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斐然 第173节
隔了很久,向联乔才再度出声,没有回声的一句:“我总梦到她。” 奶奶的第二任丈夫,向斐然也见过。奶奶去世后,他逢年节会来走动。他是个物理学家,跟向联乔总是和气地相对坐着。因为这一层缘故,所有人都认为向联乔和前妻之间并无爱情,因为若有爱,怎么竟能和第二个拥有过她的男人如此和平呢? “斐然,爱人之心不可伤呐……”向联乔又说回了这句话,“爷爷没有成功的经验,只有失败,当不了你的引路人。” 他抚摸着拐杖的龙头:“不急,不急,你慢慢想,但是你得比爷爷聪明一些,赶在老天之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之前才是来得及。” - 飞机降落加德满都,沿着这条中国政府帮助尼泊尔所修建的全国唯一一条公路,进入到名为奇特旺的小镇。 这是一个能见到大象在镇子中心穿过的森林小镇,住在花园式的酒店中享用早餐,象群从屋后的河流上的玩过了水,被人赶着、骑着,旁若无人地从窗外经过,在泥地上踏出微微的震感。 从不录小视频的人,录制了一条小视频,发给了商明宝。 其实是两条,第一条拍得不好,他放下用了一半的早餐,换了一处耐心地等着,等第二头大象经过。 在这里休整一日后,向斐然随向导进入这座庞大的、野生动物随处可见的森林王国。 商明宝仍每日跟他说晚安,有时在工作室沉浸太久,向斐然会问她:「今天的晚安呢?」 商明宝在两三点补上,相当于被他逮到晚睡,心很虚,立刻撤回。撤回也有时间记录,她拿铅笔挠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似乎笃定他会cao心和批评她的熬夜。 essie常来打探进展,在商明宝看手机时神出鬼没地左哎一声,又哎一下,探头探脑。 “他还不松口?”essie眨眨眼:“女追男隔层纱,何况你追向博?我想起来一件事了。”她说,“你的微信是他的置顶,你知道吗?就冲这点你就不可能失败!” 商明宝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拍纪录片时,我瞄到一眼,但是那个备注很怪,我当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只是头像跟你的像。” 商明宝心跳咚隆,不敢眨眼:“是……一串藏文吗?” “对对!”essie晃点手指,“就是一串藏文,什么意思啊?” “阿佳。” “阿佳是什么嘛。”essie问,“你的藏族名?” 过去多少年了? 那是……十九岁的她。 二十七岁的商明宝脸上飞上了红晕:“是藏语‘妻子’的意思。” essie先是两手不可思议地捂住唇,想呼浪漫,又迟疑地觉到不对:“等等,他不是不婚主义吗?” “嗯。那时我也以为我会被家里安排婚姻,可是……我好想嫁给他。”商明宝觉得面皮发紧。 那间扎西的小院,在吃草的白色马匹,溪水的隆隆,桥头的苹果树,从苹果树下走过来、抬眼与她对望的他。 “他默许了你这么称呼自己吗?”essie有点义愤填膺了,“明明是不婚主义,还玩这套形式的话,难道不是加深妄想和痛苦?” “他不允许,向导误会我们已婚,他都要纠正的。所以……”商明宝笑了笑,“我告诉他,那串藏文是白玛,意思是仙女。” 这么多年,向斐然从未改过。 她以为分手了,他会取消她的置顶,改掉她这个独一无二的备注的。也许是他懒得。 白玛白玛。 可知白玛是你的阿佳。 白玛,真想当你的阿佳。 她是十九岁的梦里就想着要嫁给你的人。 那天,在尼泊尔的森林中,向斐然遇见了那命定中前来采药修行的藏医和尚。 第105章 娜普娣河上, 淡蓝色的烟波飘渺。 这是向斐然进入奇特旺原始森林的第三个清晨,从今天起,他将跟向导一起沿着娜普娣河深入到森林腹地。 “再等三个人。”向导和他的助手将一搜岸边的独木舟推进河中。 水流发出两声哗啦, 在这日出前的五点钟显得寂寞。船淌进水, 被两人协力在木桩上绕着纤绳固定住。河面有几头鳄鱼漂浮,似朽木。虽然知道这位客人是上面委派而来的植物学专家,看上去有相当丰富的户外经验,但向导还是多提点了一句:“不要离岸太近,看到那些鳄鱼了吗?” 向斐然坐在岸边的岩石上, 闻言颔首,在笔记本上移动的笔尖丝滑未停。 与其他前来穿越森林的徒步客或动植物顾问专家比起来, 向导纳拉扬眼里的他, 安静话少而专注, 总是在他的笔记本及ipad上写个不停,对于这座丛林里发生的一切, 既不表现出兴奋,也当然没有过惶恐。在这样酝酿着危险的境地中,他的表现实在是很自在、舒展。 若说他有丰富的户外经验——纳拉扬见过多了, 又着实不像,因为没有一个户外工作者能有他这样的肤色。助手曾特地换成尼泊尔语问他, 这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中国男人真是联合国的专家? 过了一刻钟,一对来自孟加拉国的情侣抵达, 他们是森林爱好者, 一直坚持探索和拍摄相关的物种存续保育纪录片。又过了须臾,穿红色僧袍的僧人自薄雾弥漫的绿林深处走出。 人齐了, 纳拉扬与助手及另一名向导清点物资,将东西搬运到第二只独木舟上。 为分担重量, 数人分开乘坐,向斐然和僧人同舟。 所有人都用英文交流,直到那个僧人看清向斐然笔记本扉页上的字迹后,问:“你是中国人?” 他自称是一名藏医及修行之人,在甘孜的峭壁之上有一座破庙,“雪把我的庙封住了,所以我出来采药。”他怡然地说。 自我介绍时,他说了自己的法号,向斐然没记住,简练地叫他:“和尚。” 和尚常到山里与草原上悬壶济世,颇有些名望,走到哪都深受牧民的敬重,若是碰到汉人,不管信不信教,对他的目光也终归是带点不同。他是第一次碰到向斐然这样的人,目光看他与看花草同等,或者说,看他与看那对孟加拉情侣、向导、助手都是同等的,听他们讲话时的眼神,与蹲下身托起叶片、捻起一抹土壤的眼神疏无区别。 他脸上神情唯一有变化的时刻,是偶尔面对手机的时刻。 那种变化,和尚说不好,像娜普娣河上的冷雾被日照的第一缕金光穿透了,从那一刻起,一切分明是一样的,一切又都如此不同。 和尚莫名对他很有兴趣,话多,对藏药有深厚研究,常就植物药性与他展开探讨。只要是谈论植物,向斐然的耐心总归是要多一些,一天下来,这个穿红色僧袍的僧侣成了常伴他左右肩的人。 自傍晚起,他们开始一边徒步,一边捡拾枯枝。这样到了营地时,便能升起篝火了。 尼泊尔的十一月末稍有凉意,夜晚的丛林气温更是下降极快。纳拉扬打开酒囊,给每个人都分了些酒。 和尚当然戒酒,饮食也与他们分开,打开料质粗糙的棉麻布兜,给自己捏糌粑吃。 “你白天拍的那些照片,不打算分享吗?”他一边捏着糌粑一边怡然地说。 这一路,他们遇到了野象群,独角犀牛,鳄鱼,盘在树枝上的蟒蛇,傍晚的金色光芒盛放于河岸的林间空地,一群数以百计的梅花鹿在此卧憩、舔水与交颈。 当然也有不那么美观的景象,比如说不清的白蚁窝,土红色而嶙峋地崛起于地面之上,让人起鸡皮疙瘩。还有庞大的虎爪印。 向斐然本来就吃不准该不该发,经他一提醒,更心烦意乱,将扁扁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冲锋衣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窸窣声,与篝火之声相伴。 分享,是“我想你”的最高级具象表达。 白天忙着采集和记录,他没空聊天,只觉得这个商明宝可能没见过,那个商明宝可能会惊叹。到营地休整过后一看,怎么竟从清晨日出前拍到了晚上六点,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 为了方便归档,这么多年来他的照片都设置了自动时间戳——岂不是在明白告诉她,他从早上六点起,意识中就一直有她? “看不出,你也有举旗不定的时刻。” 向斐然的面庞被篝火映照着,浓影深廓,掀眸睨他一眼,像是嫌他多嘴。 他最终只发了梅花鹿的照片过去。 essie将聊天记录从头滑到尾,认为需要下一剂猛药。 “很显然,向博心里全是你,从没忘记过你,但是他内心的藩篱太重,又是个太依赖于思考和逻辑的人。”essie分析得头头是道,“你得刺激他一下,激一激他的危机感。” 商明宝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味,因为她感情经验空白,而essie就不同了,便问:“怎么激啊?” “嗯……跟他说你家里在给你安排相亲?” “我上次跟他说了,我家里不会让我联姻。”商明宝老实交代。 essie:“……嘶,透露下你身边有别的优质追求者?” “好刻意哦……” “但是男的吃这一套,但凡——他是个男的,且心水你,就绝对会吃醋,可能还会破防来质问你。”essie用指尖点点下巴,“向博会破防吗?我还挺想看他破防的。” “我总不能突然跟他说,今天遇到了个什么男的,感觉不错。”商明宝已经提前尬起来了,“他可能会静静地看我表演。” “……” essie在房间里开始转圈踱步,“得找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方式,他要是破防了,你还能云淡风轻地圆回来——比如……换个头像!换成你跟别的男人的合影。” “no way!”商明宝断然拒绝:“不可能。” “你别急啊,”essie今天当定这个狗头军师了,“到时候他来问,你可以说是你聚会时真心话与大冒险的惩罚,或者……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你归国来的纯种青梅竹马——没感情纠纷的那种,或者表弟啊,堂弟啊。” 商明宝:“……” “怎么样,是不是很合理?虽然他知道这是你的小把戏,但又拿你没办法——暧昧不就是这样过招的?尤其是向博这种油盐不进的人,哈。”essie捏拳捶掌,“而且你香港人啊,你真正的社交圈都不在微信呢,都不用担心会在别人那里引起误会,多么得天独厚!” 商明宝懵懵的:“你建议得很好,可是我没有跟别的男人的合影。” “……” essie恨铁不成钢:“我不信,我来给你找。” 她点进商明宝相册:“这个戴口罩的不错。” 商明宝瞄了一眼:“这是向斐然。” “……这个氛围感侧脸!” “这也是他。” “这个!你对镜自拍他抱你的这个背影,绝杀!” “……” “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又是他。”essie快滑崩溃:“你们居然有这么多合影!” 向斐然不是一个热衷于拍照的人,但商明宝喜欢,尤其是看到ig上又出了新的情侣合照pose时。向斐然尽职尽责当她镜头里的道具,让抱就抱让亲就亲让单手托就单手托,商明宝负责甜酷,他负责面无表情,但眼神里的温柔藏匿不了。 “分手这么久,居然还都是他的照片。”essie碎碎念,不知道一把刀子戳到了商明宝心里——向斐然已将她删得一干二净了。 “咦,这个可以吧?”essie终于滑到一张不是向斐然的,两指放大定睛一瞧:“丢,这不是柯屿吗?” “是柯老师。”商明宝看了下,“过年拍的。” “这个完全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