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段秋心悔恨不已,当初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没经住那秦二小姐给的钱财诱惑,一时脑热就应承了? 段秋心连忙换了一副模样:“秦大小姐!” 秦落挑眉:“你喊谁?” 段秋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叫错了人,秦大小姐不是那位广陵王妃的专称嘛,怪不得这位姑奶奶反应这么大,连忙改嘴:“秦女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落移开脚,目送段秋心带着她的跟班们,落荒而逃。 ☆、乱世浮萍(上) 长宁十九年冬,柏姬病重,戍守南境的建安王独孤叡奉旨秘密回了建业城,看望重病的柏姬。 夜深,未央殿内只有几颗被遮住了光华的夜明珠在帷幔帐子外隐隐生辉。 皇帝在榻上翻来覆去,了无睡意,于是干脆坐起身,握拳咳了两声,示意守在门外的小内侍道:“掌灯。” 小内侍听到皇帝的声音,一个激灵,瞬间醒了瞌睡,连忙推门进去,将双手拢在袖中,低着脑袋走到帷幔帐子前,小心翼翼的询问圣意:“大家,点几颗夜明珠?” 皇帝微一思虑后,道:“两颗就好,不要太亮,也不要太暗。” 小内侍道:“唯。”说着,抬手掀开帷幔帐子,走到内殿安放夜明珠的架子前,掀了两层盖着夜明珠的特制布料,问道:“大家,这亮意可行?” 皇帝披衣,颔首道:“尚可,退下吧。”说着,拿起放在小案上的一卷竹简看了起来。 小内侍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儿“唯。”退到门口,将门微微掩着,皇帝要是还有事,他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然后推门进去。 因为年纪大了、夜里眠浅,习惯起夜的中官令来到未央殿门口,询问在未央殿当值的小内侍:“大家可是又起夜了?” 本来正在打哈欠的小内侍见到中官令,连忙将打了一半的哈欠给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不好意思的笑道:“师傅来了,大家正在看书呢。” 中官令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推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走到帷幔前,唤了声:“大家。” 皇帝听到中官令的声音,颔首道:“你来了,进来吧。” 中官令抬手掀开帷幔帐子,双手拢在袖中,低头走到内殿中,抬手,朝皇帝作了个千儿,然后才问道:“大家在因何而不能眠?” 皇帝抬手指了指中官令,似笑非笑的道:“老狐狸,你猜猜。” 中官令道:“老奴斗胆直言,大家是因为柏姬娘娘的病来的突然,而夙夜难眠,再则是因为建安王殿下回了建业,势必还会因为阿凰姑娘的事儿来向大家求情。” 皇帝颔首,没承认、也没否认,叹道:“这对母子不仅性子一样轴,似乎都有拂乱人心却不自知的能力,子叡这孩子今年……十八、也快十九了吧,常年守在边境,妾侍都没有一个。” 中官令心领神会:“大家是有意想为建安王殿下……聘亲了?” 皇帝颔首,道:“朕正有此意,你也来为朕想想,哪位世家女儿可堪当此重任?” 中官令略思索起来:“世家……” 皇帝突然道:“朕记得,秦少傅家好像还有一位叫秦……” 中官令提醒道:“大家说的可是秦少傅家的二小姐秦瑄?就是在明悫太后千秋宴上说出和亲之策的那位。” 皇帝想起来了,甚为赞许的指了指中官令:“就是她!” 中官令问皇帝:“大家为何会选秦少傅家的女儿为建安王殿下的王妃?” 皇帝却道:“既能在千秋宴上说出和亲之策,定必有其过人之处,秦少傅家的大女儿不是嫁给了子昀为妻?二女儿嫁子叡,有何不可?一来,宫中已许久没有盛事,又逢柏姬病重,子叡娶亲,正好为柏姬冲冲喜,二来,朕就是想要断了他对秦落的妄念,等娶了新妇,就会收收心也说不定。” 中官令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此时正在掖庭孤苦无依的秦落,心有触动,朝皇帝郑重作了个揖,有意提醒皇帝,道:“大家,秦少傅家的二姑娘秦瑄,其母出身则微,此女乃是庶出,品行如何,尚且不知,建安王殿下出身皇族贵胄,品格贵重,何以庶女配之?不如许个庶妃的位份,大家以为如何?” 皇帝略一抬眸,语气波澜不惊,一时听不出是喜是怒:“老狐狸,你倒是做起朕的主来了。” 中官令连忙跪在地上,磕了头,诚惶诚恐的道:“老奴妄议,罪该万死。” 皇帝眉一蹙,颔首道:“起来吧,你在朕身边多年,看人想必是极准的,老狐狸,就依你所言,不过,秦无厌乃朝中重臣,朕需要仰仗他的地方还有不少,秦瑄的位份得抬一抬,就勉为其难的给个建安王侧妃的位份吧。” 中官令如释重负的道:“谢大家不怪罪之恩。”说完,这才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见皇帝一瞬间双眉紧锁,中官令连忙问道:“大家在为何事苦恼?可是看竹简看累了?” 赐婚的思绪一起,皇帝不由有些担忧和烦躁,抬手捏了捏眉头,叹道:“内阁那几个代掌制诰的,拟个旨意,送到朕跟前,常常没几个旨意是朕满意的,事到如今,倒是想起秦落有这么个好本事,也不知朕当初留她一命,是福是祸。” 中官令立马心领神会:“老奴过两日就奉旨去掖庭将阿凰姑娘请来宣室殿,代写天子制诰。” 皇帝略一思索,道:“要悄悄地去,不可惊动他人。” 中官令将手拢在袖中,行了个千,道:“唯。” 这日傍晚。 中官令带秦落从永巷后平日没什么人经过的小路绕了一圈,然后来到了宣室殿的偏殿。 秦落一进偏殿,便看到案上已经铺陈的笔纸砚墨,抬手拉下黑色披风上的风帽,径直走过去坐下,问中官令:“中官令大人,陛下想让我如何代写这份圣旨?” 中官令直言不讳的道:“想必阿凰姑娘也知道了,这几日宫中都在传,建安王殿下即将奉娶秦二小姐为建安王侧妃的事,陛下是想让阿凰姑娘代写一份赐婚的旨意。” 历朝历代,娶妻纳妾制非常森严,正妻是需要三书六聘的,所以称之为聘娶或者迎娶,侧妃虽然勉强称之为平妻,但平妻这一称呼这只于商贾之家而言。 皇族和世家大族是不允许“平妻”乱了礼法常纲的,所以侧妃还是妾,远不如正妻来的高贵,所以称之为“纳”,但这里是因为皇帝下旨赐婚,奉旨纳侧妃,为了名头好听点,所以称之为“奉娶”。 秦落一怔,面色如常的道:“并未。” 中官令笑道:“这并不打紧,阿凰姑娘如今知道了就好。” 秦落淡淡道:“确实不打紧,请陛下放心,我会仔细斟酌旨意上的字词用句。” 中官令将双手拢在袖中,朝秦落行了一礼,道:“那就有劳阿凰姑娘了。” 秦落颔首,表示受了这一礼,然后提笔沾墨,略经思索了一会,开始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中官令见此,会心一笑,抬步离开了。 翌日,秦落依旧被中官令请到了宣室殿偏殿。 中官令对秦落道:“阿凰姑娘,钦天监和礼部算好了良辰吉日,阿凰姑娘只需把吉日一同写到圣旨上,便可。” 秦落道:“中官令,可否给我一本来年的皇历?” 中官令依言,拿来一本皇历递到秦落面前。 秦落拿过皇历,翻了两页。 中官令见状,提醒道:“明年二月十七日。” 秦落比着二月十七那页,看了看那日的宜忌,又翻了两页,自己也心算了一番,颔首道:“明年确实只有二月适宜婚嫁。” 中官令好奇的问:“阿凰姑娘,可有什么讲究?” 秦落说:“明年是庚子太岁年。” 因为秦落想起了那则“女主秦氏”的预言,“凤凰将飞”,很好理解,说的便是身负凤凰之命的她。 预言里提起的“日食”已经出现过,是在她重生的长宁十四年。 如果“星悖”指的是北斗七星,那对应的就只有长宁二十年的七子之争,如果指的不是北斗七星,可能指的是“杀破狼”的格局。 七杀为贼,主大乱天下。 破军为将,主纵横天下。 贪狼为士,主谋取天下。 如果她的命格对应的是七杀,那么命主太白的独孤叡对应的是破军,贪狼则是…… 若非要在其余六位皇子中找出一个最善于谋划又让人不得不对他有所忌惮的人,秦落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淮阴王独孤旭。 古往今来,庚子年,逢太岁,天下必乱。 又是两日后,宣旨的中官带着圣旨和大礼来到了秦府。 “奉天子谕:今闻吏部尚书兼太子少傅秦无厌次女秦般弱,待恭持甚久效于闺中,恭谨端慎,克娴于礼,庄淑有节,安正垂仪,朕躬闻甚悦,皇十一子独孤叡已近弱冠,人品贵重,徽质毓德,兹、赐婚于尔为建安王侧妃,一切礼仪,咨礼部择良辰,于明年二月十七日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哉。” 跪在地上的秦瑄抬起头,与一旁的秦无厌相视了一眼,然后伸出双手,接过圣旨:“臣女秦瑄接旨,在此遥叩圣恩。” “在此恭贺秦少傅与秦二小姐了。” “多谢中官大人。” 自从秦晚出嫁、李氏一走,秦府的掌事大权便旁落在了秦瑄手中,当今皇帝赐婚,旁人另眼相看,阿谀巴结,秦瑄一时春风得意。 送走那宣旨的中官,秦瑄展开手中那份赐婚的圣旨,略略扫了几眼,便认出了这是秦落的字迹。 秦瑄边走,扬唇一笑,与一旁的秦无厌道:“父亲,您绝对想不到,这份赐婚的圣旨,竟然出自落jiejie之手呢。” 在这建业城中,世家大族的小姐们自小练的只有两种,一种是簪花小楷,簪花小楷行的是娟秀端庄,另一种则是瘦金体,瘦金体行的是落落大方,但瘦金体比较难以练写,一般只行簪花小楷。 但秦落与其他世家小姐们不同,她自小练的是行楷,行楷工笔讲究的是飘洒自如,既要有行书的飘逸,又得有楷书的端正,若没有长年累月的基础,一般难以模仿其字迹,能写出介于两者之间的行楷,除了秦落,建业城中怕是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秦落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写这道旨意的。 ☆、乱世浮萍(下) 时隔许久,秦无厌乍听到秦落的名字,不免有些惊愕:“什么?”抬手,接过秦瑄递过来的圣旨,展开,仔细观摩下来,确实是秦落的字迹。 秦无厌不由有些惆怅和无奈道:“不知这一年,落儿在掖庭过得好不好?” 秦瑄看着面前的秦无厌,忽然觉得自家父亲可真是虚伪,当初最先放弃秦落的是他,如今对远在掖庭受苦的秦落假意嘘寒问暖的也是他。 呵,真是可笑。 秦瑄敛回思绪,一脸从容的跟秦无厌笑着道:“前段时间,我去掖庭看过jiejie,jiejie在掖庭过得还不错,父亲若是放心不下,我再去掖庭,代父亲看看jiejie,父亲觉得如何?” 秦无厌叹道:“也罢。”似有些忧虑的看着秦瑄,他好像对面前这个女儿并不那么了解,就算了解,也只留在表面。 最终,秦无厌还是嗫嚅着说出了口:“瑄儿,你以后嫁到建安王府,多多照拂你晚jiejie,你晚jiejie虽然是广陵王妃,但终究还是小孩子脾性,日后要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望瑄儿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秦瑄笑了笑,道:“都是自家姐妹,父亲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和晚jiejie相互扶持还来不及呢。” 秦无厌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回芳兰院的路上,秦瑄握着那份圣旨,咬牙切齿、皮笑rou不笑的道:“我这位好jiejie才是真正的假痴不癫,跟我玩心眼,还不是被我弄到掖庭里了!” 一回到芳兰院,进了屋,秦瑄就恨恨将那份圣旨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她终于不用像在外面一样顾忌任何人,撕下了脸上那张伪善的面具。 秦瑄怒不可遏的指着那份砸在地上的圣旨,笑道:“秦落,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讽刺于我!你不过是掖庭涣衣舂米的贱婢,我乃建安王内定侧妃。秦晚,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讽刺于我!什么相互扶持,小家子脾气,她凭什么让我多有照拂?她是谁!我是谁!父亲,你承认吧,你就是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