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140节
杜掌柜怔忡之后恍然,又心赞一声,小娘子敢是学过蜀中变脸吧,这是怕那金鳞薜荔若为真,此人不给,先套个近乎啊。 却见年轻男子恍若未闻,抬眼,扫视围在他家门口声势浩大的众人,神色自若地倒掉炭渣。 “二兄便是二兄,加什么姓啊。” 第111章 男子此言无异自承了身份。 他望着风尘仆仆而来的这群人, 向门内比手道:“舍下刚换了新炭,不妨入内谈?” 簪缨乍逢傅二郎,尚摸不清楚此人底细, 她看向卫觎,后者无声颔首。 簪缨便命其他人留在院外, 与卫觎一同走入这间坐落在白梅岗下的小院落。 傅则庭的居室不大, 靠东墙处有一榻, 榻旁有一张漆色剥落的几子。只见墙边堆积着许多竹简, 挤挤杂杂, 随手就放, 透出一股要乱不乱的随意。 阖上屋门,姿容丰丽的男子转身, 即向二人揖礼:“傅氏余孽,见过大司马, 见过,”说着, 他抬起头望向簪缨。 “娘子已脱傅氏旧籍, 当是不想再与傅氏人攀亲论辈吧, 如今该称一声唐娘子吗?” 簪缨恍然, “原来你知道。” 当初傅容顶替庶弟冒名北伐功臣一案,震动朝局, 傅老夫人邱氏枭首挂于朱雀桥头, 中书令傅骁革职流徙,傅氏一族男丁尽放岭南。 此事影响甚大, 已是天下皆闻了。 若傅则庭也在其中, 此时也应该在岭南种甘蔗了。 便是如今, 若有人检举他的身份, 他也逃不脱流放的命运,毕竟他只是离家,而非除籍,还是实打实的傅氏族人。 傅则庭不由多看了簪缨几眼。 这个儿时的小meimei,他其实不怎么相熟,只记得是个极为玲珑可爱的奶娃娃,而今已长得美若含珠,窈窕倾城。 从她的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三叔父的影子。 他动动唇,“我娘,她还好吗?” 簪缨道:“傅……” “我如今易名严兰生,可如此唤我。” “严霜结庭兰。”簪缨沉吟低念,“为何这么些年不往家中去个音讯,旁人都罢了,你母亲一直牵挂你。傅氏罪罚判下后,她与傅骁和离,回到了娘家。” “和离?”傅则庭,或说严兰生怔住。 簪缨见他神色惊讶,奇怪,“你不知道吗?我出京以前,孙婶婶还来找过我一回,求请我出京后打听你的下落。” 严兰生自嘲一哂。 除时局大事,建康的消息也不总能传到这穷乡僻壤。 和离了……当初他苦求母亲随他同行,母亲心性顺柔,说父亲不会答应,不肯。 一别经年,母亲愿意和离了,很好啊…… 他生来早慧,从懂事起便知道祖母性情吝刻,对待母亲多有不喜。而他的父亲,整日不是处理政事,便是在外与名士们畅谈欢聚,回家后又是一味孝顺祖母,对他的母亲无多少结发情意。 整座傅府,他唯独对三叔崇敬有加,觉得他才算是真正的读书人。可惜三叔早亡。 他小小年纪,心中幽闷,大兄每日与太子殿下结伴出入宫闱,风光皎皎,他无从亲近,只好向外结交朋友。然而同龄人又懵懂不解,总笑他故作深沉。 在十三岁那年,他终于看够了、也厌烦了世家的虚浮,做出离家的决定。 当年少年豪迈,想学那古之大才负笄游学,自信总能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可嘲的是至今一事未成,有何颜面回去探母。 卫觎始终未打断簪缨与傅氏子的叙旧,簪缨却还记得此来目的,她转头寻向小舅舅目光,看他一眼,心便定了,问严兰生道: “据说你知金鳞薜荔的来历,且手中还有此物?” 严兰生同样看了卫觎一眼,道声正是。 他返身,从一只竹箧中取出个布帕包裹,掀开布角,那里头,是一块手掌大小的黢黑木块。 这关乎小舅舅性命之物,令簪缨目不敢转睛,微微屏紧了呼吸 。 严兰生语气寻常,“大司马在寻此物吗?” 簪缨心下倏尔一动,抬眼紧盯男子,此事藏得绝密,他如何会知? 正紧张间,卫觎的手轻落在她肩头。 他指头轻捏了两下,帮着她松驰下来,目光颇有玩味地注视严兰生。“既然早料到我们会上门,坐。” 严兰生余光瞟过二人亲昵的举止,恍若未见,主随客便,三人相对坐于几案。 主人家垂眼看着案子中间的那块木头,神色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淡定。 “之前蒙城杀将的事,在郡中传得沸沸洋洋,都说有位公主来了豫州,是昔年唐夫人的遗孤。再后,刺史突被革职,由陈郡谢氏子顶了缺,广问遗贤,出题试才。” 严兰生眨眼看向簪缨,“我在灵壁与颍东识得一些隐士好友与寒门士子,这几日都热衷议论着樊氏元气大损,谢君折节下顾的事,大大振奋。我却以为,谢府君出身华宗世家,为人清慎,又是初来乍到,不像会做出铲平当地大族的人,此事背后,必有人在推动。” 簪缨听到这里,不禁扣指感叹,此人与傅则安竟是一脉相承的敏锐。 严兰生接着道:“那三道试题是关键,前两道,太俭实,最后一道又太飘忽。知道金鳞薜荔的人,整个南朝也无几人,那么是何人提出的问题,又为了什么?我曾辨源,得知此物有清心血、解热毒之效,娘子既在豫州,再联想到大司马身有宿疾的那个传言,疑问便迎刃而解了。” 簪缨抓住间隙问:“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此药,如何得来?” 严兰生微笑解释,簪缨才得知,原来他早年游历时,曾与一位赤脚郎中同行过几月,听他说起古早年间有种可解百毒的神药,叫做金鳞薜荔,由边北白狄土著向南方口口相传,可惜失传已久。 “我初听此名,便觉古怪,金鳞,似鱼鸟之属,薜荔,又是藤木,那当是何物? “直到要与那位郎中分别时,我忽想到,北狄化外之地,哪里懂得识文断字,既如此,这华丽古怪之名是从哪叫开的?世人皆知,南朝人一向崇尚粉饰浮华,是以说不准就是南朝人敷衍出来的。朝着这个方向再想,我便想起书上曾载,扶余国有古树,生金苔状,似龙鳞。而百年高树,易招雷电,薜荔,岂非正是霹雳的谐语……” 卫觎在案下轻轻捏住簪缨颤抖的指尖,理解她此刻的兴奋激动,因为他亦然。 然而他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神色淡矍地注视严兰生,道: “路上偶听一物,既不知真假,也无关紧要,却钻研究底到如此地步,该说足下是个闲人么?” 严兰生听出大司马的疑心,指着自己的头,呵然轻笑一声:“大司马说反了。” “兰生平生无他癖,唯喜动脑,常至夜半三更脑内走马,不能入眠。某生平展眉之本,就靠着这阿物儿了,一刻不敢不动。” “也是巧合,”他解完大司马疑虑,又含煦看向簪缨,“两年前,在我刚落居在此的时候,有一个南燕遗民在巷陌出售此物,以换口粮。我便用一些粮食换了下来。” 他用手比了比,“刚开始是有两个这样大的,这两年被我磨去不少木末,阴差阳错也救了些中了蛇毒热瘟的乡亲。” 簪缨听他说得严丝合缝,是八九不离十了,目凝精光,终于问道:“此物可否让与我?” 严兰生敛起笑色,“大司马为大晋守国门,成忠公奉身取义,反遭蒙蔽,傅氏欠娘子的何能斗量,区区一物,敢惜乎?” 他将雷击金鳞木交到簪缨手中,簪缨握着这块巴掌大小的木头,禁不住鼻酸。 就是这区区之物,花了两代北府人近十年的光景。 小舅舅,你的命被我拽住一步了。 还缺两样,只缺两样。 大喜过后的怆然,让她此刻很想转头去看卫觎,哪怕一眼,便可在他永远纵容温厚的眼睛里找到抚慰。 但有如此精明的严兰生在眼前,簪缨藏迹于心,忍着没回头,滚咽一下喉咙,便已是清冷玉秀的神容。 “如此,多谢严先生了。先生博学思辨,非俗常人,今日有意指引我等来此,是否亦有入仕之心?” 她从感怀万千到理智平静,不过转瞬。 卫觎眼里有一团破冰而出的冷焰,柔情与凛冽交织在一起,就那样看着她。 严兰生不觉笑出一声,“有事钟无盐,无事夏迎春。方才还能落着一声二兄,娘子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我便成‘先生’了。” 簪缨不为所动。 严兰生便笑笑道:“某若想为官,昔者吾父为中书,吾兄为太子伴读,吾妹又是太子妃,我只待成年,多少官职挑不得。我既出走,便是看出了那些势大的世家照此发展下去,对上凌侵皇权国利,对下阻断寒人进身之阶,中枢与地方执政者都乃rou食者鄙,则大晋就是一潭死水,国将不国。 “却又有一句话,叫物不平则鸣,南朝重文轻武已成恶习,上层矜荣享逸,看不起寒门,名士看不起武人,可未来说不准,便是寒士与武人聚沙成塔,捅出一件惊天的大事。太白袭月之乱,或早与迟。” 正是预料到这一点,他当年才无法忍受继续留在那个腐朽的家,那个醉生梦死的京城。 簪缨陡然震惊,此人的判断,与前世事态的发展分毫不差。 卫觎指节倒扣两下桌案,声里沙场血气浓重:“纸上谈兵,谁都会。有真把式没有?” 严兰生秀目生采,身子不由向前微倾,“大司马见问,不敢藏掖。要救这多艰民生,流离乱世,我想出的药方是:先灭胡虏,再堕世家!此外别无第二条路,且顺序不能反。 “因为世家不能先于边关内乱,世家皆有私兵巨蓄,一旦察觉到威胁而抱团自保,为达一己之私祸乱纲纪,则不用北魏打来,南晋自取灭亡。” “然而,然而……”他轻喃两声,“我遍观览史书,自古以来只有坐镇中原者,自北南征可一统天下,从未有南蛮偏居江左一隅,能够向北征伐功成的——从未。 “此中有地势使然,水土使然,人材使然,总之无一例外。所以,我一度不看好北伐。” 他年轻的眼睛直视卫觎,“因为无用。” 从南向北打,哪怕胜得再多,只要大司马的老巢在京口,在长江以南,就等于尾巴依旧被南晋朝廷牢牢揪在手里,被拖着后腿,顶多起到防御之功,而难以将胡人彻底驱出中原。 侥幸功成,也会后续乏力,就像第三次刘洹大军北伐那样,纵使打下了河南三郡,也会因鞭长莫及,得而复失。 前有强敌,后有腐政,一支孤军夹在其中,为之奈何。 严兰生一度陷入绝望。 那种绝望不能为常人理解,是他明明看得到南朝的许多问题,却无法给出解方;是他多年来游学观世,访贤结友,认识了许多同他一般隐时待机之士,却等不到一位力挽狂澜的明主。 他还年轻吗,还能等待吗,严兰生在夜夜枯灯的埋首书卷中,只觉自己垂垂老矣。 簪缨渐渐跟上他话中的思路,“然大司马已经打破了这个禁锢。” “是!” 严兰生脸上生光,反手胡乱地在背后的简墙上摸了几下子,抽出一张陈旧的舆图摊在案上。 “就在今年,就在今秋!大司马奇袭妙计夺下兖州,并当机立断,迅速占住此地。在江淮以北开始经营,呈现出了那个可能性。” 既然由南向北征讨,没有成功的先例,那么就从北向南打! 他所言之物,皆是卫觎这些年与徐寔一计一计计出来的,一步一个血坑杀出来的,自然比严兰生更清楚底里,是以,只是沉然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