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节
当年楚王忌惮面前这位天子夺位,而勾结群臣向皇帝发难,险些害死皇帝,皇帝心中未必不怨着先帝这当爹的纵容,这从后来皇帝强势逼得楚王当着先帝与文武百官的面自尽就看得出来。 所以皇帝肯说出这么一番装聋作哑的话,便说明太子与晋王妃当年的婚事,并不是没有一点可能的。 一个是偏心眼儿的爹作主立下的婚约,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嫡长子和自己和妻子也认可的儿媳妇人选,只要他想不按规矩来,便不会缺办法。 至于末尾他添补的这句话,不过是事过境迁,不想再因为这番问答再在晋王夫妇之间引起风波罢了。 宋湘理清了思绪,便说道:“谢皇上赐答。孙媳接下来的话有冲撞之嫌,实在是因为事比如今,话不点不透,所以还请您以及父亲母妃等孙媳说完再行怪罪。” 皇帝凝眉默许。 宋湘道:“就算楼参调度到晋王殿下身边顺理成章,从他几次怂恿与幕后凶手配合得如此之好,也可推测凶手早在王爷成亲之前就已经露了苗头。 “既然皇上说会有可能促成太子殿下与意中人的婚事,那么站在凶手角度推测,此事便将有两种结果。 “一是太子妃生下皇孙。有了皇孙,即便太子故去,皇位也有了继承人。他将会拥有家族实力庞大的杨家竭力护佑,还会拥有聪慧过人,文武双全,而且心怀赤诚的三皇叔倾力扶持。 “即便因此可能会引来晋王殿下的怨恨,但是以皇上的康健龙体,足可护佑他成年,——如果有这样一位太孙,到如今他也该有二十多岁了。 “这样的他早就有了应对晋王殿下怨怼的能力,甚至在多方协助下,还会致力于修复好这份亲情。总之,应该各方面都不会允许您的怨怼扩大,同时也都会防止您有什么动作。而您孤掌难鸣,最后只能罢休。 “其二,是太子妃没有生下皇孙。 “按说没有皇孙,那就该立下别的皇子。但以杨家的高瞻远瞩,以及太子妃本身的能力,就算太子殿下依然不能永寿,杨家也定然会未雨绸缪,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女儿孤独度过余生。 “我猜杨家会主张在太子生前,请奏从宁王或者晋王府过继个子嗣作为太孙,甚至,这一点有可能会成为杨家答应修改婚约时就提出的附加条件。” 第344章 你们最终齐心了吗? “那个时候,杨家的大小姐,是经过皇上和皇后双双认可的太子妃,二位对她的能力当然是信任的。一定也不舍得让她落得出家为尼的下场。 “加之过继过来的也是自己的亲孙子,于皇位传承而言并没有什么缺憾,所以皇上,您最终会考虑这个提议吗?” 皇帝眉头仍然紧锁,但却郑重回答起了她:“杨家作为世家屹立百年不倒,这点预知能力还是有的。倘若他们确实提出来过继皇孙,最大的障碍便是来自于别的皇子。 “但朕有信心,宁王绝不会跟大哥的孩子争皇位,不然当年,朕提出想留他在京师开府,他就会留下来了。 “至于晋王,”说到这里他又瞅了眼还跪在地下的次子,“他自然也不会。” 这四个字落地,晋王便震动了一下,红着眼圈抬起了头。 皇帝深吸气,看向前方道:“你虽然小心思多了点,手段也上不了台面,三个儿子里,你的确是要中庸一些,但还不至于出息到会跟自己的侄儿抢皇位,除非继续受人挑拨。 “但若有人挑拨你这么做了,朕势必会严查到底,他们也跑不了。 “再说,若真照湘丫头的说法,那朕直接从晋王府挑选一个资质上佳的皇孙来过继,你便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生事了。你会心甘情愿与东宫以及你三弟一条心。” 这席话令晋王妃与陆瞻都听得心服口服。 皇帝顿一顿,又看向宋湘,目光透着欣悦与赞赏:“你分析得很对,脑子非常冷静清楚。 “在当时情境下,确实很可能出现如此局面。一旦这桩婚事成了,对当时的我们而言只是件小事,但对别有用心的人,拧成了一股绳的宫帏却是坚不可摧的。——你继续往下说。” 宋湘领旨,往下道:“如此,朝中虽然痛失了一位才智卓越的太子,但只要有了一位地位如此稳固的皇孙,嫡出几位皇子间的关系就会是亲密而稳定的。皇子之间的和睦,也意味着朝堂的稳定。 “再来说铁矿案。朝廷禁止民间开采铁矿,是为了防止有人铸造兵器发生兵变。那么幕后凶手身在朝堂,私下又有参与铁矿案的嫌疑,他们同时还把矛头指向了三位都有可能继位的嫡出皇子,此人布下这周密计划是为着谋逆生乱而来已昭然若揭。 “凶手既要谋逆,当然不会乐意见到继太子之后立马又上来个后台坚硬如铁的太孙,并且还因为太孙的存在而牢牢团结住了两位嫡出皇子。 “最好的办法,就是杜绝杨家与东宫扯上关系。 “所以楼参鼓动晋王殿下务必履行婚约。这样一来,凶手既造成了皇子之间的隔阂,使得他们在太子过世后,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让大家拴在一起。 “同时又在王爷与王妃之间埋下了不和的种子。这不管怎么看,都比让太子与杨家联姻来得有益。” 一席话说得大家俱都静默。原本大伙注意力都集中在宁王是否冤死的真相上,这么一梳理,扯上了谋逆叛乱,立刻又严重多了。 深思完的晋王道:“如果楼参早在我成亲之前就有了企图,——我们成亲已经有二十好几年了,那他得是受何人所指使? “而且,我与杨家联姻,杨家也成了我的外戚,难道他们就不会防着我被立储? “我成亲时老三还是个孩子,他虽然曾为了大哥而来找我闹过,但后来我们都没有再起过争执,作为同胞一母的兄弟,此外我与他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冲突,他们难道不怕我们兄弟齐心吗?” “那你们最终齐心了吗?” 皇帝又是一记眼刀丢过来。“但凡你们俩有一个像你大哥,都不会如此!” 晋王抿唇,撇开了头。 陆瞻看着晋王,出声说道:“楼参是个特别关键的人物,他从王爷婚前就跟随在侧,耳濡目染地,皇子们之间的相处状态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是个在朝堂久混的,利用王爷的婚事达成埋下隐患的目的,不算太难。 “真正的转折是铁矿案。因为打从王爷成亲到太子殿下薨逝,前后都有两三年之久。那两三年里并没有别的异状,直到太子忽然派人悄悄到封地来传太子御旨给王爷。 “从王爷能够顺利要到蜀地的过程来看,楼参应该是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直到王爷查到宁王行迹可疑,这里应该才是他们反应过来,然后动了手,进一步施行了挑拨离间之计。 “这一次,我猜他们本来的目的只想好好开挖铁矿,达成最后目的。不想半路被揭发,只好掉头过来对付皇子们。 “楼参在中间起了极大作用,基本上可以认定他就是铁矿案受益者的人,但给太子递状子的人,他的动机又有些迷惑了。 “如果他纯属举报的知情人,那也就是说,案子真相他肯定是知道的,但后来宁王出事,他为何没有站出来替宁王说话? “从宁王被冤枉到死亡,中间是有一段时间的,既然他有能力把状子夹在贡品中递给太子,一定也有能力把实情禀给皇上。 “他压根没出现,会不会他也是凶手一伙的,那份状子,实则是个饵?” 皇帝想了下,看向晋王:“起来吧!” 晋王谢恩起身。 皇帝道:“你在查案过程里,是怎么发现你弟弟的踪迹的?” “儿臣去到蜀地,直接找到那个铁矿,摸查几日后,便锁定了他们当中一个头儿,尾随他到了一间暗室。在那间暗室里,儿臣找到了多份写有三弟亲笔的文书。儿臣对三弟的字迹太熟了,再三确定无误。我拿回来给大哥看过,他也没有否认。” 晋王妃凝眉:“老三给我看过的那些文书,上面也全都是你的字。” 皇帝看回晋王:“当着朕的面,你再说一次,你所说之事,以及方才你媳妇所说之事,都无半句虚言?” 晋王沉声道:“儿臣若有一字不实,愿受天打雷霹之苦,五马分尸之刑!待儿臣死后,父皇可将儿臣跪埋于三弟坟前,让儿臣永世跪下给他请罪!” 第345章 这颗毒瘤 皇帝深深望着他,片刻后咬紧牙关:“就算我不清楚三儿禀性,他大哥却是对他十分了解的。既然连他都咬定三儿没有犯错,那么我也信他。 “至于你,”他顿了顿,“虽然我也曾经猜疑过你,但是也还是想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晋王妃深知晋王的心结。听到这里她说道:“如果皇上对你没有一点信心,当初就不会在我跪求他老人家给老三翻案的时候,不顾我说破喉咙也还是拒绝我了。” 晋王默然。 皇帝深吸气,再度负起手来:“所以定然还有一个人,熟知你与你弟弟的笔迹,并且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楼参跟随你这么多年,他显然是可以做到的。 “不管铁矿案他们是主动出手,还是被动应对,至少那案子查下来,原来的铁矿封了。十八年过去,也没有再上报过铁矿私采的折子。这说明还是对他们造成了打击。这个递状子的人,是知情人的可能又居多了。” “只是不明白此人为何多年隐藏不露面?按说宁王入狱时他怎么着也要出来了。” 陆瞻眉头深锁:“十几二十年过去,他又还在不在人世?他当初选择以那么隐蔽的方式告状,是预料到了事情发展会不可控么?如果是,那他一定知悉甚多。” “就算他是楼参的同伙,这个人也很关键。”晋王妃望向晋王,“关于此人,你能不能回忆起什么线索?” 晋王道:“大哥只跟我说过他的化名。” “什么化名?” “毛迟余。” 皇帝静默。显然这名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陆瞻听到这儿,转向皇帝道:“既然种种迹象都说明敌人处心积虑地是冲着皇位来的,我觉得是不是把时间前溯,查查楚王后嗣?” “没错。”晋王妃附和,“我记得楚王当年乃是发动着不少朝官为难皇上的,随着楚王自尽,追随他的诸多人未必就全死了,是否还有余党借着楚王后嗣在作乱?” 皇帝默吟良久,说道:“楚王后嗣在世的所有人都记录在册,如今全都囚在端州。每年宗正院都会接到当地驻军对楚王后人的监察奏报,如今也没剩几个人了。 “虽然起事的动机足够,但长达多年的布署,以及能够精准地cao控数千里以外的京城皇子的动向,并且渗透到皇身边,并不容易。 “不过——总是可以去看看。 “只是这十八年里再无动静,这幕后之人究竟是伺机待动,还是其人出了什么变故,已未可知。” “不!”晋王蓦地道,“他们一定还没死!” “何以见得?” “儿臣之所以知道瞻哥儿身世,是当年负责给老三媳妇验尸的仵作说的,儿臣后来再去找此人,他却吊死在家中房梁上! “早前我以为是老三媳妇他们干的,如今想来,只能是背后凶手所为了! “以及还有,儿臣派人去洛阳查案的时候,意外发现骆家周围有三拨人潜伏,一批是儿臣的人,另一批也是侍卫,却不知是否宫里人。 “另外还有些人与骆家下人接触频繁,甚至他们与骆家守墓人是同伙,而儿臣意外发现,骆容的尸体并不在墓中,据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早就消失了!” “骆容的尸骨居然不在墓中?” 皇帝蓦地转身,短暂静默之后他道:“朕确实曾遣人去骆家蹲守过,如无意外,你说的另一批侍卫便是朕的人。——骆容是怎么回事,你可有往下查?” “有查,但线索断了,没办法往下查。那夜骆家走水,侍卫们追踪到了坟园,意外进了骆容的墓地,这才发现里面棺盖开了,尸骨不见,连衣服鞋袜全都没在身上。” 皇帝神情凝重起来。 宋湘上前:“皇上,据宁王妃说,宁王殿下当年进京之前,曾抄录了一份罪证给骆容,自己揣着一份进的京,如今我们怀疑是被柳纯如拿了,但还没经证实。 “骆容生死不明,柳纯如等一干与案有关人员的陆续死亡,都说明这里还有猫腻!背后的凶手,一定就是灭口仵作的那个人。” 皇帝道:“瞻儿的母亲现在何处?!” 宋湘看向晋王妃。王妃略默,说道:“拂云寺。” 皇帝胸脯起伏:“就在京城,怎么从前不告诉朕?” “皇上不肯翻案,我们也只能小心为上。这是无奈之举。” 王妃把头深深垂下。 皇帝咬牙,移开了目光。 窗外夜凉如水,早已黑透了。 屋里完全已经被烛光笼罩,气氛已不知不觉松驰下来,——话说到这儿,晋王的嫌疑已经大幅抹去,转而是渐渐冒出头来的真正的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