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嗯,”苏恒人高马大,走过来也不需几步,“这是,在教孩子琴?” 苏毓笑了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立马迎上来,引着苏恒去石桌旁坐下。原本是该引去屋中,但屋中太小,苏恒这身后带了几个人的,进去怕是立即就逼仄了起来。 苏恒也没在意,就顺着苏毓去石桌旁坐下,挨着小屁娃子的方向。 乘风还不清楚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儿,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苏毓,又看看一进屋就气势压人的苏恒。小屁娃子也不晓得什么怕,他从椅子上下来便拽住了苏毓的裙摆。 苏毓拍拍他的脑袋,扭头对苏恒道:“大哥,这是乘风。乘风快叫人,这是大舅舅。” 乘风虽然不认得苏恒,但胜在十分听话。此时听苏毓开口说,他便乖巧地咧开嘴笑起来。小孩儿会哄人,甜蜜蜜地叫了苏恒一声:“大舅舅。” 苏恒原先还觉得孩子太像徐宴,这会儿又觉得这孩子好。比起苏泽曜小小年纪便老成得厉害,徐家的这孩子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哪怕喊人也叫人心中熨帖。 他于是从身上摸出了一个荷包,很自然地递到徐乘风的跟前。苏恒不是那等会哄孩子的,尽量温和,还是显得有几分冷酷:“大舅舅给的见面礼,收好。” 小屁娃子看着苏毓,苏毓不说收,他便不伸手。 苏毓点点头,小屁娃子立马收下来,仰脸就是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大舅舅!” 苏恒克制地伸手揉了揉小孩儿脑袋,仆从们将东西也搬进院子。如月适时端着茶水上来,都是苏毓自制的荷叶花茶。苏恒喝了一口觉得味儿不错,抬眸就极浅淡地笑起来:“这是什么茶?” “自己捣鼓的花茶,清热降噪的,”苏毓笑,“大哥今日怎么得空了?” 原先约好了三日后,苏毓带徐乘风一道去白家见面。没想到苏恒等不及,今日就找来了徐家。如月的点心端上来,是苏毓教她做得咸口的点心。原本做了是为苏毓怀孕,她前些时候吃不下去,如今胃口大开,没多会儿就饿。专门制了这些点心,就是为了她肚子饿的时候垫一下的。 苏恒来了,家中也没别的点心,就断了苏毓常吃的点心上来:“大哥尝尝看,也是我自制的点心。” 还别说,苏恒也是个不爱吃甜食的人。他在家中之时就点心甚少沾口,这回到徐家,听说是苏毓自制的。便也给面子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他眉头扬起来:“味儿不错。” 苏毓闻言笑了:“都是自家做着玩儿,大哥若是喜欢,可以带一些回去尝尝。” 苏恒又不是来吃点心的,他今日过来,一来是看看徐家是什么境况,想瞧瞧苏毓日子如何。二来就是来见见小外甥徐乘风,孩子据说五岁了,他心里挂念着,正巧没事,不如过来瞧瞧孩子。三来,也是他此次来徐家最重要的是,他是来谈谈徐宴与苏毓的婚事的。 事实上,昨日在白家,苏恒从白老爷子口中听说了苏毓跟了徐宴这么多年,两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当场就一股火气涌上来。不过当时人在白家,当着白老爷子白老夫人的面儿,他不好找徐宴麻烦。昨夜气得没睡好,一大早跑来徐家,就是要单独找徐宴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 “徐宴呢?”苏恒从昨日见徐宴,就对这相貌过于好的妹夫不喜,如今知晓他对苏毓不诚心,自然心里就存了芥蒂,“人去哪儿了?” 苏毓还不知苏恒这新上任的兄长这么快就将她护上了,只道:“宴哥儿书院里有事,昨日连夜就回了书院。这段时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课业不能耽搁,怕是两三日后才能回。” 苏恒一听徐宴要几日才回,脸就拉下来:“你这里事情还没处置妥帖,他人就不在。怎么?他的课业就这么耽搁不得?” 苏毓眨了眨眼:“……倒也并非如此,是我让他去的。” “……”苏恒被苏毓冷不丁地噎了一下。 顿了顿,他意识到自己这火气有点突然。徐宴人既然不在,有些话就不好对苏毓说。 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坐苏毓身边便缓缓打量起徐家的小院子来。 徐家的院子就是梨花巷子里最普通的小院儿,除了院子里种了棵大榕树,其实跟左邻右舍的院子都差不多。但苏恒此时坐下,就觉得小得不能住。才三间屋子,外加两间小偏屋。 想到一家三口外加几个仆从挤挤巴巴地挤里头,他这眉头就又不自觉地又皱起来。 “这屋子是委实有些太小了些。”苏恒眉心拧了起来,“且不说如今你们一家挤在一处院子里,走动都没处伸脚。等你月份大了,丫鬟仆妇也没法进来伺候。” 她于是也扭头看向院子。院子里的蔷薇开满了架子,树影之下,为整个院子披上了一层清脆的绿意。虽说确实是有些挤,但环境还算清幽。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苏恒放下杯盏站起身。他身高虽比徐宴低上一点,但比起一般人已经高许多。苏毓打量着,约么一米八一八二的样子。此时他皱着眉头打量屋子,越看不满便越多:“你这身子,至少要配四个贴身伺候的。两个手脚伶俐的丫鬟,两个有经验懂道理的婆子。若是可以,还得配一个孩子的乳母……” 苏恒长相无疑是有点凶相的,哪怕俊美,但不妨碍他凶相。苏毓眨了眨眼睛,看着此时这个冷着一张脸说出这番话的苏恒,莫名有几分好笑。 其实有想过换住处,只是手里头的事情挤在一起,实在没抽开空。 “这不是想着等婚事办过以后再找个大点儿的院子?如今许多事情没理清楚,就暂时搁置了。”苏毓说到成婚,苏恒就一股火气涌上来。 但是这事儿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婚事你就别cao心了,有兄长在,总是能叫你风风光光。” 苏恒很有几分独裁的样子,转了几圈,他就直接替苏毓做了主:“罢了,这院子太小了,根本不能住。哥哥既然过来了,就替你安排好。给你在城南置办一个大点儿的院子,添置些手脚麻利的仆从伺候。乳娘婆子暂时没有调教好的,就从白家借两个。你带着孩子先搬进去,后面的事哥哥来安排。” 这安排猝不及防,苏毓都没反应过来,苏恒想想又道:“毓娘,哥哥问你,你愿意嫁给徐宴么?” “啊?”苏毓有些跟不上苏恒。 “若是你不愿,苏家也是能养你跟孩子一辈子的。”苏恒这话说得出,自然是做得到。他身为苏家的嫡长孙,早在成家以后就掌管了苏家。老国公嫌儿子苏威不知事儿,早早将家业交到了苏恒的手中。苏恒此时说出这番话,自然是有底气,“徐宴就是再有才,入了京也得从底层爬。你在苏家,你就是国公府二姑奶奶。身份不同,哪怕往后在苏家当一辈子金尊玉贵的二姑奶奶,家里人也是不嫌弃你的。” 徐宴才进门就听到这一番话,盯着苏恒的那双眼睛就敷了一层冰:“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大舅兄才认毓娘没两日,这就要坏我与毓娘的婚事,大舅兄到底是何意?” 第九十一章 苏恒跟徐宴的不对盘, 从当初见第一面就很明显。 苏毓此时看着面色平静却显得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拍了拍小屁娃子的脑袋。 小屁娃子仰头看了看亲娘,嘴巴撅的老高。他人虽然不大, 但不妨碍他精怪得很。一看这架势就是亲爹跟舅舅不对付,说不好, 还得吵架。但在亲娘非常怂恿并威胁的眼神之下,他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硬着头皮上。只见小家伙笑脸一摆,rou嘟起来,蹬蹬地跑到两人中间。 埋头一把抱着徐宴的大腿便兴高采烈地喊:“爹你回来了!这个是舅舅,舅舅来家里做客了!” 小孩儿脆生生的嗓音亮起来, 欢快又明亮,瞬间就将两人对峙的氛围给打破了。 徐乘风这段时日吃得好,又胖了不少。那脸颊从侧面看, 跟包子似的鼓出来。小脑袋上抓了一个圆揪揪,顶在后脑勺上仿佛一个大汤圆叠小汤圆。圆脑袋左蹭右蹭的, 徐宴气都生不起来。两人幽幽地收回了目光,低头都看向趴在徐宴腿上的乘风。 小屁娃子仰着脑袋, 还将自己的小荷包掏出来给徐宴看:“舅舅给的见面礼!” 徐宴摸了摸徐乘风的脑袋,眼中的戾气很快就收起来。他抬眸看了一眼苏毓,苏毓静静地立在石桌旁, 眼底闪着戏谑的笑。徐宴心里一哂,倒是明白了苏毓的意思。 于是将这股不顺的气咽下去, 抬腿,缓缓走到苏毓的身边来。苏毓今日因着不出门,穿着打扮都很随意。一头还不算特别乌黑的头发毛茸茸地编了一头,阳光下看着颇有几分俏皮。怀孕这段时日养得好, 白皇后那边好东西流水般地送到徐家,她吃得好,如今不上妆也白里透红。 院子里吹过一阵微风,带动她头顶的毛茸茸缓缓扇动。徐宴很自然地抬手将苏毓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拉着人在石桌旁坐下。自己则在苏毓的左手边坐下来。 这股子亲昵自然,叫苏恒这头一日上任便咄咄逼人的兄长略有几分尴尬。 小夫妻俩和睦恩爱的模样仿佛刚才他对徐宴的种种不满,就是那背地里棒打鸳鸯的小人行径。苏恒抿了抿嘴角,于是也不说话了。负手转身,缓缓走到苏毓的右手边坐下。 虽说苏恒头一天上任就插手徐家的事,确实过了界。但不可否认,他方才的话确有几分道理的。徐宴低头看向苏毓还没有起伏的小腹,孩子伸出来,家中确实没地方住人了。事实上,早在陈家兄弟进徐家院子,徐宴便觉得家中逼仄了。只是因着当时为婚书之事和苏毓的身世烦心,没能一起顾虑起来。如今这婚事已定,苏家人也招来,确实该着手搬家事宜。 徐宴别看着独来独往,他交友贵精不贵多。能融洽往来的,基本都彼此认可。徐宴这边屋子要搬,他书院的朋友还真有不少人帮忙张罗。再说,白老爷子和师母也会帮忙张罗。 换言之,正要有事情,还用不着苏恒来做主。 “换住处的事情便不牢大舅兄费神了,”徐宴嗓音淡淡的,藏着一股尖锐的锋利,“这事儿我早就着手在办,不出一个月必然有结果。” 苏毓是多有眼色的人。苏恒与徐宴不对付,从那日见面认亲她便感觉出来了。虽不清楚这里头的缘由,苏毓将此归结为两人天生气场不和。苏恒的性子似乎颇有些强势,掌控欲也不低。徐宴是个看似温和的性子,其实十分有主意。这两个人撞在一起,有种火与冰的感觉。 虽然看出来,但苏毓不打算掺和。男人的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她如今主要的心力就在修养身子上,空出的心神教导一下小屁娃,再跟进一下冷饮铺子的事情。其余,她就很会当一个甩手掌柜。 不过徐宴这厮别看平日里闷声不吭的,其实很不好糊弄。想想甄家那不可一世的姑娘最终以身败名裂的名声被送出金陵城,就该知道不能小瞧徐宴的报复心:“罢了,多谢兄长的美意,这事儿既然徐宴在办,便交给他去办吧。” 比起才相识一日的兄长,苏毓当然是偏着徐宴。 眼看时辰差不多,苏毓也劝了全。两人看苏毓都站出来劝和了,便各自将脾气收敛起来。苏毓睁只眼闭只眼,权当看不到,转头留苏恒下来用饭。 苏恒冷哼一声,将难听的话咽下去:“你身子不便,别张罗了。一伙儿我叫人去锦湘楼叫一桌送来,简单地用个便饭便是。”说着,他瞪了一眼徐宴,“书房里聊聊?” 若非毓娘肚子里揣了个小的,眼前还有个大的,他当真就想至此将苏毓带回京城。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孩子都几岁了,居然连个像样的亲事都没有。苏恒是想起来就冒火,非得把这口气给出了。 徐宴倒也不惧,于是嘱咐了苏毓一两声,引着苏恒去书房。 两人去书房聊了什么苏毓不清楚,反正门一关,什么动静都没传出来。倒是隔壁婉仪小媳妇儿抱着孩子在门口站了许久,看着苏毓的脸色颇有些怪异。 苏毓愣了愣,拍拍小屁娃的脑袋示意他继续弹琴,倒是起身跟出去了。 婉仪小媳妇儿看到苏毓过来,脸上的神色收了收,却还是能看出不自然。苏毓这段时日忙,倒是好久没去严家坐坐。此时看她面色有异,便拉着她去隔壁问了:“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婉仪牵了牵嘴角,摇头说:“没事。” 苏毓眉头皱起来,她这个脸色看着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两人进了严家的院子,严家院子里的葡萄长出来,一串一串地坠子架子上。两人走到葡萄架子下面坐下来,婉仪左思右想的,掐着细细的嗓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毓娘jiejie,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谁?”她问得突然,苏毓眼睛转了一圈,微微诧异地睁开,“你是说我大哥?” “你大哥?”婉仪倏地睁大眼睛,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苏毓的胳膊,不小心捏到苏毓的rou,还有点疼,“那个看起来很贵气的男子是毓娘jiejie的大哥?” 苏毓是猜婉仪身上有故事,但没想到她会对苏恒感兴趣:“嗯。” 婉仪小媳妇儿不说话了,抿着嘴低下头。 她不说话,苏毓也不打搅。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临近午间的天儿热得厉害。哪怕间或一阵风,卷起地面的热度扑在人身上,也有点火辣辣的感觉。严家的院子里没有树荫,葡萄架也挡不住似火的炎热。小媳妇儿怀中的孩子嘬着手指头,小嘴儿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须臾,婉仪又开口了:“毓娘jiejie,那位,就是你的大哥,他是不是姓苏?” 苏毓心口一动,点了头:“嗯,姓苏,单名一个恒字。” 婉仪眼睫剧烈一颤,抖了抖,她又不说话了。苏毓离得近,听到她无疑是地嘀咕着:“原来他就是苏恒啊,原来这就是苏恒,原来苏恒长得这副模样啊……” 苏毓听到这,哪里还不明白,婉仪怕是跟苏恒有什么瓜葛了。说起来,她很早就觉得婉仪这小媳妇儿跟乡野平民家的小妇人不同,一举一动很有仕女的温婉味道。虽说胆子小,花很少,不大敢跟外人打交道,但其实本质上也有些看不上这些嘴碎妇人的清高。 虽然有些好奇婉仪跟苏恒什么关系,苏毓也没有贸然地追问。她跟严家处的好,平日里你来我往十分融洽,倒也没必要追根究底的,让两人关系尴尬。 就听婉仪嘀咕了一会儿,她忽然又问:“毓娘jiejie原来是京城人士?” “应当是吧,年幼的时候走私,亲人寻上门来。”苏毓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京城人士,但目前来说,十之八九是的。她想了想,自家跟严家来往这么久,倒是一直以来就只是听说婉仪的名字,尚不知她全名:“倒是你,你娘家姓什么?这么久都没听你提起过,也不晓得你是哪里人了。” 提及这个,婉仪脸上露出了点难色。 她似乎有些惊慌,但又极力地想要自然地面对苏毓。眼睛偶尔还会抬起来往徐家的院子里看,看到院子里走动的人影,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说:“我娘家姓李,也是京城人士。” 她话说到这,苏毓差不多也懂了,这显然就是认识的。 扭头看了一眼院子,院子里苏家的人还在。徐乘风那小子谈一首曲子没多久,就跑到桌边拿点心吃了。似乎以为离得远苏毓就不知道,他吃得还挺欢。婉仪抱着孩子,不晓得她想起了什么往事,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苏毓在她家坐了会儿,起身告辞了。 婉仪小媳妇儿起身送,人没走出院子便又折回屋里去。她平日里就不大爱出门,但还是会抱着孩子出来院子走动的。许是今日苏家来人了,她不仅关了院子,连门也一道关起来。 苏毓有些没弄明白,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书房的门开了。苏恒与徐宴前后脚出来,两人脸上都有着隐隐的怒色。不过再抬头看到苏毓的时候,又默契地都收敛起来。最终,苏恒这一顿饭还是没有在徐家吃成,他塞了一个小木盒给苏毓,带着人便匆匆离开。 木盒轻飘飘的,苏毓还以为是什么,打开来看,是一沓银票。一百两银子一张,汇丰钱庄的银票。数了一下,约莫二十张。苏毓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觉这大哥做事很有一点意思。 自家人就自家宠着?是这个意思么? 抬眸看了一眼徐宴,徐宴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难得从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出怒色。但这银子是苏恒给苏毓的,他又不能说什么。徐宴深深吐出一口气,走过来:“罢了,明年的秋闱,我便下场。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一家去京城。” “老师也同意?”苏毓可是很清楚白老爷子对徐宴的看重,“书院至少读三年吧?” “不必,”徐宴勾了勾嘴角,“我的学识早已能下场,过来读书也只是想多些积累,稳扎稳打些。秋闱下场之事老师和京中的师兄也会帮我,你不必担心。” 苏毓没什么所谓,左右她是要进京的。早一点晚一点,都躲不过:“可,你看着行事吧。” 第九十二章 苏恒既然认下了苏毓, 那芳娘一家冒领的事儿自然就瞒不住了。在他去过徐家没两日,便命人去将还没听到风声的芳娘一家子带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