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人下
作为一名工作狗,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除红白喜事外,风雨无阻地上班。 混乱的一日过去后,辛桐重新回归乏味的日常生活,兢兢业业坐办公室,偶尔和林昭昭插科打诨两句。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入睡。 程易修人间蒸发般没了消息,仿佛那个温热的吻不过是一个随海浪涌来又褪去的梦。如一口浓郁的蒲公英巧克力融化在唇齿间,黏腻且温柔,梗在心脏最深处。 “辛桐,”季文然突然探出半个头,冲办公室外的助理招手,“进来一下。” 辛桐放下手中的活,推门走入。 他的办公室更暖了,热气烘烤着面颊,热腾腾地催人脱衣。 “程易修的话剧票。”季文然从桌上摸过一张票,递给辛桐。“他让我转交给你。” “蛮快的,”她摩挲着票据表面,百感交集,“我还以为要等上半年。” “我就不高兴去,纯粹卖老傅面子,”季文然自顾自抱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么好的剧本会被他糟蹋成什么样。” 辛桐将话剧票塞进口袋,“先去看看呗,兴许他这次来真的。” “他其实很有天赋,可惜从来没用在正经地方,全被糟蹋了。”季文然插着口袋倚在办公桌前,穿着白棉袜,没穿鞋,“老傅那么护着他有个屁用,自己不争气。” 的确,傅云洲的过度保护近乎窒息,可同时也将他与所有可能发生的威胁彻底隔离。可以说程易修除去幼年跟着母亲的那七八年,其余的日子,顺风顺水,毫无挫折,导致他现在任性妄为,什么都玩游戏似的,不放心上。 辛桐调笑道:“等什么时候程易修火了,我也算和大明星见过面。” “别想了,他到死也火不了。”季文然撇过头,浮现出一丝令人不解的失落。“你以为现在是十五还是十九世纪?这个时代几乎没人会欣赏话剧了,莎士比亚从坟里蹦出来都得被饿死。别说话剧、歌剧,我连拍照都得给那些没脑子的明星上三十八层滤镜,把她们的黄皮磨白,不然就会被粉丝没日没夜的sao扰……他们懂个屁的美!大脑发育的还没狒狒好就敢来跟我谈美不美。除了比石灰还白的脸和跟干瘪的身子还知道什么?” 他缓了口气,接着说,“现在要想火,只有买水军、艹人设。先把脸拉出来溜一圈,接着下角色定位,搞话题、买热搜……管他娘的,怎么戳G点怎么来。就程易修那个小屁孩儿的中二脾气,能被摆布才怪……不过说回来,他要是真那么做了,我只会更看不起他。” 季文然啰里八嗦地发泄完,轻轻啧了一下,抓了抓头发,发觉自己又冲着助理甩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幸好她口风紧,不然传出去只会惹麻烦。 “那天要不要我去接你?”他对辛桐说,像是在为先前的失控表达歉意,“反正是连票,我们都坐在一起。” “我们?”辛桐抬头看他。 “你,我,老傅,孟思远,晓鹿那丫头以及徐优白。”季文然解释。“都还算是熟人。” 辛桐点点头应了声嗯,随后婉拒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也是,我们会去的比较早,你们要梳妆打扮。”季文然说。“到时候我顺便把画给你。” 辛桐先是一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去临杭的那个素描,他带走说要画油画的。 “麻烦了,”她微微躬身,鬓角的发垂落在柔软的面颊。 季文然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十指纠在一起,莫名其妙冒出这一句:“没事了就赶紧出去干活,别傻待在这里。” 临近门口,季文然又突然把辛桐喊住:“对了,萧晓鹿给你发了消息,你看见没?她电话都要把我手机打炸了。” 晓鹿?她找我做什么?辛桐想着,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翻看消息。 她工作时手机设定为静音,十有八九会错过消息。 萧晓鹿给辛桐发的信息很简单,大意是让她下班后别走,要拉她去逛街买衣服。 辛桐在手机上拒绝了又拒绝,可还是没受住萧晓鹿的软磨硬泡。 你说我能带谁去?优白见到沙发就坐,我试个衣服他都能靠着睡过去,萧晓鹿惨兮兮地对辛桐发消息,辛姐,你就可怜一下我这个长在男人堆里的软妹子嘛。 行吧,不就是买衣服嘛,她不买就是。 随萧晓鹿抵达商场,她绝口不提在傅常修宅子里的事,只蝴蝶似的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飞舞。辛桐跟在她身后,一下帮她选颜色,一下又被她推进试衣间。 “又不用你付钱,我出来时拿了傅云洲那个老狗逼的卡,”萧晓鹿嬉笑着将衣架上的罗裙往辛桐怀里扔。“我那么讲义气,他当然要花点钱来讨好我。” 辛桐搂着裙衫,对她笑了笑。“是傅云洲让你来补偿我的?” 信用卡又不是什么小零食,说拿走刷就拿走刷。摆明了是傅云洲借萧晓鹿对她服软。从他嘴里听一句对不起简直比登天还难,他只会暗搓搓地向你示好,拐着弯的表个态算是完事。 不同于上次,这回他们得先一直对外,再关起门解决私事。 “你别管了嘛,试衣服才是正事,”萧晓鹿鼓着嘴撒娇。 萧晓鹿的好意,辛桐绝不会收,但傅云洲的歉意,她就得接下了。 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姑娘在商场慢吞吞晃荡,手里捧着奶茶闲聊,从买衣服到买首饰,再到跑去做美甲。 “淡蓝色好看,可紫粉色也好看。”萧晓鹿嘟囔着,指尖在一瓶瓶指甲油上跳跃,“要不做渐变?” “会不会太夸张了,”辛桐托着下巴说。 “我才二十多一点点耶,当然要甜呲甜呲的。就算不可爱,也要有一种老娘天底下最可爱的态度!”小姑娘义正言辞地说。“反正就是为了拍张照,没两天就会忍不住抠掉。” 提到拍照,辛桐忽然想起被她遗忘在家里的那张照片,徐优白遗落在车库的那张。 本想着第二天给徐优白送去,结果一来二去干脆忘了个干净。 “晓鹿,徐优白之前不小心落了一张照片还在我那儿,我什么时候给他送去?” 萧晓鹿一脸茫然:“照片,什么照片?” “程易修和一个女的吃饭的照片。” “哦,那个啊……你扔了吧,反正傅云洲都看过了。”萧晓鹿道。“也不知道优白洗出来做什么?搞得傅云洲不会用云盘备份似的。” 辛桐想了想,说:“可能他洗出来的照片不是给年轻人看的。” 似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辛桐紧跟着佯装不经意地问萧晓鹿:“那天徐优白怎么没来?我还以为他会和你一起来。”她指的是去傅常修宅子。 “我们走的时候没看见他,情况紧急就懒得管了。”萧晓鹿说。“反正带去也没用,他还不一定有我能打。” 辛桐笑笑,没再说话。 都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想不通? B时空里,送程易修从宾馆离开的是徐优白,说不知道他去向的也是徐优白。他是傅云洲的左膀右臂,所有的文件都会经过他的手,更不要说他本就有尾随和偷拍的经验。 来到C时空,那辆从母亲家驶离的车不是什么同款,压根就是一辆车。徐优白拿它在B时空接走程易修,也拿它在C时空送傅常修去见母亲。照片是送去给傅常修的,要是为备份完全可以存几百份电子文档供傅云洲查阅。他这么做可能是为了避免在网络上留下消息痕迹。 他当然不能冒冒失失地跟萧晓鹿一起闯傅常修的宅子,因为他本就是傅常修留在傅云洲身边的眼线。 正如一开始所推理的那样,那份致命的照片不是傅云洲发给程易修的,而是傅常修。准确说,是徐优白将照片传给傅常修,然后傅常修再下令,将照片传给程易修。 这样一来就完全通顺了。 “辛姐,你看看这个怎么样?”萧晓鹿清脆的声音瞬时拉回辛桐的思绪,她将一罐水红色的指甲油摆在她面前,兴致勃勃地推荐。“你涂这个颜色应该不错。” “弄简单一点吧,”辛桐道。 “涂四分之三,指甲根一段留白,会很复古的,”萧晓鹿一只手比划,另一只手摆在桌面任美甲师摆弄。 辛桐点点头,听从她的建议,略显忐忑地开始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美甲。 萧晓鹿嘬着奶茶,无聊地刷了会儿手机,同辛桐聊起自己的恋爱。 小女生聚在一起不谈感情生活还谈什么? 可惜辛桐觉得自己的感情生涯着实不值得分享,要么是下场悲惨,要么是虐身虐心。 “优白最近好像很忙,”萧晓鹿抱怨,“神出鬼没地我都要以为他在外面找人了。” “总裁助理是忙。”辛桐道。“更不要说傅云洲压榨劳工只雇他一个。” “他要敢和我爸一样三心二意,我就把他的头给剁下来。” 辛桐挑眉,耐不住问:“你爸?” “对呀。”萧晓鹿拖拉着尾调,鼓起嘴。“我爸几年前在外头养了个情人,分分合合,烦得要死。他入赘我妈家居然还敢出轨,死不要脸个老东西……其实我妈早烦他了,不离婚纯粹是嫌弃分家麻烦,反正就僵在这里……我只知道那个三儿好像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其余的也不想管,让他们这些中老年人自己搞自己的事好了,我潇洒我的。” 出轨却没离婚,妻子强势,有一个女儿,婚外情对象也有一个女儿,都姓萧……和记忆力的某个男人完美对接。 辛桐手一颤,美甲师手中的软刷歪了半寸。 “抱歉。”她低低说。 带着白口罩的美甲师轻声细语地嘱咐她别乱动,帮她卸掉失误的一道红痕,重新涂上指甲油。 辛桐悄悄看向萧晓鹿,流露出一丝苦笑。 世界可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