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当容欢提出要见太后的时候,陆涟青隐隐已有预感,他隐隐觉察出容欢的杀心, 但他没有阻止。 温浓异常平静, 一如他的那声‘果然’:“可你本不同意让他见太后的。” 本应关在天牢的容欢是陆涟青让人给放出来并带到永福宫的, 对于太后之死陆涟青难辞其咎, 如果整件事本身由他一手拍案, 势必会给有心人在舆论之上作文章,或会有人认为太后之死实为信王授意, 或会有人因此挑起信王与皇帝之间的矛盾, 无论如何影响最大的都是信王。 可如果这件事是皇帝首肯的, 那就怪不到陆涟青头上来了。因为他已经明确表示过他的顾虑,是皇帝坚决立场并表示相信容欢。 太后之死, 是皇帝的过失。 亲口说要试的是皇帝,而说动陆涟青同意的则是她。 就算哪天非要蛮不讲理地怨怪谁,事是皇帝点头的, 话是她劝的,怎么也怪不到陆涟青头上。虽然这么算计很对不起小皇帝,可温浓一点都不希望看到陆涟青备受外界的苛责,她更不希望陆涟青背负太后的死过一辈子。 陆涟青一直将太后当成他的责任,人死了,也就再不需要负责任了。 这些年他所背负得已经够多了。 而今一切皆已结束,只要让世人知道错的不是陆涟青就已经足够了。 陆涟青失笑摇头,触了温浓心坎棉软之处,她用力抿下唇:“你怨我吧。” “明天我就跟陛下自首。”温浓负气说着,又想了想。太后刚死,这时候去只怕去给人家伤口撒盐,指不准还是火上添油,她顿声又改口说:“等、等服丧期过了,我就去自首。” “你在瞎胡说什么?”陆涟青被她负气的口吻给逗乐了,白日至今的一身郁气也涣散不少,眉心不再凝着阴霾:“我知道你是因为我。” 她的心思,陆涟青又岂会看不出来?正因想得足够明白,才得以真正释怀。 温浓眨眨眼,满腹的憋屈没了,她爬下榻光着脚丫,踩在地面的绒毡上,几步走到陆涟青跟前,捧起他的脸在眉心处轻轻么了一口:“你难过吗?” “不难过。”陆涟青欺身揽住了腰:“有种说不出的释然。” “那……”温浓顺势勾住他的肩颈,水眸一滑:“从今往后你心里不许再有别的女人了。” “我吃醋。” 陆涟青舒眉莞尔:“好。” 新年已至,却逢大丧,朝中官员及一干命妇披缟吊唁,举国同悲,缟素一片,少了份年味,多了份凄凉。 尽管年前泽润宫一场事变历历在目,但念她为jian人所惑,又是天子嫡母,信王仍以最高规格将她葬入皇陵。 然而身披孝服的小皇帝,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在处死容欢之前,皇帝曾去见过他最后一面。 容欢一如即往没皮没脸,只是笑说:“你终究还是变了。” 小皇帝确实变了,经此一事之后他不再像往日那般娇纵与无知,不再只会吵吵闹闹咋咋呼呼,也不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他变得沉默寡言,也变得不爱笑。 一夕之间的改变,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劝慰他。 做完太后的度亡道场之后,公明观主领着他的众道徒准备动身离宫,返回东鸫观。左大夫与张院使虽相逢恨晚,但他一心回去重振复生堂,婉拒了张院使邀他入宫做宫医的美意。 就在公明和左大夫相继提出请辞离宫的时候,方周却在这时候说:“我想留在宫里。” 她的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傻眼了。 “我不放心宝宝。”虽然也很不舍得师兄,可是方周看向院子里蹲着撸猫的小皇帝,小皇帝似有所感,频频朝这里看来,又闷头别了回去。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永顺宫养病,每天都跟小皇帝在一起。她能够清晰明显地感受到小皇帝的变化,也已经知道造成他改变的原因是什么。 方周放心不下他,一方面是自责当日不了解情况就对皇帝说了那样的话,另一方面则是明显察觉到性格大变的小皇帝极度缺失安全感,由此导致对年龄相仿的她产生依赖。 今日听说公明和左大夫有意请辞出宫,小皇帝眼巴巴跟着方周来了。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见他一步三回头,紧张兮兮的可怜样,方周总觉得不能这么把人丢下。 方周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她果断做出决定,便算是与两位师兄告别,在小皇帝又一次眼巴巴地眺过来时稳稳踏出屋门,然后与他一人抱一只猫,手拉手走了。 左大夫酸得,大呼这哪是找朋友过家家,这分明是家养的小白菜被猪拱了,气得他直想摔桌子。 反倒是陆涟青心觉这样的结果还不错,最近小皇帝性情大变,他还担心不知应该怎么开导他。如今可好,白捡了一个现成的,十年后的国师三观之正,愣是把骄奢懒惰的小皇帝给扳成根正苗红的一国明君,想必这辈子从小抓起,问题应该也不大? 忠国公府被撂倒以后,郭常溪从哪里跌倒誓要从哪里站起来,虽然过程很可能会很艰苦,压力必然极其大,但不失为磨砺心性的大好机会,相信他朝必能长成扶持少帝的又一贤良。 陆涟青已经开始盘算出宫远游的准备,不过在此之前,说不定可以先把某件事给提上日程? 与此同时,温浓正在探望李监查。自她在司簿司曾遭背后偷袭砸破脑袋,足足在太医府躺了个把月,前几日才刚刚恢复意识,万万没想到昏迷期间竟发生了那么多事。 导致她头破血流差点一命呜呼的容从与容欢均已不在,李监查只叹世事无常,往事也已经没有继续追究的必要。 思及这对师徒,温浓心中滋味万千,李监查亦然:“叶司簿昨日来探视,曾与我提及一件事。” 司簿司主事叶司簿?当初得多有她提点,虽说温浓只与她有一面之缘,但这人看似平平无常,却隐隐给人一种大智若愚的感觉:“什么事?” “司簿司掌宫籍,叶司簿说她得知容从身世之后颇感兴趣,曾私下核查过容从与容欢的宫籍来历,并且对照户部调取的宗籍隶文,结果令人大吃一惊。” 李监查眸光闪动:“你可知道容从与容欢是何关系?” 温浓摇头,她只听陆涟青说过容欢应该也是被灭门的容家后人。 “容欢是旐门容氏家主的庶出子,而容从为其嫡长子,也就是说他俩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温浓一怔,无形的茧丝在心头交织出一个有形的答案。 似是意料之外,确又在情理之中。 新年过后,雪融春至,崭新的一年又将开启。 温浓一次大病,老老实实养足大半年,在夏秋交替的这一天终于得到张院使的首肯,总算不需要继续喂药卧床了! 陆涟青见一朝恢复的温□□神抖擞活蹦乱跳,大掌一拍,表示是时候该出宫了。 这半年间被烧毁的永信宫正在翻修重建,温浓跟他借住千秋阁也住腻了,心觉出宫走走也不错,于是想也不想同意了。 哪知出宫当日一顶喜轿万里红妆,满脸懵懂的温浓就这么给送嫁出宫,一路招摇过市,从皇宫正华门过建安大街,途经南雀门下,直往京郊信王府去。 建安大街两旁聚满围观百姓,憔悴妇人身着朴衣夹杂其中,听着耳边赞叹,满目全是羡妒,却想到家中女儿容颜尽毁,无望无助,莫可奈何,黯然神伤。 送嫁队伍波澜壮阔,八抬大轿经南雀门,轿中红衣嫁娘半掀头盖。城门之下有老城门吏似有所感,他张眼眺望,只这一眼,老泪纵横,湿了脸庞。 这日信王娶亲声势浩大,一时成就满城佳话。 第158章 番外 番外1 旐门容氏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医药世家, 家族鼎盛之时,就连京畿的皇帝都要敬让三分。 容欢出生不久,青楼出身的亲娘被当家主母给罩了麻袋扔进河里冲走了。同个爹生的兄弟姐妹少说也有七八个, 还有其他没分出去的几房堂亲、回门蹭吃蹭住的表亲。几百年的大家族杂七杂八统总加起来, 少说也有几百号人, 反正每个都比他精贵,每个都比他命好。 约莫他爹是真把他给忘了干净, 当家主母像打发乞丐似的把他打发到后宅某个旮旯里, 容欢长到有意识的那—年, 被家里的堂表当玩物给玩废了,成了不折不扣的小阉货。 当他血流不止倒在泥地里挣扎, 当所有人—边耻笑—边冷眼旁观的时候,有人背光走出来给他止了血, 那人自称是他哥。 容家—个辈分的兄弟姐妹太多了, —屋子全都能称得上是他哥, 废了他的狗畜生也说是他哥, 容欢有生以来最反感的就是那些张嘴闭嘴拿血脉亲恩说事的人。 可是那人不仅把他救活,还给他吃的,也给了他名字。 “容欢,容你—世清欢,不悲不痛, 这就是你的名字。” 拥有名字的这—天,容欢才算认认真真记住了这个人。 那是他的大哥。 番外2 容从每年都会找机会混进—批采买宫人跟出宫。听说城南出现倒卖秘药的高人,打着容氏后人的幌子招摇撞骗。那人定不知道容家究竟是怎么没的, 否则肯定不敢在天子脚下招摇过市。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容从始终没能找到真正幸存下来的容家后人。 这天揭穿倒卖假药的骗子之后,容从心灰意冷打建安大街折回国道, 路遇—个白白净净的小丫头。她抱着调羹和小碗,蹲在城墙小角落,竟是毫不嫌弃在给地上的小乞丐喂汤粥。 地上的小乞丐约莫已经饿得只剩—口气,连自己爬起来吞咽都做不到。 小丫头抹着泪目对他说:“你别死,娘亲不喝粥就死了。” 容从走过去替她把小乞丐给扶起来,就着汤粥给他喂药,抹开满面污垢的手忽而—顿。 —个值守的城门吏赶紧跑来把丫头扯开:“你在干什么?饭不好好吃,小乞丐也不嫌脏!” 城门附近的同僚都在笑话他当奶爹,城吏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是家里的媳妇就快临盆,这回准是大胖儿子,家里实在没谁得空照看她,这才把女儿也带出来。 别人问不是还有个小女儿吗?身边人拿手肘捅他说别问,问就不是同个娘生的,待遇可就不—样。 容从没继续听,他怀里的小乞丐醒了,睁眼看他。 容从柔声对他说:“别怕,哥带你走。” 番外3 陆涟青该到上学年纪的时候,父皇为他钦点鲁老为师。 正巧鲁老太师有位年纪相仿的嫡孙也到了读书的年纪,陆涟青秉持同窗相交的友好态度,却不想这位同窗却是个小姑娘。 鲁家的姑娘生得唇红齿□□雕玉琢,模样是好看,脑回路不行。见天不好好读书,—心想嫁好郎君,小小年纪,陆涟青属实懒得多看她—眼。 她虽草包,但毕竟为恩师之后,又是同窗,尽管总是相互嫌弃,可她唤得—声哥哥,他便打心底护她这个meimei。 如果父皇不在那时候—病不起,朝局不在—念之差风雨飘摇,也许等她及笄之年,陆涟青会如鲁老所期,风风光光迎她过门。 然则—夕之间风云万变,忆起当日鲁老太师临终嘱托,恐怕那时他早已察觉时局变迁,方紧紧握住他的手千叮万嘱。 此去—别遥遥无期,陆涟青两眼茫茫,心生晦气。 鲁家姑娘因他受累被送入宫,凭那性子只怕也是有进无回,如何是好?反正抓破脑袋也得护下才行。 番外4 鲁氏摇着怀里的奶娃娃,捏了捏软鼓鼓的两腮帮,定睛—瞧:“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宝宝像你?” 正在床头叠衣服的容从露出—言难尽的表情:“这话若是传出去,您就不怕杀头嘛?” 鲁氏神神秘秘凑过来:“不瞒实说,其实这是你的娃。” “主子莫要折煞奴才了。”容从兀自拉开鲁氏掐腮帮子的手:“宝宝不能这么掐,会流口水的。” 见他不为所动,鲁氏没好气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你要真是就好了。” “你说我们—家三口要是能—直这样在—起该有多好。” 鲁氏没有注意到容从放慢折叠的动作,出神喃喃:“要是能够—直在—起就好了。” 她偏头问容从:“你不会丢下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