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
天朗气清,皇陵外。 含霜住在皇陵脚下一处小庄子里,贴身的仆人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她用惯了的。 李承沣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亏待她。 这里群山掩映、苍松翠柏,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含霜躲在屋子里又好生养了几个月,这才大着胆子出来走动。 临别时,茂辰亲自将她送出了宫。 茂辰向她保证,在宫里他会寸步不离地看护着越宸,绝不会让任何人有伤害他的机会。 宫里每月都会派人给含霜送来份例,虽不至于在宫中那般铺张,但也足够她和几个仆人生活得舒舒服服。 送东西的小太监是茂辰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茂辰信得过的人,宫中有什么变动茂辰都会通过这个小太监带话给含霜。 于是含霜得知,打从他离开后,李承沣生了场大病,将养了许久才养过来,之后就一直宿在御书房,甚少踏足后宫,去也是去看小太子。 是的,含霜的儿子李越宸已经被立为了太子,上了玉碟。 茂辰说李承沣看起来对含霜当真有几分情谊,但有几分就说不好了。 后半辈子还很长,李承沣不可能永远为含霜守身如玉,但茂辰在,含霜并不担心。 茂辰说让含霜别急,她或许并不用在皇陵住太久,但含霜不明所以。 茂辰这个人越发阴郁,让含霜有些心惊。 但皇陵好山好水,让含霜郁结的心绪有所开解。 从那个逼得人喘不过气的皇宫里脱身而出,含霜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说是向祖宗祈福,但含霜和李承沣心里都清楚,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皇陵有专人看守,严防有不相干人出现在附近。 但是含霜应该算不得不相干人。 京城上下都知道,当朝太子的母亲自请去皇陵为太子祈福,而这个女人让李承沣念念不忘。 因此,含霜几乎有所有特权。 她在皇陵门口徘徊了几日,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决心进来一探究竟。 说来奇怪,按照南越的传说,亡灵是最让人敬畏的东西,但含霜对皇陵中埋葬的大周列祖列宗毫无畏惧。 她作为一个外来者,一个大周皇室血脉的污染者,面对皇陵只觉得畅快。 含霜发现皇陵外有个盗洞,看守皇陵的卫兵监守自盗,挖了个洞进去偷窃先帝的陪葬品。 含霜在心里冷笑,这就是大周的先帝,死了也不得安宁。 趁着夜色掩映,含霜顺着盗洞进了皇陵里面。 先帝的棺椁静静地躺在里面,看着他的卫兵来来往往,却只能默默看着。 含霜点着火折子,认真端详了片刻。 令人作呕。 就是这个人攻破了她的国家,□□她的国民,杀死了她所有珍视的人。 含霜愤怒,一脚踹上棺材。 “轰隆——”厚重的棺材盖被踹开了个缝隙。 含霜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火焰跳动,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 屏气凝神,见毫无异动,含霜又大着胆子上前观察。 手中的火照亮了漆黑的棺椁,里面一片狼藉,先帝的尸骨凌乱地散落着,陪葬品少了七七八八。 他这算不算是死无全尸? 含霜心中大快。 这个皇帝活着的时候积威甚重,没想到死后连几个看守的贪欲都镇不住。他何必要派人防着盗墓贼,大周朝廷自己的自己亲兵就能把这座陵寝搬空。 这就是大周的礼仪教化。 含霜兴奋地举着火把四处走动,乱糟糟的墓室给了她极大的快乐。 突然,火光照亮墙角,含霜发现了个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个密匣,薄薄的,里面好像只能装下文书。 匣子已经被暴力破解了,敞着口散落在角落。 里面的东西不是银票,卫兵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自然也看不懂纸上写了什么。 但只一眼,含霜就认出来,那纸张是御书房里常用的东西,也是只有大周皇帝能用的东西。 这是不知哪朝流传下来的惯例。 鬼使神差地,含霜走上前,捡起了那张纸。 陪葬金银珠宝都有道理,但是陪葬一封信就很有问题,尤其还是用密匣封装着,像是先帝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以为死后带进棺材要永无见光之日了吗? 这样想着,含霜毫无歉疚地展开了那张纸。 只能说是天意。 如果先帝当真不愿让人知晓他的秘密,就该烂在肚子里,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含霜把火光凑近,一行一行阅读纸上的内容。 越看,她越心惊。 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信纸边缘,老旧发黄的纸张不堪重负,从边缘之间开裂,但含霜顾不上了。 这纸上,写的是萧远! 一目十行地看完,含霜仍然不敢相信,她重新回到开头,把这张纸仔仔细细地又读了一遍。 边读边笑,泪珠从眼角滑落。 竟是这样。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皇陵,趁着太阳还没升起,含霜悄悄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坐在床边,大口喘息。 那张纸紧紧地贴在含霜的胸口,上面写着一个足以颠覆大周政局的惊天秘密。 她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 不知道萧远是否知情,他为了大周出生入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长死在自己的部下手中,然后一转眼自己也被自家皇帝杀死。 何其不幸,又何其讽刺。 但萧远已经死了,含霜没机会问他是否知情,也没机会问他是否后悔。 先帝把这秘密带进了棺材,但又被含霜带了出来。 她迫切地想要告诉自己的盟友,她踏着第一缕阳光走出房门,拉住了负责帮她同宫里联系的那个宫女。 但电光石火之间,含霜改变了注意。 她知道,她同她的两个盟友之间只靠着微弱的羁绊彼此联系,他们随时可能舍弃自己这个异国人,来到大周这么久了,含霜已经被太多人教会了人要为自己而活。 而眼下这个秘密,或许是含霜最后保命的手段。 她暂且不知道能够派上什么用场,但只要这秘密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被那两人得知,凭他们对萧远的重视,含霜就能掌握先手。 “没事了,你去忙吧。”含霜打发走了那个宫女。 含霜心里不静,她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胡乱披了件衣服,甩掉身后一直跟着的宫女,含霜随便寻了个散心的由头,在皇陵下乱走。 不知过了多久,含霜冷静下来回头一望,皇陵的尖顶已经很远了。 这里似是另一处农庄,没有卫兵看守,没有宫里打扮的仆人,这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村庄。 含霜这样美貌又尊贵的外地女人出现,引起了村里人的惊奇,先是几个小孩看见了含霜,他们大喊大叫,让自己的同伴一起来看仙女下凡。 含霜皱起眉头,就要转身离开,被几个孩子大着胆子拦住。 这些小孩虽然恼人,但看上去衣着干净,不像一般人家割草喂猪的糙娃子。 即便如此,含霜也颇为恼火,她正要发作,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大孩子的训斥声。 “休要胡闹,都回去上课,夫子是怎么叫你们的,怎能这样对待远客?” 那大孩子好像颇有威望,又或者是他搬出了夫子的名号,这群小孩一下子做鸟兽散,含霜可以离开了。 “稚子无礼,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那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听起来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含霜颇有些怅惘。 没想到看上去这样破败的村落,也能出落出这样的青年。 他口中的那个夫子,应该不是凡人。 含霜叹了口气,又想起了父亲。 在莲峰山上,师兄弟们虽然彼此之间胡乱玩闹,但对待外人一向是知礼守节的,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孩子,听见师兄训斥也会乖乖听话。 都是陈年旧事了。 含霜没有理会身后那人的招呼,好在那人也没勉强含霜一定要回话,含霜径直离去。 走出百步开外,含霜遥遥地听见那人惊喜地喊了声“夫子”,想来是他那个了不得的夫子也听说了村口的动静。 那个青年欢欣鼓舞地跟夫子说着什么,离得远含霜已经听不清楚了,只听见他偶尔放声大笑。 终于在拐角处,含霜克制不住好奇心,藏在树后遥望了一眼那个所谓的夫子。 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帮她解围的大弟子,举止像极了莲峰山上的兄弟。 含霜一边笑话自己失心疯了,一边踮起脚尖,张望着远处的两个人影。 这一眼,让含霜如遭雷击。 ※※※※※※※※※※※※※※※※※※※※ 嗯,是萧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