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穆染却不为所动,只是道:“大人可有同陛下说了是本宫求见?” 殿中丞便道:“陛下今早刚下的旨,无论谁求见都暂时不见,殿下还是请回吧。” 穆染见此,也不勉强,只是从宽袖之中拿出一样东西来,接着递给殿中丞。 “本宫确实有事求见陛下,劳烦大人再去通禀一声。”说着将那东西递出去,“大人将此物呈送陛下,若是陛下见了后仍是不见本宫,本宫立时三刻便回明安殿,不会再一直等着。” 若是换了旁人,殿中丞早早便拒绝了,毕竟是天子亲自下的旨,谁也不得违抗。 可偏偏今日来的人是长公主。 尽管陛下早晨特意强调了不要让长公主入紫宸殿,可同时也说了御前的人见了长公主要恭敬待之,不得有丝毫怠慢。 殿中丞能做到这位置,自然是个人精,稍稍一想便知道了陛下还是极重视长公主的。 因而眼见长公主的要求,他便恭敬应了下来,接着双手接过那轻飘飘的夹宣,捧在掌中。 “殿下稍后片刻。”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入了紫宸殿中。 穆染见他入内,也不着急,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打算,面上也不显焦急,反而淡然着面色,看着那殿门之处,显然对自己能入内十分有信心。 而事实也同她想的一样。 那殿中丞捧着夹宣入了紫宸殿后没多久,便匆匆着步子出来。 此时他的手中早已没了先前从穆染那接过的东西,疾步出来后,眼见长公主还站在原处,便兀自松了口气,接着行至对方跟前。 “殿下,陛下宣您入殿。”他的声音愈发恭敬了。 这结果是穆染意料之中的,因此也不觉得惊讶。 她只是略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便独自一人入了紫宸殿。 而她入内后,殿中丞便同先时的陆斌一样,摆了摆手,叫候在殿外的内侍将那厚重的殿门关上。 穆染入了殿后,便一步步往里面走去。 紫宸殿她来了许多次,可主动来的次数却极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更不必说是眼下这样的心境。 她记得自己最初的两次来紫宸殿,心中是压抑而抵触的,后来一次便是轻松安逸的。 可这次…… 她缓缓呼出口气,指尖也不自觉地一松一紧。 清浅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殿内响起,穆染不多时便到了天子日常理政之所。 今日的穆宴穿了身玄色暗纹常服,一头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长眉斜飞,薄唇微抿,他低着头,似是在看手中的折子,可右手的掌心却压在御案之上,而御案与掌心之中,是一章薄薄的夹宣。 听着那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穆宴的手背也慢慢有青筋爆出,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 可他面上还是如常的神色,甚至在发现了穆染已经到了下方时,慢慢抬起头,同往常那般唇边勾起一抹笑,缓声道:“皇姐,你来了。” 他整个人看上去正常极了,面色没有丝毫异样,穆染看不见他手上的动作,却能从对方的双目之中发现了什么。 “穆宴。”她没有走上去,反而在下面停住了,微微抬头,看着上方的人,声音清冷缓慢,“刚才那夹宣的上的内容你看见了吧。” 穆宴显然没想到她这样开门见山,却还是强撑着道:“皇姐写的,朕竟有些不明白。” 穆染却没急着说话,只是一双空灵的双眸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什么,好半天后,才徐徐开口:“我只问一句,你和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皇嗣?” 这句话便同一把利刃一般,直直地扎向穆宴的心中,叫他一时疼得松了压在御案之上的手。 却因为已经压了许久,导致那夹宣已经粘在了掌心之上,而他这样一抬手,那纸张便一道被他带起,却又因着并非完全粘住,因此他刚抬手想要收回指尖,那纸便忽地从半空中落下,接着缓缓掉落在地。 恰好写的有字的那一面朝上。 清隽而雅致的几个字在纸上显露,透过殿外印照进来的日光,叫人一览无余。 那上面写着。 ——我都知道了。 穆宴方才便是看见了这上面写的东西,才匆匆叫了那殿中丞去将穆染叫进来。 他原本是不敢见穆染的。 因为昨日听了陆斌说的话,他便顿时失了同皇姐见面的勇气,甚至连夜里都不敢再去明安殿。 今早一起来便下了那样的旨。 他虽然告诉着自己一切应当只是巧合,和心里却十分清楚。 只怕没有什么巧合。 所以他才想着逃避。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可当看见那夹宣之上的内容时,他才忽地意识到,若是此时不行动,只怕日后便会越来越糟。 所以他让穆染进来了。 可他却没想好要怎么去回答对方的问题。 且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皇姐除了那事之外,还知道了另一件。 因为她问的不是“你有没有骗我”。 而是“我和你究竟谁才是皇嗣”。 “皇姐……”好半晌后,他才尝试着开口,可刚一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沙哑,似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 尽管他非常想知道究竟是谁告诉穆染的,可眼下他要面对的,却是皇姐的质问。 其实从他迟疑的神情之中,穆染便明白了一切。 但她还是再次问了另一句。 “那帛书是假的,对不对?是你自己伪造的。” 这回穆宴只是顿了顿,而是说了个“是……”。 穆染却沉默了良久,再次开口时,整个人的面上是冷漠而凝滞的神情。 “穆宴,你在我面前,是不是永远都没有一句真话。” 第五十七章 日夜未眠 千月敏锐地感觉到近来的氛围有些奇怪。 具体哪处怪她也说不出, 可总归觉着不对。 譬如不知从何时起,长公主便再没去过紫宸殿。 御前也再没有过人来传旨宣殿下去。 而原本三两日便要来一回明安殿的陛下也再没来过。 时日长了,皇城之中的宫人都背地里传, 说许是殿下惹得陛下不高兴了,这才两人之间关系变得紧张起来。 千月自然是不信这样的话。 她跟在长公主身边多年, 十分清楚陛下待自家殿下究竟多有耐心,先前殿下不知给了对方多少冷脸, 可陛下都从不会生怒。 如今好端端地, 怎么会突然就不高兴了? 可便是她心中不信, 但现实便是如此。 她曾试着旁敲侧击地在殿下跟前提了,说御前的人近来都不来了, 往常都来得极勤的。 结果殿下听后,没有丝毫反应, 只是随口说了句:“来与不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你如此上心作甚?” 一句话就把千月堵住了。 她也不好再问。 可若只是如此便罢了。 但近来自家殿下的行为又叫她有些无法理解。 原本近身伺候的应当是她才是,可殿下却不知为何, 这些日子变得重视起那个贱籍来。 每日中除了早起和入寝那会儿洗漱更衣是叫千月来的, 旁的时候多数都有颜致远接手了。 连千月这个大宫女都要往旁边靠。 倒也不是长公主不需要千月了, 只是料谁也没想到,这颜致远竟那样心机。 每每千月同对方一道伺候殿下时,颜致远便总是抢先一步。 譬如殿下要用茶,常常是千月刚一抬手, 颜致远便已经将杯盏双手捧至殿下跟前了。 而殿下起身要出去时,颜致远便忙跟上去替对方将帘子掀开, 再提醒着对方脚下小心。 举止迅速殷勤,时常叫千月看得惊愕极了。 便是她这样伺候了长公主十余年的,有时在当差时都会不由地走神, 不会时时刻刻都盯着殿下,看对方打算做什么。 可这颜致远就好像眼里只有殿下一人似的,心思永远都在殿下身上,但凡殿下稍稍动一动,都能引得他整个人紧张起来。 这样的情况之下,千月自然比他不过。 再加上长公主似乎也没发现不对之处,极为自然地便接受了颜致远的伺候。 因此渐渐地,千月这个大宫女便越发地少出现在殿下跟前。 若是以前,长公主见她不在跟前,都会主动问起她去了哪儿。 可如今却再也不会过问。 而千月想要去跟前伺候,也总是被颜致远拦下。 “千月姑娘去了也是干站着,不若自己回房休息,殿下跟前我在便够了。” 颜致远同她说这话时,语气轻轻,双目甚至带着笑,却不及眼底。 千月被他的话气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