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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公大惊,今日除夕年节,四下里喜气洋洋的,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如利剑刺破一切和谐直直地冲了过来,着实让庆国公没有料到。他自认为多少还是了解自家儿子的,大事小事在孟宗青心里孰轻孰重自然有掂量。此时庆国公微微张着嘴,不敢置信孟宗青在离皇权一步之遥的距离下,为了一个女人拒绝那股外力。 等到他回过神来,只见孟宗青已经转身离去,朝服翩然的衣摆划过地面,漠然而清傲。在他彻底消失在人影中之前,他只听见悠悠飘来一句语调毫无波澜的话,“该拿的,我自会拿到。不该放的,我亦不会放手。” 突然一声炸响在半空中惊爆而起,众人惊慌地“啊”了起来,却又仰着笑脸朝天上看。五彩斑斓,烟花纷纷。 宁月闻着一股硫磺味亦是仰头看着,却没被那声巨响吓着半分。孟宗青在明灭不定的彩光中低头打量她波澜不惊的脸,不由得斜唇一笑,半怪哉半赞叹地道,“我家夫人倒是个奇人,别人都惊慌失措的,你也这么淡定自如。” “我小时候在外头自在惯了,逢年过节,常有人在京郊放烟火,我总要缠着父亲带我去瞧,自然见得多了。比不了各位小姐夫人,在国公朝臣府中养得不出门。” 宁月听他调侃似的拿她打趣,她也调侃般的回答了过去。那次一夜春眠之后,两人言语间变得自然温馨,如同寻常百姓夫妻。也极少像当初那般,自称“本王”和“妾身”了。 孟宗青一听这话,自然明白她是心里有些不快。这也算是自己对她不起,太想把她留在身边,顾不得太多就迎娶进门,当时情况紧急,自己能给的都给了。至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顾不上太多了。在庆国公那头,他这事情多少有点先斩后奏的意味,如今公婆来了,又当着她的面催自己娶别的女人,她心里不快也是正常。这般说起来,孟宗青心里倒有几分高兴和安心。 一直觉得宁月对自己不过是迫于救父,委身至此,刚才一看她那般情绪,多少是有些吃味了。这不就是在意吗。 孟宗青想着不由得微微一笑,抬手揽过她的肩顺了几下,俯首耳语道,“不如一会儿宴席腻了的时候,我带你去束英阁,现在你的样子可比当初你第一次去的时候温柔可人的多了......” 宁月想起来那晚上被孟宗青叫去束英阁伺候,他微微醉意之下第一次强吻自己,当时自己可是又踢又恼......顿了片刻,才听出来这话背后的意思,宁月脸色突然涨红起来,笑嗔着在袖子里打了下孟宗青的手背,扭头朝白玉栏杆那边走去,也不想再睬他似的。 孟宗青笑意更浓,任由她往前走掉,而自己在后头慢慢地跟了过去。 夜幕下烟花璀璨,热闹一阵子之后转而归了寂静,天边一轮弯月挂在那显得又格外引人了。 临着白玉栏杆那儿人潮涌动,多是女眷妃嫔凑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人群中忽然燃起一光点,忽明忽灭,在风中摇摆不定。宁月未凑过去,只是站在距离之外远远瞧着,没一会儿只见一盏孔明灯缓缓升起,像紫禁城里的天灯似的,不急不慢地斜着朝东去了。 “孔明灯。” 孟宗青不声不响地停在宁月身后,见她一直驻足遥望,以为她也想玩,于是问道,“你若是也想许愿,我叫他们给你弄一盏来,再亲自题字,如何。” 宁月喃着说不了,目光顺着灯飞起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于绾站在人群中双手合十,对着那盏天灯许愿。 宁月猜的出来,大抵于家小姐许的是场姻缘,红线的一端是她自己,而另一头系着的正是孟宗青。 可孟宗青还不甚解,闷声疑道,“除夕年夜,朝中女眷都会放灯祈愿,你心中无愿可求么?” 宁月偏过头看向眉目疏朗的孟宗青,临风而立久了,衣袖飘飘,倒有几分谪仙的意味,“有国舅在身边,我想要什么求你便是。” 她回答的简短,答案却听着让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孟宗青自尊心极强,就算对她平日没有什么架子,此时听见自己的心上人这般推崇,自然是极喜欢的。 孟宗青果然没有忍住,看似冷峻的脸露出了一丝温柔笑意,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似是对她这样能说会道服了心,又像是要掩盖自己有些洋洋自得之色故意而为之。 宁月见他笑了,上前缠上他的小臂,揽着一阵子,才慢慢开口,“你是做大事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可是不要为了我,和别人树敌。” 宁月即便背景不似他们这些朝中重臣,可在旁边一来二去的听着,也大抵明白了几分意思。与其说是孟宗青和于绾结亲,不若说是庆国公府和定国公府两家的秦晋之好。皇室里的血脉还求个沾亲带故,外头的宗臣们也一个想法。结了亲,亲家的权也成了自己的,说到底是件利益平衡的事情。 她知道孟宗青明白其中利害。这几日看他时不时端着碗筷凝神深思,连老夫人叫他都不曾回过神来,大概是又在谋划朝中政务之事了。或许牵扯皇室,或许牵扯自己父亲。宫中秘闻引发的朝廷政变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孟宗青就算有想法,也是正常的。 宁月不懂那些朝政,可是她至少知道,为了自己而拒绝定国公府抛来的橄榄枝,无疑是不平衡的。 风中有雪碎之声,是小黄门垂着身子掌着烛火又添了一轮华灯。