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变心(四)
早朝过后,傅说跟在武丁身后进了槃玖殿。 海阳眼尖瞧着两人似是有要事相商,便使了个眼色屏蔽左右伺候的下人,他才俯着身也退了出去,外头的奴隶将门轻轻合上,那道犀利的日光便透过透明的窗棂化成一抹迷蒙的光晕在正殿中浅浅荡漾开。 武丁理了理衣袍,慵懒眼眸下涌动着比烈日还要毒辣的光芒,微微勾唇道,“傅卿以为今日早朝之上众臣所奏之事当如何?” 傅说躬身道,“臣以为,正是合了大王心意。” “既然夫人主动将这担事挑起来,寡人岂有拂了她的道理,本以为会在后宫掀起一阵波澜,却没想到伏家竟有些直捣xue巢的意味。”华美丹眸微眯,闪动着的是王室君主的君临风姿,“坐收渔利,果真是合了寡人的心意。” 修长的手指捻起早朝后送上来的奏牍,轻轻一勾卷牍便流水一般铺在案上,丹眸轻轻瞥了几眼便复而打开其他奏牍,无一例外皆有着相同的奏请—— 宗伯王宇以高位至尊,收取重金将身下空闲的官职卖出,着应严惩不贷,以正遵纪,以儆效尤。 武丁道,“傅卿以为寡人该如何处理此事?” 傅说道,“大王睿智,心中应该早已有了答案。” 宗伯王宇是明王手下在王室朝堂上最大的一枚棋子,倘若连根拔起,只怕伤了明王多年苦心孤诣的根基,叫暗自潜伏的伏家彻底占据江山半壁,武丁看得清楚姒洛这一手一举两得,他不免笑道,“这女子静若处子,动辄蹈海,果真是伏家的好女儿。” 言罢,便执起墨笔,在案牍上写了些什么,笔法遒劲有力——降为卿下,污金充军。 小水散着薄薄凉雾渐渐凝在武丁流逸超然的眉宇上,浅浅淡淡的一层雾气将君王凛冽描得更深了些,他便是执笔坐在那里,周身独特的风华与圣洁便在周身回荡着,天地之间的万种流光都集中在那瞳眸眉眼中。 批罢,大手一挥卷动着玄色的大袖,那赤红勾边的纹路似是生出一团耀人的火焰来。 “伏家那边动作如何?” “回大王,禽将军秘密派人去探,并未发现任何移异动,左右不过伏王三番五次派了人来劝公子伏宸回南国。” 武丁修长的指尖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磕起来,“这也实在奇怪,这伏宸分明卷入是非,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却为何不愿走呢?” 傅说不免笑了笑,“公子伏不走,不正是大王所希望之事吗?” “确实心中所想,寡人还想好倘若他要走如何将他留下,可如今他并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倒叫寡人生出不少好奇来。” 隔着窗棂外头传来一阵悦耳动听的鹿鸣,幽幽入耳,似是带着大自然万木葱郁的气息,叫人听了不免回想起空山阵阵辽阔舒心的清风。 微嗑的手指顿下来,武丁面上敛去了阴鸷凌厉,似是一阵春风拂面一般浅浅笑起来,“这白鹿已经在槃玖殿数日,怎么也不见那一直说喜欢的人来瞧呢?” 空鸟飞得低了些,浅浅掠过瑶园翠绿的垂柳枝条,双翅扬得慢了许多,似是担心猛地振臂将这山雨欲来的阴沉加速一般,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便阴云密布,黑压压的卷云低低浮在城墙上头,鸟儿飞越瑶池,慌忙躲到巢xue中去了。 袅烟脚步匆匆迈进瑶华殿的门,低声吩咐两侧的人退下,偌大富丽的宫殿只剩下主仆两人,让才缓缓开口道,“娘娘,凤栖殿那边动手了,大王已经降了王宗伯的卿位,安阳城中尽数封锁了外头能进来的消息,我们安排传递消息的线人一夜之间都不见了。” 明色坐在案前,手上还饮着一杯半温顺口的清茶,冷笑道,“果真是伏家的女儿,多年不出手,一出手便让本宫这般招架不住。”说到后头,那漠然冷笑陡然转成狠厉,魅惑眉眼寒意四起。 袅烟道,“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叫阙楼最近时候称病,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她找不得线索,便不敢公然与我出手,如今这般暗中晃动我明家在朝中的势力,也不过是想逼我露出马脚而已,派人去暗中观察凤栖殿的一举一动,本宫绝不坐以待毙。”狐眼微扬,那瞳眸射出银蛇一般的寒光。 袅烟略略思索一番,似是有话要说,明色睨了她一眼道,“有事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此事袅烟本想查明缘由再与娘娘细细说明,可一想应是对如今情势有些作用的。” 明色略一扬眉,“说。” “昨日夜里,奴婢从草药阁见过阙楼回来途中,听得一阵笛声,只觉蹊跷便寻着声音过去瞧了瞧。”说到此,她略顿了顿,“瑶园另一角的边缘处,那本该重伤在榻的公子伏宸正在柳下吹笛子。” 明色听得,淡淡皱眉,“瑶园另一角,草药阁处挨着的不是未央殿吗?” 袅烟眼眸暗闪,划过万千道意味,“正是未央殿。” 明色冷然挽唇,艳美得格外浓重,“夫人这位好侄儿只怕心有不轨,若是她这做姑母的疏于管教过分溺爱,那本宫就给她个机会好好调教一番。” 袅烟道,“奴婢也是这种想法,不过仅那一夜,只担心会有纰漏。” 明色道,“那你便派人去瞧上几夜,倘若果真如此,那姜如笙留到今日的贱命也算帮了本宫的大忙。” “喏。” 黑云仍是深深压着,压得整个王城喘不过气来,被这愈见潮湿的热气催生的蝉鸣虫响便更加聒噪,有个修长风流的身影从暗处走来,天际见不得月光,也就见不得那人的影子,他走得慢,半带着颓然,却一脚一步不曾有对半分迟疑,手上细长的物件垂下柔软的穗子,掩在宽袍袖中堪堪垂到地上。 熟门熟路找到那快几次坐着的岩石,上前几步似是低头看了看迟疑了许久,才僵硬着坐下,修长的手指在暗夜中勾出绝美的轮廓,一阵旋律声是如泣如诉的凄美,声动瞬间盖过了虫鸣,一日的燥热被这笛声吹得格外悲凉。 细细看去,才见得他脚下堆积的残花中,又多了一棵正含苞待放的美人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