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旁边执勤负责仪器记录的刑警笑了一声。 尚扬:“……” 他忽然发现讯问室里,坐在栗杰旁边那位穿制服的刑侦专家,有点眼熟,道:“这警监是谁?” 金旭说了师兄的名字,尚扬很快想起来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金旭。 如果金旭毕业时没有放弃省厅抛去的橄榄枝,现在至少也能做到师兄的职务了。 “不听了,走。”金旭感觉这场询问不会很快有结果。 “去哪儿?”尚扬问。 金旭一手搭在他肩上推他向外走,说:“找个地方,给你烧热水喝。” 短短两天多,尚扬被他内涵得已经麻木,听了竟也没什么感觉。 栗杰的办公室。 白板上都是栗杰列出来的线索、证人名字、证据链,栗队长粗中有细,现有的东西在白板上列得一目了然,应当是刚才讯问于涛前,和督导组专家事先讨论过了一番。 金旭站在白板前,视线在几处列出的证据上来回游移。 他身后,尚扬坐在那里,端着保温杯,一脸“我怎么真的来喝热水了?”地喝着热水。 “看出来什么了吗?”尚扬问。 “我师父写字真难看。”金旭答。 尚扬:“……” 他把白板上的信息浏览了一遍,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名字,“段双双”。 他示意那名字,问金旭:“这是国庆节后被盗走尸身的那个女孩?” 金旭道:“对。” 尚扬叹息道:“好好一个姑娘……也不知道现在被扔在了什么地方。” 金旭回头看他,说:“你也觉得刘卫东不会卖掉她?” 尚扬说:“你不是说刘卫东很可能是被她的遗容吓到,才在家里又烧纸又上香的么?那他还会有胆子去卖她的尸身?十之八九会找个地方埋掉吧。” 金旭却皱着眉,说:“她在刘卫东眼里不是一具单纯的尸体,是一笔钱,金额不低的一笔钱。如果刘卫东真能为了十五万,就下手杀掉贾鹏飞,他会把这笔钱随便扔掉?他不会舍得扔了,他只会尽快出手。” 尚扬懂了,道:“贾鹏飞五天前死亡,这几天办过冥婚或即将要办冥婚的人家,都有可能是段双双的买主,顺着这个线索,就有可能找到刘卫东。” 他不由得站起来,道:“那还等什么?全市排查,看看最近有没有这样的人家。” 金旭还是拧着眉,说:“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尚扬道:“什么?” 金旭道:“如果刘卫东也已经死了……” 尚扬背后一寒,说:“你想到了什么?” “假设刘卫东已经死了,”金旭道,“那于涛毫无疑问,就是在说谎。” 确实,于涛现在所说的一切供词,都建立在刘卫东畏罪潜逃的基础之上。 尚扬道:“你怀疑于涛杀了刘卫东?“ “其实我从下午第一次讯问完他,就有个猜想,”金旭道,“他的供词很可能是在颠倒黑白,他把他和刘卫东在这起凶杀案里的角色对调了过来,他说主犯是刘卫东,自己是从犯,如果一切是反过来的呢?他才是这个杀人抛尸小团伙的主谋。” 尚扬愕然道:“这……” 金旭继续说:“下手杀贾鹏飞的是他,主谋抛尸的是他,出主意把贾鹏飞的车开回去,合伙演那出戏的也是他。等一切完了,他再动手把从犯刘卫东也杀掉,这样一来,贾鹏飞的十五万,加上卖女尸的一大笔钱,就都归他一个人。” 尚扬勉强提出问题:“那他看到你的时候为什么要跑?如果他不跑,应该没人会怀疑到他一个路人甲的头上。” 金旭道:“他可不是路人甲,我们已经查到了食品加工厂,距离查到他才是周爱军身份证的经手人,也就只差一步,他心里不会一点数都没有,知道早晚躲不过去,不如狼人自爆,爆得好了,不但能瞒天过海,还能算他有自首情节,换个轻判。” 尚扬:“……” “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凶手打的如意算盘,是贾鹏飞的尸体在腐烂前不会被发现,他希望警方将来认定贾鹏飞是平安回到家以后,离奇失踪。”金旭道。 “可惜百密一疏,”尚扬朦朦胧胧抓到了什么,说,“凶器暴露了刘卫东的指纹。” 金旭一笑,说:“你别忘了,贾鹏飞不是死在家里,那凶器又怎么会出现在家里的?” 尚扬被问住,望着金旭,等待他的猜想,或者说是,解答。 金旭道:“有没有可能,于涛担心我们警察太废物,查不到刘卫东,所以他好心把沾了刘卫东指纹的凶器放在那里呢?” 尚扬被这个猜测震到,马上想到一个新问题:“如果刘卫东不是凶手,凶器上的指纹怎么解释?” 金旭道:“那是把锄头,除了种地,还能挖坟。” 尚扬:“……” 刘卫东参与掘坟盗尸,在一把锄头上留下指纹,确实再正常不过了。 而于涛杀人时只要戴了手套,就不会留下指纹……对了! “面包车!”尚扬猛然想起一点。 “什么?”金旭这下慢了半拍。 尚扬道:“贾鹏飞的面包车里,只有刘卫东和贾鹏飞两组指纹,于涛假扮成贾鹏飞那天,就算没摸过方向盘,上下车总会碰到车门或把手,车里怎么会没有提取到他的指纹?只能是因为他当天一直戴着手套。” “可见他确实比刘卫东有脑子多了。”金旭原本没想到这点,笑着对尚扬道,“领导,你可太聪明了。” 尚扬不像平时要和金旭抬句杠,他双眼发亮,真心实意地赞美道:“金副局,你才是真聪明,你太厉害了。” 金旭不自然地转开眼,不与他对视,说:“我说的那些都只是推理,没用的,但你想到的这点,才是证据。” “你跟我还商业互吹个什么劲?”尚扬哭笑不得,又想了想,道,“我说的这点也没什么用,只能证明于涛戴了手套,还是证明不了他才是主谋。” 金旭哄小孩儿一样说:“努努力,好好想,想到了再请你吃次羊羔rou。” 尚扬笑着说:“还是你努努力吧,等破了案,我请你吃最嫩的小羊羔。” 金旭:“……” 他忽然脸一红,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去,看向窗外。 第20章 尚扬并没有察觉到金旭的反常,喝了口水,问:“栗队他们还得审多久?” 金旭道:“难说,遇上这类难啃的,审一通宵都有过。” 尚扬盼着栗杰那边能问出什么,但也知道这急不来,审问是场严峻的攻防战,哪一方先着急,哪一方就输了。 他说:“你要在这儿等是吗?我陪你吧,忙是帮不上,可回去也是睡不着。” 这案子的侦破已经迎来了最后的拐点,今晚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战。 “你在这儿,就已经帮了我的大忙。”金旭那阵难以言说的情绪过去,眼睛望着窗外,把刚才的话回想了一遍,捕捉到了纷乱思绪中的刹那光亮,道,“假如我们猜测的都对……于涛才是杀人抛尸的主犯,可是本该成为证据的凶器、面包车,都没留下他的指纹。” 尚扬道:“他应该事先就计划好了,所以杀人和抛尸的全过程,一直戴着手套。” 金旭道:“这未必需要周密计划,有些人在犯罪上就是很有天赋。” 刚才隔着单向玻璃,于涛面对讯问经验丰富的刑警们时表现出的镇定,已经让尚扬感到了不可思议。他确实有可能是金旭说的这种人。 尚扬道:“还有个地方,我觉得有点说不通。如果刘卫东只是个从犯,他为什么会故意在摄像头前露脸呢?就算是为了让警方将来找到他,然后再发挥演技把警方往沟里带。可是这么做,是不是也太冒险了?根据你对他的描述,他又是个没胆子的人,他会做这种冒险的事吗?” “他是没胆杀人,但他应该很有胆冒险。”金旭显然早就想过这个,对尚扬解释道,“他是一个重度赌徒,这种人会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侥幸心理,命都要赌没了,还是坚信下一把一定能全赢回来。做错事以后,正常人的心理是后悔,想办法补救,赌徒们不会,他们往往会继续错下去,连续犯错既能掩盖先前做错事的愧疚心理,同时还能用这次我一定能逆风翻盘的奇怪自信催眠自己。” 尚扬一想,说:“这种心理并不少见,不少人会这样。” 金旭道:“所以隐性赌徒是很多的,只是每个人的自控力有差异,面对的诱惑有大有小。刘卫东是典型的自控力极差,虚荣心又极强,这样的人沾上赌博,一般都很难再回到正路上。” 他又说回案情:“假设刘卫东真就只是从犯,他故意被摄像头拍到,除了赌一把的心理,我猜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于涛承诺分给他的钱足够多。只是去监控下露个脸,这钱挣得比骗孙丽娜还轻松。何况贾鹏飞横竖又不是他杀的,将来真被查到真相,他顶多把于涛供出来,没想到于涛可能当时就已经计划好,离开贾鹏飞家以后,第二个要杀的人就是他。” “其实他也未必真的就被于涛杀了吧?”尚扬道,“也许他只是在哪儿躲着,不敢露面。” 金旭点头道:“活着当然更好,等找到还能用法律审判他。” 尚扬听他语气自如,又看他神色坦然,看来应当是真的已经把小时候那些事放下很久了。 这份豁达,和在职业道德上表现出的正直无私,是一样难得的品质。 “不过我确实不太乐观,”金旭又道,“于涛要是真下出了这么一盘棋,还会让刘卫东活着?” 尚扬陷入沉默,他知道金旭说的是对的。 “于涛下午被我审,刚才被我师傅审,这两次里他的表情,以及说的话,都好像明明白白在说,”金旭挑眉,那张帅脸的痞气之中多了一点郁闷,道,“你们警察拿我没办法,我什么证据都没给你们留下。贼你妈。” 他最后说的是一句方言脏话,尚扬能听得懂,和国骂一个意思。 金旭说:“用语不规范,我自首了,领导轻点骂。” 尚扬:“……” 这么多年,他实际在一线工作的经验太少了,真正接触过的犯罪分子也寥落得可怜,纸上谈兵的那些所谓“公安经验”,也就拿来唬唬袁丁够用。他擅长的领域在公安队伍和治安管理的建设与研究。 拿来搞刑侦,一下子就显得卵用没有。 尚扬道:“很少听你说家乡话,还挺好听的。” 案件上提供不了帮助,说几句漂亮话,鼓励下一线干警,总归是没闲着吧。 而且关中方言自带的气质,和金旭本人确实也很契合,说的那句简短脏话,也真还是有点属于金旭独特的帅气感。 “接着刚才说吧,”尚扬道,“如果于涛真是一点破绽都没留下,栗队那边要是也审不出什么来,那我们岂不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金旭道:“也不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他用手指指向白板,尚扬跟着看过去,他指的是凶器的照片,那把锄头。 尚扬疑惑地问:“它只能证明是刘卫东杀了人。” “它是什么时候被放在贾鹏飞家里的,这就是个很大的破绽。”金旭个高腿长,一靠桌子就差不多是坐在桌边,他抱起手臂,一边思考一边说,“不会是于涛和刘卫东一起开着面包车回到贾家那天,刘卫东是不聪明,可也不是傻子,于涛还不至于当着他的面把沾血的凶器放回贾家。那么它被放回去,只能是那天之后的事。” 尚扬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天之后,于涛自己又去过一次贾鹏飞的家,为了放那把锄头?” 金旭道:“他被刘卫东带着去了一次,晚上还走过了出村的小路,过后再自己趁晚上去一次,也算轻车熟路。” 他停顿数秒,抬头,和尚扬一对视,同时知道,他们想到同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