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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就颠覆天下的人,但是这样的事,他绝不是个例。 “兄长!” “你要是再说,我就要把你当成老师派来的说客了。” 冯凌又心焦又无奈,最后只能气自己还小,恨不能一夜之间加冠,好也能像兄长一般,远走高飞去实现抱负。 颜俞摸摸冯凌的头发,又将发带理好,就像从前徐谦对自己那样。这些年他把心思都放在徐谦身上,竟没注意到冯凌已经长这么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远大的理想,也许还会有光明的未来。 颜俞还记得他跟着老师去游学那一年,路上说凌儿连续错过了两年的莲蓬,后来因着魏渊成亲,冯凌年纪渐长,他们再也没有去那个大湖摘过莲蓬。 他不是错过了两年的莲蓬,在这个乱世之中,他们错过的是无可奈何的一生。 其他人自然是要当说客的,不过也都是做做样子,这么多年都劝不住,最后这点时间能做得了什么?魏渊甚至没劝,只说:“顺其自然,天下已无药可救,你去也是一样。”他不是看不起谁,只是这天下烂到了骨子里,唯一的办法是让它自然枯朽,然后重新来过,此外别的法子都是强求,都是不合时宜的荒唐牺牲。 “兄长可知扁鹊与虢太子?即使别人看来,虢太子已死,扁鹊仍是把他救回来了,更何况这天下还没死!” “但齐桓侯未死时,扁鹊却已逃去,可见表象不可信。” 但颜俞听不进去,只说:“即便垂死挣扎,俞儿也不会放过多活一日的机会。” 只有徐谦一直未有动作,期间颜俞给蜀王回了信,甚至研究了三国和大楚的局势,给东晋的相也去了一封信。未雨绸缪之事,才显出他的本领。 之后,颜俞收拾好行李和他住的房间,随时都可上路。 这段时间他不到徐谦房里去了,并不是想要自然分开,只是给他和徐谦一点时间想清楚。 徐谦想怎么留下他,他却想如何带走徐谦。 一晃,便是季春,天气渐热,山郭轮廓鲜明,天地间艳色谢了不少,唯剩青天白云悠悠,亘古不死。 桃林里花已快落尽,徐谦站在此处,忆起颜俞曾在他背后说想在这里与他在一起,但他说不,这会想起依然认为不合礼数,光天化日之下,怎可行房事?只是莫名其妙地添了些朦胧的遗憾,如同信传来那日远处山上的一层水汽,轻轻地笼罩着,很快便消散,但他知道,确实有过。 “俞儿。”每当徐谦这么一喊,便总是以为颜俞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他在寒冷的冬夜,装了满袖馨香的梅花,冒着严寒和朔风,带着光扑向自己,他还记得,那门一开,像是春天来了。 自那之后的三月,每一年的桃花好似开遍了整个安南。 但颜俞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不会再因为冯凌在院子里玩投壶就跑出去冻一晚上,也不会弄不清事情就误以为徐谦要娶别人,他和徐谦一样头顶冠,手执卷,明眸观古今,心胸怀天下,甚至比徐谦更聪明,更大胆。 前两年,颜俞加冠,齐方瑾为其取字——定安。 “为了兄长,留下来。”他们早已经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正好省了那些弯弯绕绕的,“不要去做那不义之事。” 两人都没对今天的谈话抱太多希望,沉沉闷闷的,话语仿佛凝滞了一般,连天空中的流云也一并停了。 “兄长,”颜俞眼眶微红,不是因为离别,而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徐谦仍认为他要做的是不义之事,“这天下,乱得太久了,若是我为了儿女情长而留下,以后兄长会看不起我的。” 怎么会呢?徐谦想,我已经为了你,为了儿女情长逃避这么久了,就算看不起,也是看不起自己。“你可仕大楚,规劝帝君,结束乱世,兄长知道,以你之才,必定可以。” 颜俞苦笑一声:“俞儿若仕大楚,是对天下不仁。”这话一说完,他才发现,原来他们俩做的事是这样相似,彼此互为不仁不义。 但谁又能说得清,仁义到底是什么? “那么,背叛故国,离弃帝君,才是仁吗?” “俞儿只知,忠民则仁。” “在你的心中,忠君与忠民一定是两相对立的吗?它们分明是一体的!” 颜俞轻笑:“若是忠君与忠民为一体,便不会出现乱世了,兄长,它们并非在我的心中对立,而是在这个四境对立!” “事在人为,”徐谦真的不愿意看他这般与自己的君主戈矛相向,更重要的是,以颜俞的才华,怕是一出手,大楚就没有生机可言,“即使它们真的是对立的,俞儿却是可以调和的,俞儿为什么不去做呢?” “兄长,朝堂上坐的人是谁真的比百姓的命还要重要吗?大楚、大晋、大魏,什么朝代有什么区别?是李氏人当帝君还是赵姓人坐在那朝堂上,到底有何不同?百姓分明已经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而老师和兄长还在谈仁义道德,礼仪规范,不觉得虚伪吗?”虚伪,颜俞第一次把这样难听的词放在他的兄长身上,但是他想,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若无仁义,无道德,活着又有何益?不过徒添行尸走rou。”徐谦红了眼眶,“人可以死,但cao守不可退!” “兄长说那是行尸走rou,但俞儿却觉是活生生的人命,今日是普通百姓,怎不知明日便是你我?俞儿要活,也要天下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