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页
他独自坐在帐外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掏出信鸟给娄长风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将郦长行现在的态度、以及二人的关系,一五一十坦白清楚。 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没有退路。如果娄长风会因为他们的私情而恼怒,甚至产生怀疑之心,那他也认了。等这便是了之后他就算无法回到军营,也会想个其他的法子报答娄长风的知遇之恩。 只是这边的事如何“了却”,他却还没有半点头绪。 夜幕很快降临,绵延而去的营帐却愈发热闹了起来。雪白的帐顶外为防寒又盖了毛毡,但明亮的灯火却还是从帐内渗透了出来,远望而去仿若一个个明灭闪烁的萤火虫之尾。 卓钺还记得郦长行要求他一起参加火祭的话,便随着人流而行。很快看到了在草场开阔处,被点起了一簇五六人合抱的巨大篝火,冲天而起的火焰甚是壮观,将左近的草地均染为了橘红色。在此等人间烟火的照映下,天上的星河都不再璀璨。 在那篝火的背后,则是一座约三人高、用石块和木柴搭成的堆子。这堆子共有三层,大小面积由下而上递减,远看形似一座祭台。每一层都由彩带鲜花装饰一新,底层放满了五金、五谷、五帛、五宝等祭物,顶层则插着达日阿赤的部落旗帜。 卓钺隐约知道这座堆子的用处。 曾有典籍记载,“峰岭高处,积乱石成冢,谓神所栖。” ① 这些三人高的石木堆子,最早是道路和境界的标志,以防游牧民族在茫茫草海中迷失了方向。而后来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出远门的骑兵路过堆子时都要下马参拜,祈求一路平安神明保佑。 渐渐的,祭祀堆子的习俗留了下来,如今已演变为祭山神、路神和祈祷丰收的重大节日。 卓钺虽然听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不禁也有些好奇。他远远地在人群里坐了下来,想远看就好,不要引起他人注意。 可他想低调做人,有人却不能让他如愿。 一声震天的欢呼声响起。卓钺回过头去,却见人群自动分开让路,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他本就身高腿长,深邃艳丽的面孔在没什么表情时显得有些傲慢漠然,而那身漆黑的熊皮大氅更给他增添了几分王者气概。 卓钺怔怔地看着走来的郦长行。这个引起一片欢呼的男人,已经没有了当初在济阳镇时那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少年模样。 卓钺本以为自己坐的地方够隐蔽了,可郦长行就像长了千里眼一样,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周围的欢呼声顿时一滞,所有人看着他们都有些愕然。 郦长行旁若无人地俯视着他:“怎么坐在这里?” 卓钺尴尬不已,低声道:“别管我,你该干嘛干嘛去。” 郦长行扯了扯嘴角,忽然俯身将他一把拽起来,紧紧挟在自己身旁大步向篝火走去。卓钺吓了一跳,刚想挣扎却被郦长行大力拽回来,却听他微微侧头轻声道:“别忘了这是在哪里……别跟我对着干。” 卓钺心中有火气,但他能感受到周围那些探究愕然不解的目光,为了不再惹事端,只好将不快按捺了下去。 郦长行一直带着他走到篝火前,此时有个草原人拎着一只死狐狸过来放在了郦长行的脚下。 却见那狐狸通体雪白,唯额间长有三簇红毛,如同三味真火。一根利箭直直地从狐狸眼中射入,那力道把握得刚刚好,没有毁坏半点皮毛。 这狐狸应该是极难射猎的珍品,刚一放下便引起了周遭的一片惊呼赞叹。 郦长行拎起似狐狸,却一转身交给了卓钺:“扔到篝火里去。” 卓钺没有接:“这是你射的吧?给我干什么?” 旁边的草原人似也觉得不妥,快速说了些什么,却被郦长行呵斥了回去。 卓钺愈发觉得不安,皱眉道:“这是你们草原人的祭祀,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不要——” 郦长行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 他身量本就极高,此时披着大氅更显壮硕,压过来的时候如同一只俯身而下的巨熊,极具侵略感。卓钺瞬间就僵住了,却见他微微侧头将嘴唇贴在了自己的耳畔,声音轻柔却饱含危险:“卓哥,别再让我听见你说什么 ‘你们’和 ‘我’……别忘了,你还欠我多少东西。” 卓钺浑身紧绷。他能感到在郦长行靠过来的那一刹那,周遭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若目光有实质他背上估计早被盯了十几个窟窿了。 可他无法拒绝郦长行。 半晌后,他僵直着手接过了白狐狸,扬手扔入了篝火。 周遭一片死寂,没有人欢呼叫好。 郦长行却十分满意地笑了,他毫不在意地拉起卓钺走到自己的席位上落座。 卓钺不知道“扔祭物”这个动作有什么特殊含义,但从周遭人的反应看,应该不是个小事儿。他胸口烦闷不已,坐下后低声怒道:“你又搞什么幺蛾子?非得给我惹点麻烦才开心么?” “麻烦?”郦长行低低笑了声,“你看坐在这儿的人,一个个气得像牛蛙,可谁又敢吭声,谁又敢说什么?” 他端起桌上的马奶酒喝了口,浅笑道:“这便是权利的力量啊。卓哥,是不是很让人陶醉?” 卓钺捏紧了拳头。他又酸又怒,恨不得跳起来一巴掌把这小子扇醒,却又觉得茫然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