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她嗓子眼细，吃得急差点噎住，猛吸了一口冰可乐才顺下去，还被mama笑话了。 吃土豆泥的时候，连盖子上沾的鸡汁都没放过，小舌头添了个干净。 吃饱了，mama骑自行车，带她去师范附小领校服、书本。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夏天的风暖暖抚过脸颊，手里攥着吃儿童套餐送的奇奇望远镜，宋乔曦觉得今天这一天过得太幸福了。 mama这么爱她，对她这么好，一定要守护住全天下最好的mama。 正想着，已经到了师范附小校门口，快下午两点了，门口站着不少家长。 看样子，大部分都是等着两点开门领校服拿书本的新生家长，里面也有不少熟悉的大院面孔。 一个穿着蓝色印花连衣裙的阿姨，热情的朝她娘俩挥手，穿过人群挤过来，揉揉宋乔曦小脑瓜：“小乔，你带着曦曦来啦，我听说今天一年级的分班结果也公布了。” “唉，嫂子来啦，一一和淼淼在家呢？” mama笑得眼睛弯弯的，从自行车上下来，扶着车把站定。 过来的阿姨是丁一和丁淼的mama，宋乔曦认识她。 丁mama在纺织厂工作，丁爸爸是报社印刷厂的车间副主任，他周末经常和王爸爸一起来家里找爸爸喝酒，被几个mama笑骂他们是“三个臭皮匠”。 宋乔曦坐在小竹椅上对丁mama甜甜一笑：“阿姨好。” “曦曦好，真乖。害，带着姐弟俩过来还不够折腾，才不带他俩。小乔你听说了吗，这次附小把咱们报社大院的子弟拆分到两个班了。” “我听王哥说了，这次一个班和师范的子弟混班，一个班和跨区择校生混，也理解，子弟班太难带了，你看看咱大院的小毛头有几个省心的？”mama亲昵地剜了她一眼，笑着刮刮她的小鼻子，“还是你家淼淼好，小姑娘文文静静的，我家曦曦有时候皮得不像个女孩子。” “哎呀，曦曦多活泼啊，天天带着我家丁一在大院疯跑。我还希望淼淼多出去跑跑，可孩子就愿意在家看书，赶都赶不出去。这次结课考试淼淼考了双百，丁一快把我给气死了，就差考个零蛋回来了，我听老师说曦曦也考得不错。” 丁mama说起丁淼的时候，脸上的骄傲那是抑制不住的，提起丁一，那就是一脸恨铁不成钢。 听着两个mama开始了日常互相吹捧，宋乔曦握着手里的玩具望远镜，随意望望周边，用来掩盖自己的紧张。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分班的事，刚知道要拆开分班，那不就意味着，和楚尽分到一个班的概率一下子变小了？ “哗啦啦”，附小的大铁门拉开了，两点了，人群鱼贯而入。 忽然间，宋乔曦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孩被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拽着胳膊，踉跄走在人群中。 他穿着海蓝色条纹短袖，松垮的领口都快要露出肩膀了，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架。 头发剪短了，薄薄的寸头让立体的五官暴露无遗，下巴更尖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嵌在苍白的小脸上，显得又大又空洞。 是楚尽。 “楚尽！楚尽哥哥......” 她慌慌张张放下望远镜，不管不顾地大声喊他的名字，抓着小竹椅的扶手想要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却没注意mama开始推车，被晃了一下，脑袋朝后往下栽。 亏得丁mama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小糯团，才没让她摔到地上。 “mama！mama我看到楚尽哥哥了，就在那里！mama你快看......” 在丁mama怀里身子拧着，急得她抬手往发现楚尽的方向一指。 再一回头，人呢？！ 就这十几秒的功夫，楚尽消失的无影无踪。 mama看闺女傻乎乎地举着小手，楞在那里一脸失望的样子，刚快把车停好，从丁mama手中接过团子。 柔声安慰道：“人太多了，曦曦是不是看错了？没事儿啊，马上就开学了，开学就能天天见到楚尽了。” “真的是楚尽哥哥，我看到他了，他，他变得好瘦啊......” 被mama放回到自行车后座，一路上，宋乔曦都在附小校园里，不老实地四处张望。 楚尽为什么那么瘦，身上的衣服还是在火车站那一套，看起来更破旧了，但让团子更担心的，是楚尽的眼神。 之前见他的眼神，最多是默然和清冷，而这才过去短短一个多月，他眼神就变得阴沉暗鸷，让人看一眼，在闷热的夏天都后脊发凉。 宋乔曦第一次在他眼中，读出了恨。 丁mama的大嗓门嚷嚷道：“太好了！曦曦和一一、淼淼都在一个班，唉，洋洋也分到一年级五班了。” “他们几个从小玩到大，这下不怕没伴了。” mama的声音也透着高兴。 她坐直身子，往前探探头。 看丁mama手中拿着一张纸，两个mama的头都埋在里面。 攥紧小拳头，焦急地问：“mama，楚尽分到哪个班了？” 丁mama愣了一下，听到那个名字，脸上表情有点复杂。 从名单里抬头看着宋mama问：“楚尽？喔，想起那小孩了，之前也是咱大院的，白白净净和个小王子似的，不是家里......” 明显看到宋mama对她摇摇头，丁mama尴尬地笑笑：“哈，那个，没事哈曦曦，阿姨帮你看看，楚尽，楚尽...，找到了，楚尽也在你们一年级五班。” “谢谢阿姨，我知道了。” 宋乔曦小声嘟囔，对丁mama点点头。 还好分到一个班了。 心里虽然开心，可还是多了一份隐隐的担忧。 -- 两个mama在学校领完东西，一路上聊了好长时间，又约着一起去了趟菜场。 宋乔曦就乖乖坐在后座上，也没闹，手里攥着奇奇望远镜想心事，等到了大院门口天都快黑了，她都有点困了。 在小竹椅上伸了个懒腰，一抬头发现传达室门口围了几个大人，比比划划讨论着什么。 好像爸爸和王叔叔也在，看到停在一旁和大刀螂一样的红色野马摩托车。 等mama推着车靠近人群，宋乔曦清晰的听到爸爸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这么好的孩子没人养我养！” 第9章 但是最恨的，还是自己…… 从来没见爸爸这么生气过。 宋乔曦印象里的爸爸，虽然爱逗她玩，但是脾气一直很好，从来不和人红脸，对mama和自己更是软得不行。 还总被其他叔叔开玩笑，说他“怕老婆”和“女儿奴”。 爸爸说的孩子，是楚尽吗？ 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只有他。 另一个叔叔的声音，听起来像王叔叔，他话语间有点急躁，但是明显比爸爸理智不少：“孩子是可怜，老楚和小孙都是咱们的老邻居老同事，肯定不能眼睁睁看孩子没人管不是，大家伙一起想办法啊。” 自行车在传达室门口的简易棚子前停了下来，她和mama离人群很近了。 宋乔曦看清楚了，在棚子下围成一圈的五六个人，都是大院里刚下班回家的叔叔，当然也包括自己的爸爸、王叔叔还有丁叔叔。 “宋老弟，你也别太冲动了，这事你和弟妹商量过没......哎嗨！媳妇，弟妹，从学校回来了啊，咋这么晚......” 丁叔叔笑容有点不自然，边说着，手一边在宋爸爸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宋乔曦仰脸，mama的脸色明显不悦，平时温柔好看的眉眼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几个叔叔挠头的挠头，傻笑着点烟的点烟，很快散开。 丁叔叔也像是划清界限似的，迅速移动到丁mama身旁，对王叔叔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全场的焦点一下子聚集到爸爸身上。 眼瞅着爸爸满脸通红，还极其为难地瞄了一眼传达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乔曦的目光凭着直觉移到大门敞开，没开灯的传达室。 就一眼，让她本就紧张的小心脏，跳得简直要蹦出来。 传达室的角落，放着一只黑色的大书包，仔细一看，书包带子是被一只细长苍白的手紧握住的。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自己再像上一次那样后悔。 她伸手拽拽mama的裙角，小声央求道：“mama，抱我下来。” mama倒是麻溜的把她从车座上抱下来。 宋乔曦抬头看着爸爸脸上堆着笑走过来，从mama手里接过车把，低声下气和mama开始咬耳朵。 mama的面色有所缓和，让她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下来，就头也不回的迈着两条小短腿冲进传达室。 光线昏暗的传达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套简陋的木桌椅，桌面上扔着只“为人民服务”的旧搪瓷茶缸，看门的李大爷平时总端着它喝茶。 墙角被冬天的煤炉子熏得乌漆嘛黑，瘦成一把骨头的男孩蜷缩在肮脏阴暗的角落，一手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另一只手紧紧揪着包带，指尖攥得发白。 似乎是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楚尽缓缓抬起头。 没了额发遮挡，一张白得吓人的小脸，只剩下那双大大的桃花眼。 只是现在这双眼睛，眼眶泛着红，漆黑的眸子像暗黑冰冷的深渊，带着愤恨和寒意盯着她。 宋乔曦直视那双眼睛，没有躲开。 张嘴想唤他的名字，可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幅样子，自己喉咙像是堵住了一样。 楚尽眼神中的恨意，没让她感到丝毫害怕。 因为她知道，这些恨意不是给自己的。 她见过这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男孩最脆弱的一面，见过他在睡梦中痛苦的泪水，也见过他如履薄冰地维持仅存的自尊。 从在学校无意间看到楚尽的那一刻起，整个下午她都在担心。 宋乔曦不敢说完全懂他，但是在另一个记忆里，自己也是无父无母野蛮生长。 她能说，她懂楚尽的痛，就算不懂楚尽的恨，无论如何也会比其他人更懂他一些。 在楚尽阴鹫的目光中，宋乔曦一步步走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