错,只有喝起来不错。对于调酒的人来说,仍旧是道难题。Adam明白——她这是不厌其烦地给他出难题,一道一道的难题。 整整一个多月,谁也不去追究谁的姓名,安然地处在这调酒师与酒客的关系之中。每个周五,他预料到今天至少会有一笔什么样的单子,猜测着她又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短短一月,他摸索出,这位未知名姓的客人,不喜甜不喜酸,独独热爱烈味的晕眩以及丝丝的回甘。 每次调酒时,他总能感受到背后那若有若无的目光,对上时谁也不逃避。莫名的,常常来找他的客人们收却了脚步,暗自认定他是真的有了主。 冬青一口喝掉半杯,烈味剌喉,刺到眼底,畅快得要命,眯着笑摇了摇杯子。 她问他;“打算怎么谢我?” 他皱眉:“谢什么?” “还用我把话说多明白?真不想让我来,我也可以走哦,A-D-A-M!” 冬青的食指悄悄地指向旁边几个想要来搭话的女人,她不看他,却故意拉过他,领带都给扯变了形。随即就贴在他下颌,一副胜利者的微笑,又替他挡了几朵桃花。 不等Adam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松开了手。刚才的事情好似未曾发生,她手腕一提就闷下剩下的小半杯,问他,我能不能再来一杯。 Adam紧了紧喉,转身照做。 他第一回如此用心地调配干马天尼——这样一杯因为007系列而火遍全球的鸡尾酒,他其实是不喜欢的。金酒加干美味思的搭配太常见,可哪一种都不像它这样纯净、柔顺,并出人意料地浓烈。和刚刚那张忽然放大的面庞一样。 纯净、柔顺,却浓烈。 太美丽的花,是有毒的。他首先想到这句话,stir中的手也因这句话有了停顿。余光缓缓地回探,捕捉到她的侧颜,又在她即将回首的时刻慌张转开。 咚咚——咚咚—— 是冰块碰撞的声音吗?竟然在跳跃的鼓点中如此响亮? 他开始自欺欺人,又在与她之间相触碰的一刻,戳破了谎言。他清了清嗓子,听见自己说:“两个小时后我下班。” “两个小时后?我还以为你通宵呢!” “我干完上半场就休息了,”他稍稍解释,短短呼吸又重复一遍,“两个小时后,我下班。” 一遍是漫不经心,那两遍呢?刻意而为? 冬青忽然地扬起了下巴,小细眉变得格外生动。春日抽条的柳枝就是这样的,不知不觉就绽放了生命力,二月春风都剪不掉这生机。 “所以呢?”她故意装傻。Adam简直要被她打败,小圆眼都被眼皮遮挡一半,嘴还微微扁着,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年纪小,就会耍这种脾气。 “约人可不是这么约的!”冬青嫣然一笑,手中的这半杯干马天尼一饮而尽,转身就往外走去。“虽然我很想陪你玩会儿,不过明天有事哦,下回再说吧!”银蛇一般,她穿越人群,离开他的视线。 一旁观察了好久的酒保同事凑到他身边,啧啧得讨嫌。 “原来你这美貌也不是时时都管用啊?” 语调里满满的惋惜与怜悯,Adam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